《仙君他天下第一》木杨心

86、解惑

　　七十年前是这样，七十年后还是这样！

　　季徵叹了口气，他知道多说无益，知道语言在这里有多么苍白，于是他轻轻一转身，太常剑已经横在仙侍领头人的脖子上了，然后道：“都别动！”

　　身后的仙侍已经愣住了，他手指着徵，：“你……你……你……”可怎么也说不完整。

　　季徵好笑道：“我知道，我这是大逆不道，这是和你们整个九悬宫为敌，再说大一点，我这是背叛人族。”

　　这一刻，他竟觉得隐隐有些想笑，于是他真的笑出来：“这些话，我已经听腻了。”

　　另一仙侍张了张嘴，脑子里一时闪过很多九悬宫通缉令上的修士，但每一个都和眼前的对不上号，说起来叛乱就像雨后春笋，在太平盛世里也是屡见不鲜，永远打不完。

　　通缉令上每个修士赏金不菲，是以这仙侍背得清清楚楚，就指望哪天自己撞大运碰见一个发笔横财，可是面前这个人太陌生了：明明长相不是如何出众，可是气质身姿却是所见最好。哪怕面对大成仙帝应也不逊分毫……

　　等等……没见过却气质绝伦的修士？！

　　回想起前几日大批仙兵讨伐妖域却回来了不到三分之一，他曾被征调去伤兵处进行包扎，可出乎意料的是，那里的伤员无不在侃侃而谈那位一剑惊华的雅正君，仿佛见此人一面，死而无憾是已。

　　一个可怕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他张嘴欲指出眼前人的身份，腰间的刀此刻出鞘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修士，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瞬间便取其性命如探囊取物一般。他看不见身后的人，却能感受到通天刺骨的寒意杀气。

　　刚才察觉到一位仙侍面色不对，秦禾遇也从暗中走了出来，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控制住了那位仙侍，但他的突然出现，也引得场面骚动，他三两下便解决了，把一干仙侍打出门外，冷声道：“还不快滚？”

　　他虽伤人，却并未杀人，只于刀剑下的那位仙侍，心里惊恐，冷寒连连，他似乎察觉到了这两人的真实身份，瑟瑟发抖直接跪下：“妖帝饶命……雅正君饶命啊……”

　　秦禾遇将刀轻移半寸，就要划破他喉咙的时候，一道极细的光闪过，季徵轻轻挑开那把即将饮血长歌的刀，叹道：“算了，小禾。”

　　秦禾遇道：“他猜出了我们的身份，仙长，可能会对你不利……”

　　季徵道：“无碍的，让他走吧，小禾。”

　　说罢他直接回头去看那些奄奄一息的小孩儿了，仿佛笃信身后的秦禾遇不会伤人性命。他取出了一些食物，又掐诀将风雨拒之门外，然后同时为两个小孩输送灵力，续活经脉。

　　秦禾遇手里的刀化成齑粉，他凉凉问：“你唤作什么名字？”

　　仙侍感觉一句有假便如同此道，瑟缩道：“林……林出锋”

　　“占了迟家的地盘，却没半点迟氏风骨，真不知道你们怎么守得住南州的。”秦禾遇掐了个诀，声音极凉，“这是禁言咒，今天的事你敢说出去半个字，就等死吧。”

　　这话让正在输送灵力的季徵手一顿，他突然想到了迟家姐弟，想到今日若是迟生榕站在这里，一定不会卑恭求饶，但是又想迟生榕哪里会与他为敌？

　　一时想到那孩子最后的结局，季徵瞬时又心酸了几分。终归，是他对不住那个孩子。

　　温家妇人看他这般凝重的神色，心里一惊：“大……大人，我这个孩子是不是救不活了？”

　　季徵这才回神，抱歉一笑：“没有，令郎很好，稍后就可以醒了，只不过虚弱一点，日后需要好好养着。”

　　妇人听到这里，先喜后悲，一日之间生死上也转了一圈，情绪失控，竟又哭了出来：“可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能指望好好养着呢？可怜我的孩子……”

　　季徵道：“我倒是有一个去处。”

　　在众人叩首跪拜中，季徵将她们送往妖域，但还是心事重重，秦禾遇探过来伸手为他抚平眉心：“仙长可是担心九洲有很多这样的人？”

　　“我刚才已经传讯给念甘华，让她分派人手去九洲各地隐秘探寻了，一旦发现相似情况，即刻带回妖域。”

　　所以，仙长，你不用担心。我将忧你而忧，喜你而喜。

　　*

　　晏春林坐在九悬宫里，殿下跪着层层上报最终直达天听的一群仙侍，他们将所遭遇的情况来来去去已经说了不下十遍，似是疑惑不过是两个大胆的散修，为什么仙帝这么重视：“……是两个长得一般但是身法了得的散修……”

　　轻饮一杯酒，晏春林神色暗暗：“你们是说，他们单留了一个仙侍？”

　　“是。”

　　“叫什么名字？”

　　仙侍道：“是林家的子弟，名唤林出锋……不过，可能已经死了。”

　　晏春林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一边示意何平琅去查看魂灯，他偏头手指轻点在案桌上，一下一下极为有节奏，神色暗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何平琅来报：“回仙帝，林出锋已于三刻前回到九悬宫，不过属下问什么他都不说。”

　　晏春林问：“是不说，还是不能说？”

　　何平琅苦笑一声：“是不能说，他身上被人下了高阶咒语，属下无用，怎么解也解不开。”

　　晏春林笃定道：“师兄出来了，他出来妖域了。”

　　那么，他是出来做什么的呢？他今日看见了那场追杀，马上就会发现这是存在九洲大陆的普遍现象，那么，他会怎么做呢？

　　七十年过去了，无论结果如何，晏春林都还是想再见师兄一面的。九悬宫寒，他孤身一人真的太久了。

　　那夜的九悬宫彻夜长明，就连装饰用的地灯夜明珠也被巡逻仙侍运用灵力点亮了起来，几个新来的侍卫不懂，一脸迷茫地问道：“凡修真者，莫不耳聪目明，为什么要浪费灵力去点这装饰用的灯呢？”

　　守卫“嘘”了一声，指了指天空，压低声音骂道：“你不要命了，仙帝的命令哪里容你置喙？”

　　他们一行在巡逻护山阵法，当他们走过后，阵门传来灵纹波动，两个人从那里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季徵凝眉深思：“这么多年，阵法都没变过，晏春林是高估了自己还是……？”

　　这阵盘是七十年前季徵出走九悬宫后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晏春林便好好用着，甚至每年还要花费一些灵力重新蕴养，仿佛这样，他就自欺欺人地想着还在师兄的庇护之下。

　　秦禾遇眸色深深看向远去的仙侍：“晏春林调了很多新人来，今夜的护卫远不如往日，他知道我们来了。”

　　是啊，彻夜的长灯，松懈的守卫，这哪里是知道，这简直是欢迎！

　　他们越走心越惊，因为整个九悬宫的核心连一个护卫都没有，像是一座无人的宫殿，甚至连隐去身形都不必要。

　　似是察觉他们的到来，晏春林撤去了正宫的守卫，自己换了一身仙岱山的衣袍，出去玉冠代以发带，仿佛还是那个刚出世清越亮丽的少年郎。

　　他安静坐在宫殿台阶上，曾经在这里他和曲永月看过很久的星星，曾经在这里他和季徵饮茶论道，如今过去种种，不复存在，只余他一个人孤单地守着这些珍贵的回忆。

　　见到相携而来的两人，他似是解脱似是期待，轻声笑了出来：“师兄，今日你来找我是吗？”

　　他像是多年前的那个干净聪慧的小少年，单看他面貌你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在这样的面容下逼得一族躲进妖域，苟且偷生，在这么纤细分明的一双手里，却握着那么多人的命。

　　他真的不理解，希望自己的兄长还能像多年前一样为自己解惑：“为什么呢，师兄？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设下刑堂的是何长老，买卖妖族人人都有份，背后设计谋害的是南蔻君……”

　　“这些都不是我做的，我只不过比旁人先察觉到了这一切，没有阻止。可是永月因为这个恨我，你也要和我决裂，我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

　　“明明我有谋划有能力，你们就和我在一起，共享这万世功德不好吗？到时候，史书会留下我们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会写我和永月的伉俪情深，会写我和你的兄弟情深，这明明是最好的结局，你们为什么要反过来怨我？”

　　他像是捧着满箱子宝藏要和别人分享被却拒绝，在这里皱眉不解的小孩，他想：明明我能把最好的给你们了，你们为什么不要，还反过来在我心口捅一刀？

　　晏春林就是这样的人，他最懂人心算计，知道每个人想要什么在做什么能做什么，他洞若观火，借用各种势力达成自己目的，可就是这样一颗算计的心，带着真情去对人时，便看不懂师兄师姐了，所以也注定失去他们了。

　　七十年前，他早先便察觉了南蔻君的计划，反而推波助澜默许了将白小过的尸体放进刑堂，那晚白小改溜进九悬宫，他就在一旁冷冷看着。

　　那时他的计划不过是占领整个九悬宫，做人间之主，有此身份加持，便有足够的能力和师尊抗衡，他策动了很多人追随，杀灭了很多反对者。

　　直到他看着师尊和白狐长老走进那处埋骨之地，那里本种着一种凝兰草，本是无毒无味，但若遇上香樟气便能产生令人影响心智的剧毒。

　　平常也就罢了，但是那日天言老人满心徒弟受伤的怒火，白狐长老满是失去一个后人的怒火，于是晏春林冷冷点上香，让他们失去理智，这便两位不出世大能双双毙命于此。

　　后面季徵不是没怀疑过师尊的死因，但是气味了无痕，在世界上留不下痕迹，这个借刀杀人的法子过于高超，查来查去最终元凶不过也是南蔻君而已。

　　这才是晏春林，仅仅在某个细节上轻推一把，清水便浑浊了起来，而他，一定是那个最终的受益者。

　　可就是布置了这一场，曲永月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季徵因此痛不欲生。晏春林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的多错，可想了七十年，他仍旧想不明白一个原因。

　　于是他清丽坐在这里，像在仙岱山一样，等着无所不能的师兄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