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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与虎谋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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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树梢上飞来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传了过来。
见冯枝枝不说话,岑闵又有些僵硬地跟了一句:“你可别误会,孤不过是可怜你。”
冯枝枝眼睛眨了眨,面目柔和,心底闪过一丝嘲讽。她怎么会误会呢,她之前误会的还不够多吗?
但能出去确实是一件喜事,她笑了笑,低眉敛目,冲着岑闵道谢。
也许是上午的大风吹走了阴云,天空又变成了澄明清净的模样。虽是冬日,午后的阳光依然有几分威力,淡淡地洒在人身上,让人浑身暖洋洋的。
快要到东市口的时候,岑闵让马车停了下来,拉着冯枝枝下来走路。
快过年了,街两旁的店铺基本上都开着,不少置办年货的人在各个铺子中穿梭,铺子前还有不少卖各色杂货的摊子,许久不曾出来,冯枝枝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她东看看西看看,若不是岑闵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她就要挤进人流中,仔细地感受热闹的氛围了。
上京城富饶繁华,民风开放,周边各国的物产大半都能在坊市上找到,冯枝枝他们逛的这条街上也有不少一看就不是大雍子民的异域人士存在。
比如冯枝枝正前方,就有一位头上披着金色轻纱,鼻子上挂了一个银环的天竺女子正在售卖香料。
冯枝枝虽然对香料不是特别感兴趣,但那名天竺女子确实美丽,跟大雍女子不同,她露出来的肌肤颜色微深,似蜜般光彩熠熠。在冯枝枝看来,那名女子浑身洋溢着神秘的色彩,令她不自觉地想要上前靠近。
岑闵见冯枝枝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群中的女子,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见冯枝枝似是要挤上前去,眼睫更是垂了几分。
他轻轻地扯了一下冯枝枝的衣角,冯枝枝没有反应,依旧直勾勾地看着那人。他又扯了一下,冯枝枝这才给他一个眼神,面上疑惑之色呼之欲出。
岑闵眉头不自然地压低,带着几分气恼问道:“真就这么好看?”
冯枝枝没懂他意思,愣了一下,猜测他问得可能是那名天竺女子。虽然不知道岑闵为什么不直接看一眼而还要来问她,但她依然点了点头。
见冯枝枝竟然还点头了,岑闵眼眸中的黑色越发浓重,他沉声问道:“跟孤相比呢?”
堂堂大雍摄政王要和街上的天竺女子比容貌,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冯枝枝不知岑闵为何突然跳跃到这个话题上,但她仔细端详后,郑重地说:“还是您更好看。”
得了冯枝枝的准信儿,岑闵脸色放晴,自言自语:“还算你有眼光。”
“您说什么?”街上嘈杂,冯枝枝没听清岑闵刚才说的什么,疑惑着问道。
“没什么,”岑闵转了下扳指,目光流转,脸上的沉郁荡然无存,“走,爷带你上近处看看去。”说着便带着冯枝枝挤进了人群中。他心情大好,连带看那名卖香料的女子也顺眼不少。
那名女子会讲大雍官话,手里拿着一块香饼正为周围的人讲解着,见两位衣着光鲜的人近前也不为所动,等手里的香料讲解完后才殷切地向二人打招呼,推销她摊子上的香料。
她妙语连珠,冯枝枝被她夸的晕乎乎的,等到岑闵拉着她出来时,她怀里足足抱了数十块香饼。
远离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一阵风吹过,冯枝枝清醒了几分,她看着怀里的香饼,有几分犯难。这还没怎么逛呢,就买了这么多东西,接下来可怎么办。
况且,这些都是岑闵付的钱。
她回过神,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地向岑闵道谢:“谢爷的赏......”
岑闵抬起一根手指压到冯枝枝的唇上,制止了她剩下的话,狭长的眼眸中洋溢着笑意,一向冷峻的脸上看起来有种别样的柔和。
他接过冯枝枝怀里的香饼,向身后招了招手,一个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接过东西后又消失在他们眼前。
冯枝枝手不动声色地紧了一瞬,又恢复如常。
两人继续往前逛着,冯枝枝路过什么铺子都想进去看看,岑闵跟在她身旁,像是个掏钱的小厮。
不过这想法冯枝枝只敢在心里想想,让她说是万万不敢的。
岑闵垂着袖子,眸中满是笑意地看着正歪着头看路边杂耍的冯枝枝。见冯枝枝脸上满是新奇,他又有几分复杂,冯枝枝在他身边那么久,他竟不知她也是个喜欢热闹的。
实在是......
冯枝枝看完了杂耍,转头寻岑闵,正张望着,两个七八岁的孩童打闹间撞到了她身上。岑闵迈步上前,拉着冯枝枝问她有没有事。那两个孩童见撞到了人,怕被大人责骂,有些怯怯地看向冯枝枝,泪珠在眼眶里滚动。
冯枝枝轻轻拍了一下岑闵的手,示意他自己没事,又蹲下身子,摸了摸两个孩童的脑袋,将自己新买的糖果子分给了他们俩,伸手将他们二人拉了起来。
“快起来吧,街上人多,以后不要再乱跑啦。”小孩子的头发十分柔软,冯枝枝没忍住又摸了摸,笑着说道。
那两个小孩子眼睛睁得溜圆,麻溜地道谢,拉着手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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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蔓延,四处点起了灯,离宵禁的时间尚早,路上行人依旧很多,各个铺子里人声鼎沸。
两人慢慢走到马车旁,岑闵先上去,又伸长了胳膊将冯枝枝拉了上去。车轮转动,马车不紧不慢地前行,冯枝枝腰肢笔挺,眉眼带笑地翻看着今日买的东西。
见冯枝枝脸上露出了这些日子他从未见过的真心笑容,岑闵难得说了句反省的话:“孤不该拘着你,以后你若是想出来逛街,直接让人跟门房说一声,带足人手,套好马车便是。”
冯枝枝手下一顿,眼底一瞬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稍稍归拢了些面前的盒子,侧过身看向岑闵,把岑闵看得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方才收敛情绪,展开双臂,轻轻地抱了岑闵一下。
两人肢体接触间,冯枝枝心下微叹,对过去三年的单方面追逐彻底释然,岑闵不坏,她也很好,只是她想要的岑闵永远也无法给予,两人本就不该有所交集。
这个拥抱就当是为她心底埋藏的不甘画上一个终点,以前一切清空,往后各自安好。
冯枝枝主动地拥抱令岑闵十分惊喜,他犹豫片刻,修长的手抚上了冯枝枝柔顺的黑发,将这个拥抱更拉紧了些。
在喜悦中,隐隐有丝不安出现在岑闵的心头,这股情绪来的突然,又转瞬即逝,还来不及捕捉便被岑闵抛之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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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弯明月虚虚地悬挂在树梢上,遥遥地在庭院里洒下皎洁的光辉。
盥洗室里传出些水声,岑闵爱洁,今日在坊市上与各色人等近距离接触,早就超出了他的忍受范围,一回来便立马叫了水沐浴。
以前冯枝枝曾好奇地问过他:“您如此好洁,那在战场上怎么办呀?”
壁边的鹤形烛台里灯火不停跳跃,给岑闵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黄,他闭上了双眼,思绪随水波荡漾。身为将领,自当身先士卒,他这一身好洁的毛病在无数人的血债面前也不算什么。
冯枝枝竖起耳朵听着盥洗室那边的动静,纤长的手指小心又快速地从各个香饼上划过,片刻,她眼神一凛,有几分急切地将手下的那个香饼拿了出来。
掰开香饼,里面有一张小如指节的纸条,上面寥寥几个小字,冯枝枝看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银白色的月辉洒在她的侧脸,令她看上去有种冷静的疯狂。
她起身走到烛台处,用烛火引燃了纸条,垂下眼睫,静静地看着它变成一小片黑色的灰烬。伸手轻轻扇了一下,灰烬四散在空气中,一切了无痕迹。
齐桓定然有所求,但她若是想要从岑闵身边离开,所能依靠的只有他。
往前是与虎谋皮,退后是万丈深渊,冯枝枝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心底隐秘的角落里却忍不住兴奋地战栗。
她从来不知她也有如此疯狂的时候。
冯远嶂和齐芳二人在青州,不知齐桓使了怎样的手段,让齐芳放了她阿娘的籍契。前些日子红蕊上街去买些点心果子,齐桓将她阿娘的籍契夹在点心盒中央给她送了过来。
崔玉英恢复了自由身,现下在京郊一处小院子住着,冯枝枝了却心中一块大石头,算是无了后顾之忧。
她脱身后,等过两年风头平息了,她再悄悄地写封信给阿娘,好让她们一家人能团聚。
这法子有些冒险,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冯枝枝不想当人妾室,一辈子困在后院中仰人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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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长鸣殿里依旧灯火辉煌,自那件事发生后,安婉就染上了怕黑的毛病。
映春抱着件氅衣走了进来,越过颜色已经有了几分旧的屏风,见安婉端坐在案几后,部分发丝垂在身前,正认真地擦拭着一柄短剑。
她走到跟前,为安婉披上氅衣,放柔了声音,劝道:“已经亥时三刻了,殿下快去睡吧,明日咱们还要去宝华寺添香油,宝华寺路远,卯时就要起来梳洗。”
安婉垂了垂眼眸,看向手中的短剑,有几分惘然道:“映春,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你、你还记得然哥哥的样子吗?”
映春一愣,面上流露出几分不忍:“若是世子还九泉有知,定然也舍不得您太过悲伤。”
安婉自顾自地说着:“然哥哥走了那么多年,我还能清清楚楚地忆起当初我们俩相处的每一件事。”
一滴泪水缓缓划过白皙的脸颊,落到了短剑上。
“你说,若是然哥哥知道,我在他死后还想方设法地嫁给他,会不会气得来梦里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