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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再启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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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紧握着弓,拉满又射出一箭。这一箭没有之前的准,硬是穿进了路旁的大石中。
杀手们终于知道怕了,他们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来时的方向。
裴赐想要去查看影枫的伤势,刚想迈腿,却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主子......”影枫睁大眼睛想要问问她是否无恙,喉间却冒出血腥,再也无法问下去。
沈流立马蹲下来扶她,她死死地抓住沈流的手臂,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救救她。”
“求你。”
这一路走来,影枫尽职尽责,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影枫不应该死在这里。她应当在瓦绿墙红的宫中享受皇帝赐予的万两黄金,而不是死在无人问津的黑夜里。
沈流垂着眼眸,不敢直视裴赐悲伤的眼眸。影枫伤得这般重,根本无力回天。
一阵急促的风刮过,吹起两人的衣角。三娘飞速从她们身边跑过,跪在影枫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影枫搂在怀里。
影枫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看见三娘来了,她勉强扯出一点笑。
“孩子.......”三娘用颤抖的手抹掉她脸上的血迹。
她嘴巴张张合合,看口型明显是在说“师父”,她使劲全身力气,紧紧地抓住了三娘的手,望向裴赐的眼神满满都是遗憾。
三娘坚定回握她的手,承诺道,“你放心,我会替你走下去。”
影枫卸下了重担,轻呵出一口气,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再也不会醒来。
不慎掉落在地上的火把,燃烧尽最后一点香油,灭了。
裴赐似是被人抽空了力气,手无力地垂下,却被沈流反握。她抬头去看,泪眼迷蒙,根本看不清沈流的样子。
“别哭。”沈流温柔的安慰从头顶传来,因习武而满身老茧的手正一点一点拂去她的泪滴。
等她再看清楚时,却发现默不作声的三娘扛起了影枫的身体。三娘的眼睛黯淡而平静,如同一潭死水。
“影枫是我徒弟,”起身时,她还不忘捡起影枫的刀,“我不会让她躺在这里。那些人未必不会再杀回来,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先离开。”
裴赐被沈流搀扶着,跟在三娘身后进了寨子。阿毛负责殿后,重新关上了大门。
寨中,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哀嚎声。她走在寨中,那些寨外飞来的箭烧掉了大部分的房子。滋啦的火声中夹杂着木梁倒塌的声音。土匪们几十年的心血一夜间化为灰烬,她不忍再看。
反倒是沈流在她耳边小声安慰道,“寨里的人早就被我们安置在了别处,那些鸡鸭鹅也被带走了。房子倒了还能再建,你不必自责。”
沈流如此大度坦然,使让她更加羞愧难当。剿匪之事,她不是主谋,但她还是带着人要攻占沈流的寨子。
“你恨我吗?”她问。
“不恨。”沈流不忘补充道,“我们这些人,能过一天算一天。就算你不来,也会有别人来攻寨。”
她侧头去看沈流,才发现沈流的衣服上除了溅到了影枫的血迹,之前受伤的地方也裂开了伤口,血浸透了衣裳。
内疚和悲痛萦绕在她心头,“是我对你有愧......”
话音未落,走在前头的三娘停在一处角落前。这角落并不起眼,几块大石杂乱地堆在隆起的小丘上。
“阿毛,你来。”三娘说道。
阿毛绕到了山丘的后方,清除掉上满覆盖着的野草后,露出一块石板。他移掉石板,一个黑漆漆的入口出现在众人面前。
三娘最先下去了。
沈流紧握着裴赐的手,贴心地嘱咐道,“这是我们山寨的密道,直通向山下。下面阴暗沉闷,还不少虫子。你当心些。”
她点点头,跳了下去。
密道狭小而幽长,裴赐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等她从其中出来时,天边泛起幽蓝的光。
“你们先去和寨民们汇合,我等会儿再去找你们。”三娘说着,并没有停下脚步。
“你要去干什么?”裴赐问。
“找一个太阳晒得到的地方,把我徒弟埋了。”
“我也去。”顾不上自己的狼狈,她追了上去。
裴赐去了,沈流怎能不去。阿毛见三人都不按原先撤离的路线走,也只好跟上。
等到天再亮些时,三娘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个坐北朝南的小山坡。从此地看,黑山离他们有些距离了。
她将影枫的尸体轻轻放下,徒手就地挖了起来。裴赐也跟着挖,泥沙碎石摧残着她研墨执笔的手,她却始终不曾停下。
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的罪责稍微减轻些。
沈流也来帮忙,她虽身上有伤,但挖土的力气还是有的。三人沉默地挖了会儿,阿毛却在旁边干看着。
“阿毛,你也来帮忙,我们挖得快写。”沈流催促道。
阿毛不为所动,“她是官府的人,我不会替官府的人做事,挖坟也不行。”
“为什么?”
“我最恨官府的人,”阿毛答道,“我爹以前是个马夫。有的老爷爱养马,边塞的马儿体格壮性子烈,他们尤其喜欢。烈性马容易伤人,那暴躁的马儿一脚踢在我爹脑袋上,我爹就这么去了。可怜我阿娘,为了给我爹鸣冤,多次报官。谁知那狗官早就收了好处。阿娘没办法,一头撞死在衙门的冤鼓上。”
阿毛的声音里隐隐有了哭腔,“寨主、三娘,你们是知道的,我们寨里的人,哪个不是活不下去才上的山?要不是官府重税,阿妙也不会因为交不上粮变成流民,还有赵伯、张叔他们。我不说了, ”十七岁的阿毛擦了擦眼泪,“再说下去就太苦了。”
“影枫她,”三娘突然开口道,“是个孤女。我第一次见她时,她正在京城一酒楼外的泔水桶里翻吃的。六岁的孩童吃不饱,个子比同龄人低太多。我问她,要不要跟我学武,包吃包住。她扔掉手中的发霉的馒头,就跟我走了。”
“她也是个可怜人。若不是我,她也不会走御林军这条路。”
阿毛不接话,蹲下身子默默挖了起来。
四个人挖了一会,挖出一个浅坑。三娘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抱起影枫,将她缓缓放入坑中。
“师父对不起你,”三娘将那把刀放在影枫身边,“早知有今日,当初也应当带你一起走。”
她鞠了一躬,又将沙石往回填。
“我也对不起你。”裴赐也鞠了一躬,“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死在这里。”
白色的衣服早已沾满泥土,她依旧不管这些,捧起土放到影枫身边。
影枫回不去京城了。
想到这,她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她将影枫轻轻掩埋。
三娘忽然看她,问道,“你是执意要回京城?”
“是。”她回答。进京就是为了报血债,如今这血债上也有了影枫的名字。
“我会接替影枫,送你进京。”
三娘的话令她一愣 ,“你又是何必?”
“御林军虽是皇帝的亲卫,但行事讲究情义二字。我这么做,是为了影枫。”
沈流借机插嘴道,“我也要去。”
三娘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道,“我只能帮你到这。进京之后,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裴赐深知,她要走的路荆棘遍布且无法回头,三娘能做到如此,已经是仁至义尽。
四人合力将最后一点土埋上。四周没有木桩,三娘特意从怀中掏出一块布条,将它绑在最近的树的枝干上,以便来年祭祀。
布条随晨间的风飘摇,仿佛是在挥手告别。
太阳就要从山间升起了,她们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阿毛,记得照顾好寨民们。”三娘拍了拍阿毛的肩,对着裴赐说道,“走吧。”
裴赐点了点头。
伤感的阿毛两眼泪汪汪,对着沈流说道,“寨主,以后这黑山寨就只能靠我和你了。”
他低头抹着眼泪,沈流却不回他。
“寨主?”他扭头一看,原本并肩而立的沈流早就蹿到裴赐身边。三个人迎着天边红色的日光,一直走再也没有回头。
阿毛更加伤感了。以后这黑山寨,只能靠他和阿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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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山青看到杀手们逃窜着奔向他时,心便沉到了谷底。
在得知裴赐被土匪救走后,他勃然大怒,勒令所有弓箭手停止进攻。几百名弓箭手在他的命令下,推倒了山上一棵一人粗的巨树。
几百人抱着巨树,愣是将铁门硬生生砸开。
他命人里里外外将寨子搜了个遍,就连烧到一半的沈流她娘的牌位都被人搜了出来,却愣是没找到那条密道的入口。
整个寨子空空如也,没有活人也没有尸体。他顿时感到自己被愚弄了,世家的礼仪教养被他通通抛之脑后。他嘶吼道,“给我找!把整座山移平了也要把人给我刨出来!”
士兵们连忙动身,唯恐被这位大人的怒火波及。
可纵使再怎么寻,人就是不见了。
陈山青苦寻无果后,命人下山去找,就算将方圆百里掘地三尺,也要把裴赐找出来。
这时,日已东升。
裴禄一睁眼,兵营的人就来了。
得知陈山青带着裴赐以及兵营的士兵们连夜上山剿匪去了,他连仪容都来不及顾,慌忙上马直赴黑山,却望见陈山青独身立于寨门前,眼底一片青黑。
“大……大人,我次子呢?”
陈山青抬眼看他,半只眼睛充满血,“不见了。”
裴禄一屁股坐在地上。
完了,这下脑袋真要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