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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占风铎敲丧干戈起5 ...

  •   怎么会恰好路过,这帝姬桥可以过,帝姬桥下却是没人会走的。

      其实不过是一个痴儿,几天走遍了宫里林梦素走过的路,日光月光都沐浴过了,甚至连御花园的株株花草都拨开寻了个遍,也才在那晚苍凉的月色下,独自一人登桥,对着桥下流水付诸心事时,“恰巧”的看见了桥下小小的针黹。

      月亮刚升时,有宫人泼水洗桥,将桥上的水排到了桥下,湿了一片土地。夜里的视线不明晰,赵鸿影一脚踏在那漉泥上,便一个趔趄,狼狈倒地。他险些顺着地势滑入冰冷的河水中,也不过心惊了一瞬,下一秒就当做无事发生,小心翼翼的伸手去够那针黹。得手的那一刻,心中之喜如春光大亮,澄明似万里长街华灯初上。

      痴儿用自己身上尚且干净的地方耐心擦拭针黹,如视珍宝,藏之于怀。再上桥望那水,抬头见那月,目之所遇,皆如良人立于眼前,便不觉得身旁荡荡无人。淋漓喜悦之所至,又回到桌案油灯前,信手走笔,写下一封书信,次日一早便叫人送到了良人手中,而信中之所言,全在嘘寒问暖,对于昨夜的奇遇却是只字未提。

      痴儿痴如此,其实良人并非不知。

      真正心系在一起的人,无论阻隔,是能感受得到对方七情六欲的。

      林梦素只是心中万分的感动,失而复得的喜悦,也都抵不上心上之人的一片真心了。

      她道:“我只不过曾与你说过一次,你竟然就记住了。”她拿出针黹里一块掌心大小的绣品:“这针黹丢了并不可惜,只是里面这块绣品,是阿溆幼时绣出的第一幅成品,她将此赠给了我,我若是弄丢了,是对不起她了。”

      (这绣的是什么啊?蓝色的……鸡?)

      赵鸿影本想夸赞几句,可林幺初的女红活儿实在让人词穷,他甚至连绣的是什么都定不下来。

      “这绣的是何物?”

      林梦素谅解的一笑:“是一只低头寻觅的知更鸟。”

      (啊哦,鸟啊。)

      (阿溆你的女红真的有震惊到我!看来你在白头山说的话并不是自谦,是大实话呀!)

      赵鸿影一时脑子里蹦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只好道:“好歹是找回来了,此物意义非凡啊。”

      林梦素笑靥倩倩,转而又问起了赵鸿影:“鸿影,你这次在宫中准备留多久?何时去凉州?”

      赵鸿影摇头:“马右曹被我保住关押在地牢,目前并无性命之忧,我几次与他交峙,他都在说自己冤枉,不像假的。当然,没有证据,我不会站在任何人一边,眼下林尚书已经组织凉州的流民前去滾水修水坝,他们有了定所和收入,便不用再流离失所,这便是我希望的。”

      他低头,有些怅然:“以后,我恐怕不会再走了。”

      林梦素吃惊:“为何?为民导先路不是你的夙愿吗?”

      “在宫里也能为民导先路。丞相嘱托我,一定要竭力当好五皇子的少傅,将他竭力培育成才。我当时竟不觉,这是丞相的遗言。既然我应下了,便要誓不辱命。”

      “丞相的意思,是他已经看准了五殿下的前途了吗?”

      (张玉汝这是要赵鸿影协助承栎在众皇嗣中脱颖而出,好与太子抗衡?可这得要多久啊,周运通会给承栎这么久的时间吗?)

      “未来的储君会是何人,尚不可知,但无论是谁做大堼的天子,都应为德才兼备之人,以民为本施行仁政者。无论日后五殿下是否当上储君,我身为他的少傅,都会以树人为己任。”

      (好!有你这句话,大堼就有希望了!)

      “你是五殿下的少傅,也是陛下的尚书,鸿影,其实你一直在为民导先路。”

      “我只是,想再多做一些,完成我爹未完成的志向。”

      赵小理,赵鸿影投水死的爹,其实也有个兼济天下的志向。只是穷极一生,未能得偿所愿罢了,鲲鹏之志,终究只是一场春秋大梦。

      林梦素抬手,轻柔的替他抚平了眉心。

      “你会的,你不会辜负你爹和你娘的期望。”

      “嗯。”

      “天色不早了,今晚,还是要回宫吗?”

      赵鸿影正是如此想的,此番来就是迫不及待想见见林梦素,回宫,好歹他才有个睡觉的地方。

      “今晚住在府上,无须走了。”

      是林括说的。

      林括方从胥汝舟那回来,此刻与李美兰过来,在一旁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林梦素起身:“爹爹!”

      赵鸿影惶惶一拜:“林太尉。”

      林括却是与从前大不相同的态度了,他亲手扶起赵鸿影道:“何必再拜,我还未曾到宫中谢你对沁儿的救命之恩。”

      “不敢,梦素是为晚辈才受伤,是晚辈对不住她。”

      林括托着他的袖子:“你的诚心,我已经看到了。这几年,你与沁儿的心意我都知道,不必拘谨了,今晚住下吧,明日与我一同入宫。”

      (果真如秦苌所说的,林括与赵旸毫无芥蒂了。)

      林梦素在一侧窃自欣喜,却也是为赵鸿影的苦尽甘来高兴,不免期待自己与赵鸿影的将来。

      少女心想,一定是圆满的将来。

      赵鸿影不再推脱,应下了。

      ---[兴天街]---

      林幺初已和景南浔离了临安王府,在马车内,二人今日竟都无言。

      (你们两个,怎么一个也不说话。)

      二人虽然靠在一起,却一个埋着头,一个束着手,个个不自在的怏怏模样。

      反观车内,倒是外边更热闹。今日二人回去的晚,霞光都黯淡了,夜市将要摆开来,人便也多起来,时不时就从车窗外飘进来一阵酥肉香,抑或传进来叫卖声。

      景南浔终于开口道:“秦裕安给的东西,你打算怎么办?”

      林幺初叹了口气:“唉,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景南浔突然拿起那漆盒,打开了。他摸出第一张,是一份地契。

      “塘州濮阳县邺路秦氏小茶楼,”他又拿起一张:“平南杨梅路梦花坊,”再而后的一张是:“泾州新川路秦氏小茶楼。”

      (都是钱,都是票子啊……)

      林幺初再不敢听下去,这些纸上轻飘飘几个字,是有多大的财力在里面啊。

      “停停,告诉我,这里面一共有几份?”

      景南浔从底掏出一沓,他看着她道:“现在数,到家前是数不出来的。”

      林幺初又叹了口气:“什么良田二十亩,商铺十五间,远远不止吧?他这是将秦家半壁江山拿出来了。”

      (果然商人的话不能信啊。)

      景南浔将木盒合上,搁到一边,好像能体会秦苌的心情。

      “夫人知道吗,男子真心想娶喜欢的人的时候,是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她的。”

      “我们女子何尝不是,面对心上人,亦是十分看重的,必定心无旁骛,葵藿倾阳。”

      她不知何意的一笑,接着道:“就比如临安王府已出阁的二姑娘,便是如此,一心一意待夫君……”

      景南浔吟笑一声:“咳咳,夫人何时学会自吹自擂了?”

      “不用学,耳濡目染。”

      (又皮里阳秋。景泆你听出来没,点你呢。)

      景南浔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装听不懂:“那是夫人无师自通啊,原来如此。”

      正打趣间,外边不知什么声音渐渐近了,引起了二人注意。

      林幺初撩开帘子一角,却见街边有父女二人,女孩怀中抱着一个圆坛子,她爹只有一条腿,拄着拐。

      (阿辌和阿茶!他们在做什么?)

      (阿茶怀里抱着的,莫非就是骨灰盒?)

      景南浔问:“停下看看?”

      这父女二人并不在叫卖,身边却已经围了不少人,一定是有冤情要陈,林幺初自然想看看是何冤情。

      “嗯。”

      景南浔叫马车夫将马车停到一旁,与林幺初下来了。

      那小茶一身孝服,全白配黑得像要吞噬人的腰绦子,在街市上锵锵晃人眼,她却还在不停激昂嘹亮的喊着些话。二人下了马车,恰好从头听起。

      “我是京郊柏鹿茶庄阿辌的女儿,我阿娘是柏鹿茶庄的采茶女,名叫芰荷。阿娘种的茶品色好,采的茶叶又嫩又新。我娘还会酿酒,连常大地主家摆宴的酒都是在我娘的酒坊里酿出来的,或许诸位伯伯婶婶,哥哥姐姐还尝过我娘的岫里青。我娘还会造纺车,她造的纺车更轻便耐用,织出的布匹能出暗纹,我头上的绢花就是娘用纺车织出的布做的。”

      “阿娘本与我的小叔,阿爹的胞弟约下婚事,十三年前,小叔却在蓬莱楼死后蒙冤,阿娘与阿爹状告官府,反被衙人迫害,抓我娘入牢,害我爹没了一条腿!阿娘为照顾小叔的家人,嫁于我爹为妻,赡养我的大母,还生下了我……昨日,我娘被贼人掳去,惨死于犬牙之下,体无完肤,尸骨不全,我怀中坛子装的就是我娘的腿骨。诸位路过的若有侯府高门的达官贵戚,请麻烦出手援助我爹,为我娘申明冤屈,找出置我娘于死地之人,还我娘公道,还我乡太平!小女给诸位磕头!”

      说罢,在青石板上重重磕下一头,在其身后的爹也置拐于地,抱着残体重重磕下。

      (十三年前,蓬莱楼?!)

      不等多做停顿,那小茶又跪着直身,从头开始说起。

      景南浔的眉头早已自听到“蓬莱楼”三字时起便琐了起来,林幺初亦是起了疑心,二人并肩向人群近了几步。

      围观者中有一位公子,也是方从马车里下来,待听完了小茶的陈词后他出声问:“小姑娘,你说你的小叔是你娘的未嫁郎,十三年前在蓬莱楼死后蒙冤?可否展开说说,好让本公子知道他的冤屈。”

      阿茶点点头:“我小叔,与阿娘本是两情相悦,定下婚约,小叔为了给我娘赚聘礼,去城里的蓬莱楼做了伙计,答应我娘一年后回来娶她。可是…到了最后期限的时候,我娘却在家听到了蓬莱楼失火的消息,娘去城里找小叔,小叔也被烧死了。后来,官府老爷查出来,说放火的人居然就是小叔……”

      她抽噎难语,哽哽的道:“这怎么可能呢,小叔是那么细心的一个人,而且,那一天结束后,他就可以回来娶我娘了,怎么会不小心让蓬莱楼失火呢!这分明就是诬陷我小叔!”

      阿茶跪着将骨坛子小心的放到地上,又拿起地上的酒坛,舀了一碗酒。

      她双手举着到那公子面前,带着恳求的道:“官哥哥,你尝尝我娘酿的岫里青吧,阿娘那么好,她不该被人害死的,求求你,带我们去官府查凶手,求求你了!”

      那公子一只手伸出一半,听到最后,又犹豫的收回去了。

      林幺初与景南浔在众人之外,却是将一切听的看的一清二楚,尽收耳中。她道:“看来蓬莱楼失火案有冤情,或许真相并不是那么简单。”

      公子迟迟没有举动,似乎并不想伸手接下这碗酒。

      也不想伸手帮这个忙。

      还有这么多人等着看结果,为了不掉面子,他只是道:“小姑娘,你的冤情本公子已经知晓了,只是我暂时有事,明日本公子再来找你。”不待眼前的小茶多言,他便匆匆离开,上了马车,风尘仆仆开走了。

      阿茶哭成泪人,见无望,口中便又开始念起了陈词:“我是京郊柏鹿茶庄阿辌的女儿,我阿娘是柏鹿……”

      下一秒,手中一空,有人拿了自己手中的酒。

      她抬头,却是一位气宇轩昂的贵公子,一言未发,喝下了这碗岫里青。

      (景泆,你要帮这个忙了?!)

      酒果然是好酒,不比寒春酿差。

      陈冤声戛然而止,阿茶愣了愣,阿辌也看住了景南浔。

      很快人群中便有人认出了景南浔。

      “是顺安王!”
      “王爷?”
      “骠骑将军!”
      “小王爷!”

      也立马有人注意到了一旁的林幺初。

      “还有顺安王妃也在这!”
      “顺安夫妻两个啊!”

      阿茶不清楚这两位的地位,阿辌却听说过,他带着阿茶给景南浔磕了个头,景南浔拦下了。

      景南浔温意道:“起来,官府我带你们去。”
      “你小叔的案子,你娘的案子,很快都会有人查。”

      阿茶和阿辌眼中双双亮起了光,父女两个感激不尽无以言表,只有不停道谢:“多谢王爷!”“多谢官哥哥!”

      林幺初走到二人身前,道:“上马车,我和王爷送你们回去。官府,明日就登门。”

      林幺初和景南浔拦不住,二人又诚恳的磕了个头。

      林幺初伸手,牵起阿茶,阿辌刚要拿拐起来,木拐被景南浔捡起拿在了手上。

      而后,景南浔拍拍他的臂,向他伸出一只手。

      阿辌借着他的手,很信任的借力站了起来。

      “王爷,多谢你。”

      景南浔压声道:“不谢,你我有共同的敌人。”

      阿辌惊惑,却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事。

      几人共乘马车,去了柏鹿茶庄。

      马车内,林幺初携着阿茶坐在主位,景南浔和阿辌分作一左一右。

      阿茶还在哭,林幺初便像自家姐姐般轻抚她的背,安抚她道:“小姑娘,不要哭了,我们会帮你的。”

      阿茶,努力克制着眼泪,小小的身躯却在颤抖着。

      阿辌:“王爷和王妃的恩情,莽夫无以为报,他日为你们当牛做马,任凭二位驱使!”

      景南浔:“这些你无需多想,先告诉我们为何你不自己去告官?”

      阿辌沉沉道:“现在的公门不公,民官不民,像我们这种无权无势的贱民去打官门老爷的脸,是没有好果子吃的,王爷看我的腿,就是这个下场。十三年前我和我妻子芰荷已经吃了一堑,如今也不算长了一智,只是我知道,如果我想还我弟弟,我妻子一个公道,那就必须依靠一只手,一直能让衙门老爷都礼让三分的手。所以我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在这京中最繁华的兴天街上遇上一位有公道心的官人。”

      (可是你不知,你遇上的这位帮你的达官贵戚,恰是杀你之妻的仇人之子。)

      (阿辌,如果你知道了这些,会对景泆反目成仇,拔刀相向吗?)

      其中的隐情,景南浔和林幺初和已然了然于胸。二人虽知朝中风气恶浊,却不知此等因人用法、见势欺人之风早就悄悄在民间滋生蔓延,业已残害了不知多少苦命的百姓,使他们有冤无处申,有怨无处恨,有仇无处报。

      景南浔侧身,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然克制难以起作用,他重拳打在了窗棂上。

      “究竟是哪些人在为非作歹?他们的脑袋都是用来想什么的?今日拿了朝廷多少俸禄,明日去宰割多少百姓吗?!”

      阿茶抽噎着:“那些官吏就会欺负人,茶课司收茶越来越贱,阿娘辛辛苦苦采了一天,一大篓筐只能换三十文!”

      林幺初问:“里正、户长、保长不管吗?”

      “不会,他们都是一伙儿的,哪家给了好处就少征税,没有的就不给好脸子。我们私底下都叫他们官强盗!”

      “阿茶,别说了。”阿辌止住她。

      他们到底是第一次与这两个高门大户有交集,身份地位都有云壤之别,不会头一次就完全交代出一切。

      二人没有强迫获取他的信任,只要自己知道能做什么,要做什么就足够了。

      ……

      一车人到了柏鹿茶庄。这里风景如旧,西天为霞尚满天。好像广袤的土地上除了少了一丝茶韵酒香,别无不同。

      还有便是,多了一个坟冢。

      阿辌将两位带到了这茶庄的墓地。每到一处墓地,无论规模大小,无论何处,都是有荒凉凄清之感的,哪怕与墓主人素不相识,也会应感。

      眼前,一个一尺高的土丘,一块刻着字的石碑,供着一碗插三根香的白饭,还有一碗青酒,便使这新坟,成了方圆坟冢中那最飘香的一座。

      阿茶在黄纸上跪下,对着坟哭道:“娘,阿爹和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她又侧身对着紧挨着的旧坟:“小叔,你的仇我们也会报!”

      林幺初看着墓碑上的字:“阿轺之妻芰荷?”

      (欸对呀,不是阿辌之妻?)

      阿辌道:“这是我弟弟的名字。芰荷本该是我弟弟的妻子,是我占了我弟的福分。她生前已嫁于我为妻,她死后,我不敢再强留。”

      景南浔还沉静有理智:“你的妻子会死在谁手上,你有怀疑的人吗?”

      阿辌:“我猜,应该是真正放火烧蓬莱楼的人,也是将此罪名嫁祸到我弟弟头上的人。这些日子蓬莱楼的真相恐怕要水落石出了,他们定是怕我们再去官衙闹事,才会对我妻子下杀手。接下来,有可能就是阿茶和我。”

      如此说来,若真相真是这样,居然也是景南浔和林幺初两个人的计划,打破了凶手逃脱法网,安然事外的清梦,逼急了他们,阴差阳错间害死了芰荷。

      危险正在逼近这幸存的两个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眼前的瘸夫,还有这个孩子。

      林幺初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自然想自己阿娘的案子和蓬莱楼的案子两手齐抓,可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便是要保护好这两个证人。

      她道:“那你弟弟的案子你可有证据,否则我们没有把握这场官司能赢。”

      阿辌:“没有确凿的证据能直接证明,我弟弟不是失手纵火之人,可是我有理由让县丞相信这其中有冤情,只要能让我见到县丞老爷,哪怕空口无凭,我也有三成把握。”

      景南浔:“好,你只管尽力去做,能做成什么样是你的事,能不能让你做是我的本事。”

      他已考虑好:“这几天虽然有危险,但你们不能离开这里,如果凶手按捺不住,他们只好在茶庄下手,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们,凶手只要出现,必定使他无路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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