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惊花烛》周冶野

4、琅乐

　　姜文瑶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心跳动的声音。
　　赵承郢用手轻轻推开姜文瑶，神色突然严肃，厉声道：“你起开。”

　　姜文瑶被他措不及防地一推，彻底醒悟过来。
　　眼下的赵承郢不过是比她年长一岁的皇子，还并未经历过男欢女爱，闺中之事，也并不懂得生处帝王之家，总有一天是要站在朝堂之上，权利之巅，到那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上一世他被召入太安殿议事，受到阉党之害，差点命丧于阊都刑狱。
　　经此一事，赵承郢正式卷入朝堂党争，拉拢庆隆年间名士十三人，在他亲力亲为的谋划之下，构建了属于他自己一人的九重天。

　　他任用刑部侍郎张睽，却逼他自戕。那年为：永宜二十七年，隆冬，张睽至鞭雷塔跳下。
　　《丽史》记载庆隆名士者不过三人，裴松龄为首，张睽次之，另有一人名唤温如故。
　　正史记载有关温如故甚少，其人言行举止被寥寥几笔，一代而过，且有箕山之志。其中野史记载他曾被赵承郢委以重任，负责官员的提拔，后卷入愚园疯牛案和狸羊之乱，死于非命。

　　而她，姜文瑶上一世末，被封为皇后，却禁足于坤明宫。
　　他依仗魏氏朝堂权势，封魏家长女魏宁为贵妃，以借此拿捏魏氏，铲除潘家。

　　姜文瑶并未后悔嫁给赵承郢，只是后悔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拉了他一把，让他能够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

　　“你当真想好要去太安殿议事？”姜文瑶盯着他，揪心难安道，“你明知道，你这一去，凶多吉少。”
　　“我想好了，”赵承郢未加思索，缓缓道：“我如今一言一行，朝中别有用心之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指不定哪天，见机就要上奏父皇，废了我这太子之位，我的父皇年事以高，且眼下内有党权之争，外有敌国来犯，所以太子是江山的稳固之基，不可动摇。现在有人向我宣战了，我若退，顷刻之间，大厦倾覆，明争暗斗，我若进，引蛇出洞，他们就会冲我来，我就能保江山永固。”

　　姜文瑶看着面前之人，十九岁的他却多了几分成熟。
　　同样是十八岁，同样是十九岁，她有那么一刻觉得他变了。
　　可是赵承郢眼下才十九岁，她也才十八岁，她们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一年。

　　历史久远，她记得他的模样，却忘却了他的性情。
　　她一头埋进《丽史》研究，六载有余，浮生若梦，一切无从考证，除非可以再活一次。

　　庭中风吹雪落，红腊梅绽开于墙角，有遗世独立之态。
　　一时之间，她竟无言以对，沉默片刻道：“好，我陪夫君一起去。”
　　“你不许去。”赵承郢阻止道。
　　姜文瑶心里明知他不可能让他去，但心里还是想赌一把，这一世的赵承郢和上一世不同。
　　“那我送夫君到太安殿前。”
　　赵承郢口气生硬道：“也不行。”
　　这下姜文瑶心里彻底慌了，好歹上一世，她还屁颠屁颠送他到太安殿门前，这一世直接连东宫都不给出了。这货竟比上一世还不领情，算了，这货乃丽朝第一绝情君王。
　　“我自有安排，你不用掺和。”赵承郢莫名其妙地解释一句，上了马车，回头补充道：“你要是出事，到时候萧贵妃那边，我不好交待。”
　　她看着赵承郢上了马车，心里咒道：“合着，我是你成帝路上的绊脚石，好，等着瞧，我要绊死你，想称帝，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琅乐远远瞧着，见三殿下走远，忙不迭地走到姜文瑶边上道：“小主，回去歇息吧，殿下的马车都走远了。”
　　姜文瑶转眼看着琅乐，语气稍有起伏道：“这货，肯定不知道，女人可不是好惹的！”
　　琅乐听得云里雾里，张大嘴巴，语塞住了，许久之后，方道：“小主，三殿下本是好意，这天寒地冻肯定是怕冻着您，奴婢扶小主，回殿。”
　　姜文瑶觉得事有蹊跷，上一世明明自己送赵承郢到太安殿前，而这一世如果就这么算了，却连东宫都没出，那么她就无法预知议事后续的发展。

　　寒风卷着雪在姜文瑶脚边打转。她稍加思索，转而对琅乐道：“琅乐，你也去给本宫叫一辆马车，我要即刻出宫，去张府，见张大人。”
　　琅乐不解地轻声应道：“小主，三殿下前脚才走。”
　　“想什么呢？我去劝张大人入宫，觐见陛下，你刚也看到了，三殿下不愿我一同前往太安殿，我总不能让三殿下一人前往。”姜文瑶立于泰和殿前，肃言道，“琅乐，有人设局陷害三殿下，三殿下此次前往太安殿明着议事，实则向阉党宣战。”

　　琅乐听着，并无言语。
　　姜文瑶说完，觉得她该有所行动，为了她的夫君，也为了不再重蹈覆辙，不枉再活一世。
　　琅乐搀扶姜文瑶入了泰和殿，暂时避寒。

　　姜文瑶坐在赵承郢的书案前，随意翻看案上的纸张和书本。
　　这赵承郢居然看《闺中录》，这是丽史没有记载的，她姜文瑶又万万没有想到。
　　没过多久，琅乐拿着铜暖壶，进殿道：“小主，马车已备好。”
　　“你也随本宫一同出宫。”说着，姜文瑶顺手抽了一本案上的《闺中录》。

　　出了殿门，她还不忘对门口的侍卫道：“本宫进殿的事情，不要告与三殿下。”
　　侍卫面面相觑，齐声应道：“小人，遵命。”

　　姜文瑶接过琅乐手上的用锦布包裹着的铜暖壶，上了马车。
　　她掀开马车帘，看着已入渐入梦境的阊都街市，感叹道：“琅乐，我好想念盛春的江都，那时花团锦簇，微雨燕双飞。”
　　琅乐回道：“奴婢，也想。当年小主没来阊都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开朗的笑，现在奴婢觉得小主心事很重，亦无心玩乐。”
　　姜文瑶放下车帘道：“琅乐，本宫已不再是从前的本宫了，你却还是从前的你，有你陪伴本宫身旁，本宫甚是欢喜。”
　　“小主还有三殿下陪伴，奴婢也是欢喜。”琅乐卑言道。

　　姜文瑶闻言，心一惊，她看着面前的琅乐，心里已生酸楚。上一世，琅乐被奸人关在凌室，活活冻死。
　　永宜三大悬案之一的凌室案，直到姜文瑶被赵承郢一剑刺死在燕雀台，都没有告破。
　　后来《丽史》记载她的儿子赵匡继位后，于太和元年告破此案。

　　姜文瑶心中有愧，要不是她吩咐琅乐去凌室取些寒冰，降暑，琅乐也不会被奸人迫害致死。
　　琅乐将会在太和元年，赵匡大赦天下之时，回到故土，已安度晚年。
　　当时，姜文瑶给琅乐在江都置办了府邸，买了田产，却也没有想到琅乐先于自己命丧他国。
　　可怜他乡埋芳骨，关河梦断处如故。
　　姜文瑶发现琅乐时，琅乐已奄奄一息。琅乐躺靠在一块半人高的冰块旁，含着一口气慢慢吞吐道：“小主还有三殿下陪伴，奴婢也是欢喜。”

　　“琅乐，你？”姜文瑶不敢相信，如果真如她所想，琅乐的再次出现到底是什么安排，琅乐有什么结局，琅乐会不会和上一世一样死于凌室。

　　马车颠簸，今昔如昨，往事重现。
　　姜文瑶看着琅乐的眼睛，质问道：“齐弘良是你毒杀的。”
　　琅乐并未回话，只愕然道：“琅乐，已等小主三年。”

　　这一刻，姜文瑶突然觉得她的重活，并不孤立无援。

　　琅乐赶忙解释道：“齐弘良勾结刑部尚书张睽，想要立魏氏之子为太子。”
　　姜文瑶看着琅乐一脸愤恨的面容，道：“你知道我不争这些。”
　　“小主不争，可是琅乐要活命，就要为二皇子争取皇位。”
　　姜文瑶呵斥道：“刑部侍郎张睽盯上你了，你还是会搭上你的性命。”
　　琅乐道：“琅乐顾不了那么多，琅乐只知道为了还丽朝政治清明，二皇子应当称帝。”

　　马车行至平稳道路，琅乐心平气和，道：“小主，现在你我都面临同样一个抉择，是否要让赵承郢顺利继位？曾经的三殿下伤你至深，为帝后，更是性情大变，不顾江山社稷，听信奸臣，攻打姜国，奢靡享乐，终日与后宫嫔妃于汤池，猜拳喝花酒。”

　　姜国罪臣琅平之女琅乐，七岁便服侍她日常起居。
　　琅乐本为名士之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其父更是姜国鲜有谋士之一。
　　因其母戚氏教育有佳，使得琅乐上一世锋芒毕露，善于权术，凭借一己之力挑起临安王叛乱。

　　姜文瑶何尝不知，赵承郢上一世是何等人间渣品，人伦败类。
　　从此君王不早朝，用来形容赵承郢再合适不过了。

　　马车出了宫，便快马加鞭，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才到张府的大门前。
　　夜已深，张府大门，却已敞开。
　　府内传来悠扬琴声，却不知张大人弹琴，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