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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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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顺王策马疾驰在回京的路上。
两月来发生太多事,多到应接不暇,多到恍若隔世,多到不敢细想,细问。
宝玉失踪了,一并失踪的还有画墨和袭人。同去的小厮一开始不敢报,自己偷偷摸摸寻找了半日,终于瞒不住,打着颤回禀了王爷。忠顺王勃然大怒,满府人都说,从未见他那么盛怒过。雷霆万钧,几个跟了去的人最先遭殃,忠顺王起先疑心他们背叛了自己,得了宝玉的钱财帮忙把人藏起来,吊起来打了一宿,实在问不出什么,才把人放了,远远发配到庄子上,眼不见心不烦。后来索性自己沿着驿道慢慢地找,修皇陵什么的,早就忘了。
过得七八日,依然没有结果。忠顺王早吩咐下,若画墨与家人联系,袭人与花家联系,速速禀明,至于贾家那边,忠顺王不想惊动贾家人,只在已落魄的贾家老宅外安排了人手,日夜监视,若有异动,尽快回报。
然而一切都毫无动静。
谁都不知道宝玉去了哪儿,他没带盘缠,还带着两个女人,能跑到哪儿去呢?除非,有人接应他。宝玉被软禁在王府,日日囚困留客住,难见外人,又有谁来做他的……唯有一个,还是忠顺王亲自引见。
忠顺王认定是皇帝做的手脚,皇兄心思歹毒,笃定他不能明言,故而暗中动手,让他吃定无名亏。何况,也只有皇兄,知道他肯定要带宝玉走。
忠顺王心里憋着火,在应天府待了十多天,待越久越觉无望,宝玉必定是横尸他方了,整个官驿里没人敢大声喘气,生怕触着王爷的霉头,好一顿毒打。
到第十一天上,画墨回来了。
她回了忠顺王府。
忠顺王恨不得马不停蹄赶回京,却偏收到圣谕,命他顺便监察应天府近年来的积案,又费了些时日,直到冬月初九,雪又下了两场,路难行,等了几天的太阳,才赶着回了京。
一早通过书信,把画墨压在私牢里,不准任何人探视,只等王爷回京,细细审问。
忠顺王连披风都未除,先去见画墨。
可怜好好一个妙龄少女,被关押了许多日子,浑身脏污,披头散发,可怜极了,被人拖到忠顺王前摔在地上,哆哆嗦嗦才吐出两个字:“王爷。”
忠顺王急得很:“一五一十给我从头说起。”
刚回府时,画墨已对管事说过来龙去脉,忠顺王从信里也大致知晓,可那叙述里许多疑点,不当面问,又怎么能问得清楚?
画墨便把说过的话又大略说了一遍:“那天夜里,我们……”
“是哪一天?”忠顺王不耐烦地插问。
“是九月十二,我们刚离京两天。”
“继续说。”
画墨胆战心惊地往下说去:“那天,我们行至保州地界,在城内的一家客栈住下。这也是听王爷的吩咐,不敢找官驿住。当晚,我和袭人跟着二爷住,其他人另住。夜里,我们都睡熟了。睡着睡……”
忠顺王又问:“你们怎么睡的?谁睡在何处,说详细点。”
“二爷和袭人睡在大床上,二爷在里,袭人在外,防着爷晚上叫人。我睡在窗边的小榻上。所以睡着睡着,忽觉寒冷,我便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睁眼一看,原是窗开了。我便起身,站起来去关窗,关好窗,正准备躺下,看了一眼二爷和袭人,觉得不大对劲,走过去一看,二爷竟不见了。我赶紧喊起袭人,她也慌了。我俩匆匆忙裹好衣服,出门去找。只见二爷站在院里,一动不动,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像他能做出来的事,忠顺王心道。
“见我们出来,二爷就往外走。那院门本锁着,可不知怎的,二爷轻轻一拽,锁便开了,他一推门,大步流星往外走。我们追上去,问二爷怎么了,他不答话,只往前走。走的极快,我和袭人简直追不上他。”
“你们为什么不叫人?”忠顺王越问火气越大。
“一开始慌的忘了叫,后来我想叫,袭人说,‘不要闹大了’,不让我去叫。”
“你是王府的奴才还是袭人的奴才?”忠顺王骂了一句,“没脑子的东西。”
画墨大气不敢出:“奴才知错了,奴才罪该万死!”
画墨回来,忠顺王心里本是松了一口气的,至少说明宝玉没死,可现在越问,越觉得画墨是糊涂虫,心不由又悬了起来,甚至连管事也厌烦起来,怎么当时就挑了画墨去服侍宝玉呢?
连告了好几声罪,画墨才敢继续往下说:“后来,袭人跑过去跪在二爷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袭人哭着说,其实她看出二爷在王府过得不痛快,心里明白二爷有了却红尘的念头,怕是要像三小姐一样遁入空门了,所以她才一定要跟着来,又问,二爷这么一走,让我和她可怎么办呢?二爷听了袭人这话,才有了回应,只说,让袭人也跟着他走。袭人又和他争执了几句,二爷说了一句我记得很清楚的话。”
“二爷说,‘我今天必须走,再不走,只怕我的尘缘斩不断了’。”
“他们又说了几句,我不大记得,总之说到最后,袭人答应了。我顿时慌了,他们俩走了,我可是要完了,那时我们离客栈已经有很远一段路,我跑回去再叫人出来拦他们,根本就来不及了。我也哭着跪下,还未开口,二爷就说,‘你也一起走吧’,我没办法,又没主见,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跟着走了。”
“笑话!”忠顺王一拍桌子,“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你们三人既无盘缠,又无行李,走去哪儿?蠢货!”
“不是的,”画墨辩解,“二爷还真有法子。他说,他能看到两个人,引着他往前走,要往终南山去。也真奇怪,我们跟着他一直往前走,却不觉得累。走到天将明,看见一处庄子,庄头盖一座破庙。二爷带我们走进庙里,只说,‘可以休息了’,我们便在避人处睡下,等醒来时,神像前已放上了贡品。二爷伸手拿了,分给我们吃。”
“再往前走,我们到了一个什么山阳县外,进了城,袭人想找家当铺,把钗环当了,权做盘缠。二爷拦住她,说这么当是不行的,一定会被王爷发现的,他从怀里拿出两支精致的金钗,我看像是王爷之前令他着女装时的配饰,他把那金钗交给袭人,说刚才路过某某处,临街的某幢住宅,让袭人径直去那家问,那家的女人一定会想要这钗子。他很详细地说了地址,只是我记不太清了。袭人听了他的话去了,过一会儿,真的换回来盘缠。”
忠顺王细细地听着,之前在管事的信里,说到此处,描述得简直像宝玉成仙了一般,颇有种言出法随的感觉,他总觉得不对劲。
“就这样,我们一路走一路歇,故意避着官驿,也鲜少住店。走了几天,到了望郡地界,那里有我们王府的庄子,我有个表亲在庄子上,不成想碰见他和几个手下进城采买,他见了我吓了一跳,说王爷正在四处找我,找到了一定要完了,已经为此罚了好几个人,劝我们赶紧离开望郡。我们便急急忙忙地走了,越走我越觉得心慌,挂念着家里的父母和哥哥,和二爷说了之后,二爷给我说了一番话,给了我盘缠,让我回来了。”
忠顺王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你说有王府的人在望郡见过你们?怎么不报!这群刁奴,阳奉阴违,实在可恶!真该把你们全杀了!现在还去哪儿找人?”
画墨胆颤心惊,勉强鼓起勇气说道:“二爷还说……”
“说什么?”
“我本来想隐瞒遇到表亲这件事,二爷却说不必瞒,王爷定能查出来,让我实话实说。还让我给王爷捎一句话,说此话必能保命。二爷说,若王爷一心向佛,那终有一天,他还能回来渡你,若王爷大开杀戒,只怕无缘再见。”
实在是太聪明一个人,忠顺王心道,那些所谓奇迹,只怕也跟他的聪明脱不开关系,还特意说了一番话,来保全下人的性命。
“你说他要到终南山去?”
“奴才不敢撒谎。”
忠顺王沉默片刻,只道:“带她下去,不必再关着了。养养伤,休息两日,还去留客住,让那里有个人气。”
画墨走了,忠顺王吩咐其他人也出去,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慢慢想。
手下人知情不报,确是有罪,可杀了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听了宝玉的劝,饶了他们。
但杀戒,却是不得不开的。
杀的人,得是能逼宝玉现身的人。
宝玉究竟不明白他的脾性,也不明白这世间的腌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