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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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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瑛侍者凡心偶炽,下界渡劫。他命中本有三劫,一乃黛玉,这是木石前盟的情劫,二乃袭人,这是朝夕相处的缘劫,而最后一劫,便是忠顺王这一孽。
对黛玉的情,宝玉从看见龄官画蔷那天就悟了,弱水三千,只有一瓢属于他,只有一个人的眼泪为他而流,而他,也只能把这一个人放在心上。情一字,自那时分明了。
对袭人,他带她走,见了故时的可靠妥帖的旧友,便把她托付了,这是责任,也是担当,是为自己辜负的人,谋一个好的结果。缘一字,自那时了结了。
而忠顺王,是那久渡不消的孽。他为宝玉杀人,他为宝玉冷落辜负许多妻妾,他为宝玉,下定了篡位的心思。孽已成,债难消。
所以宝玉特回来渡王爷,希望他能放下执念,消了孽债。王爷若执意不肯放手,那神瑛便圆满不了,只能留在这人间,等到这冤孽了,万事空,方能抽身。
宝玉枯站在房中,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声。
怕是他死了,这王爷的孽念,也会缠住他的魂魄,难升离恨天。这劫,隐隐竟有过不去的意思了。
回宫的路上,新帝渐渐悟出对宝玉的情从何而来。他本和宝玉一样,是家中次子,纵情任侠,好不快意,可袭了爵,卷入权力中心,为了自保,也为皇兄,便不得不一步步变得残忍狠辣起来。待到见了宝玉,虽说不出来,但已恍惚从那人身上看到自己从前的影子。情根,从开口说“住手”那一刻,就已深种了。
所以更不能放宝玉走,哪怕是自欺欺人,也不能让自己身上的一部分,从此割舍得干干净净,他不能接受岁月流逝,自己变得不是自己,他需要宝玉,来拢住那虚幻的□□——我至少,还是向往那些我曾拥有的简单而纯粹的东西。
他悟不了,那便让宝玉用一辈子来渡他吧。
宝玉再没见过忠顺王。
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在留客住。那时,宝玉带着惟帽,长布遮住眼帘,与忠顺王相对而立。
“宫里已修好你的佛堂,”忠顺王道,“从此我便是你的施主。你既已开悟,就该好好的渡我。我不能悟,请君多渡。”
“何苦。”宝玉叹一句。
“何苦有之?我倒要看看,是你先渡我,还是我先让你服软。来日方才,你说呢?”
那佛堂建在宫中后花园里,占地颇大,里面景致很好,有一清溪自右墙穿入,左墙穿出,墙内遍植了许多花草,奇异非凡,还有数口大缸,连成一片,种着睡莲荷花等物,廊下又挂有几只画眉鹦鹉,闲时逗弄,十分得趣。
宝玉入了佛堂,便不能再出,有伶俐的内侍服侍他,侍卫守在门外。忠顺王偶来看他,他只闭口不言,背对而站。忠顺王逼不开他的口,来的次数便渐渐的少了,却换了种法子,每每写封书信,遣人送去,或写些军国大事,或写些起居小事,一概等等,凡不好对外人言者,皆写在信中,封好火漆,留给宝玉看。
起初两年,没等到宝玉一封回信,问过内侍,内侍说宝玉开始并不看,后来也看,只是看过便烧了。忠顺王既知他看,也不管有没有回信,一封封写下去。
这回信,也许能等到,也许便等不到。
神瑛侍者终究是被缠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