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声部》白色的汽水盖

4、第 4 章

　　年轻家政阿姨利索地掰开二楼落地窗的锁，弓着腰推开玻璃窗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厨房倒上几杯刚烧开的热水，端上一个墨褐色的托盘，开水溅到手上却无暇顾及。
　　王春端坐在白色沙发上，屋内暖气十足，她却仍裹着厚厚的羊毛大衣，瞥了一眼不小心滴在地上的水渍。
　　她抬了抬嘴角，转向一旁的青年，道：“这个阿姨是新来的。”
　　“没关系，毕竟是您请的。”青年身材高大挺拔，五官端庄英俊。他翘着二郎腿，黑色皮靴抵在茶几边缘，目光在面前的电视屏幕上游荡。
　　王春对电视节目和窘迫的阿姨丝毫不感兴趣，只是细细打量着面前青年新的海军军服。中校勋章的闪闪金光在她眼中掠过，王春不自觉露出了自豪的神情。
　　“焱焱，这次你晋升中校，工资有没有涨点什么的？”
　　“有，比之前多了几千。”郑焱的声音十分低沉，带着自然的磁性。
　　王春立刻喜笑颜开，眼角的鱼尾纹层层夹起。
　　她伸手拿了一杯水，置于嘴边吹了吹，却也不见喝，又把它放了回去。
　　响亮的皮鞋声响起，郑焱快速起身立正，朝大门的方向行了军礼。
　　王春也随之缓缓站起，抚了抚郑焱的手臂，脸上笑意难却。
　　“哈哈，在家就不用像在部队里了，”郑军大步走到郑焱面前，凝视着他胸前的勋章，一手搭上他的肩，“做的不错，郑焱。”
　　侍立一旁的阿姨将头愈发低得很，悄无声息地躲去了厨房。
　　“爸，如果不是您从小严格的教导我，我也不会取得今天这样的成绩。”郑焱恭敬道。
　　郑军也笑了笑，让妻儿坐了下来。
　　“照这个速度，你不很快就能晋升上校了？”
　　中校的章子还没捂热就想着上校。郑焱这样想着，却仍然附和地点头。
　　电视节目十分精彩，三人眼睛瞧着屏幕，可谁也没提及节目相关，各有各的心思，仿佛他们之间都隔着透明的高墙。
　　许久，郑军提议去外面吃餐饭，母子二人表示同意。
　　“小丽，”王春叫来家政阿姨，“你把这，这，那那还有那，二楼，都打扫一遍。”语气平如量尺，冷若冰霜。
　　“爷爷去吗？”郑焱道。
　　“他不去，他说他有点不舒服。”王春柔声道，跟刚才判若两人，阿姨在不远处听得眼皮直跳。

　　西餐厅的灯光呈幽暗色，于神秘之中增添了一份优雅。
　　郑军平时吃的都是中餐，看着菜单上价格昂贵的食物直嫌弃分量太少，一不小心便点了一桌子菜。
　　王春今天是真的高兴，出乎郑焱意料地没有数落郑军乱花钱。
　　爵士乐环绕着餐厅。待消灭了一半的食物，三人便停下开始聊天。
　　“海军每天都是做些什么啊？”
　　郑焱淡然一笑：“爸没跟您说过吗？”
　　“他？他跟你可不一样，”王春眉飞色舞道，“你爸那都是退役老兵了，每天去那坐一坐聊两句天就当打发时间了。咱们这一家啊，还是得靠你挣钱。”
　　郑焱被夸而丝毫不惊，只是低头笑笑，抿了一口果汁。
　　“唉……”王春说着说着却叹了口气，双手背在脑后把自己的马尾拆散又重扎，眼睛看着桌布边缘的花纹。
　　“不像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郑军像是没听到一般继续吃着，可郑焱却皱了皱眉，再开口时音量也不自觉大了几分，身体渐渐前倾。
　　“妈，他有稳定的工作，能养活自己，他已经……已经不欠我们的了……”
　　“不欠？什么叫不欠？他是把他糟蹋的那些钱还给我们了，还是拿出什么对得起你爸妈了？”
　　“糟蹋……”郑焱轻声重复这两个字，末了冷笑一声，藏在桌下的手暗暗握拳。
　　“行了行了，本来是开心的日子，我也不想跟你吵……”王春揉了揉太阳穴，举手找服务员要来打包盒。

　　午餐结束后，郑焱就回到了海军部队。可他却没有立刻进入工作状态，而是在码头边立着，往前一步便是拍打着沙石的海水。黄昏的烈阳绽放着今日最后的光热，中校勋章上的反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郑军慢步走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你呀，以后少跟你妈犟。”
　　郑焱看了一眼郑军粗糙的手背，低声道：“郑垚他……”
　　“你怎么还是听不进去话呢？”郑军皱起眉，加重了语气，郑焱低着头不敢吭声了。
　　“我知道，你总是觉得我和你妈对你弟不公平，可是你想过没有，他是自己不争气啊！大学毕业四年了，他回过一次家吗？他没有任何作为一个男人，作为我郑军的儿子该有的责任和勇气，就只知道混社会挣见不得人的钱。这……这简直是给郑家丢脸啊！”郑军说到以后，已是满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好像下一秒就要把郑垚揪出来教训一顿才好。
　　郑焱默不作声，他从小就怕父亲，尽管心里不同意，却也只能保持沉默，做出虚心恭听的样子。
　　“爸，我回部队了。您……您早点回去吧。”
　　说着，郑焱迈开步子离开，换郑军在码头上吹着晚间轻柔的风，凝视渐渐融入夜色的大海。

　　“七点，来市中心医院一趟。”
　　漆起推开病房房门，便看见穿着便服的吴宇坐在床位边削着苹果。
　　“情报更新，看看这个。”他递来一份病历，漆起接过翻开，前几页的确是某位病人的病史，而到后面便是详细的记录了。
　　“魏丁浩的手术在今早结束，他现在就躺在我们上面。”吴宇指了指天花板。
　　“住院部晚上没什么人走动，魏丁浩估计也睡了，这个时候动手是最好的时机。”
　　“意思是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是的。不排除会有护士来看的可能，所以你们需要算好时间卡准时机，速战速决。到时候呢，你得扮成一名医生，这样才可以不被怀疑地进去。”
　　“医生？”漆起有些狐疑。
　　“没错，这样行动的风险会少很多。”吴宇从床头柜上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裹，“喏，衣服，工作牌，都在里面了。哦，行动配枪，这个不知道怎么回事，上面还没批。”
　　吴宇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对上漆起表示无语的眼神，歉意地笑笑。
　　“害，到时候会给你的。哦对，补充一点，如果任务过程中有其他人，记得不要杀。”

　　漆起来来回回翻着病历，吴宇也贴心地把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两人一起吃。
　　“欸，那个谁呢？”
　　“哪个？”
　　“郑垚，不是，费加罗，就你搭档，他怎么还不来啊。”
　　漆起咽下苹果，道：“我怎么知道，不是你叫他来的吗？”
　　“我叫他来？”吴宇指了指自己，“不，你跟他才是搭档啊。”
　　“我……不是，我没有他联系方式！”
　　吴宇张大了嘴，许久没有合上。

　　待郑垚来到医院时，病房没开灯，吴宇和漆起正各占一张床看病房电视。
　　他打开门，只听见电视里一个女生黏糊糊的撒娇声。
　　见状，郑垚干脆直接抱臂站在门口，等两人什么时候看够了，再什么时候进去。
　　“郑垚怎么还不来啊。”吴宇随口说道。
　　“说不定他有拖延症呢——我去一趟洗手间。”漆起掀开被子下了床。
　　病房自带的洗手间就在门口旁，长时间在黑暗中盯着电子屏让漆起眼睛不太舒服。他揉着眼睛，却在握住厕所门把手时发觉门口站着一个人。
　　“郑垚？”
　　郑垚拎起漆起的衣领，把他推到洗手间门上，反手重重摔上了病房的门。
　　吴宇一个激灵坐起来，关掉电视打开灯，也看清了门口一脸戾气的郑垚。
　　“你干什么？来了怎么不说一声……”漆起握住郑垚的手腕，想让他放开。可郑垚没有半点松手的意思，反而发力抖了抖衣领，漆起呲起牙，钳住郑垚的手腕。
　　“费加罗，有话好好说。”吴宇已经下了床，试图让他冷静冷静。
　　郑垚完全不理睬吴宇，居高临下看着漆起，眼睛微眯，半晌才缓缓道：“叫我过来，就是陪你们一起看电视的？”
　　“欸，真不是的，我们本来……”吴宇比划着道。
　　“闭嘴。”郑垚道。
　　吴宇的眼神顷刻冷了下来。
　　郑垚继续审问漆起般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费，费加罗……”漆起知道自己做错事了，有些心虚道。
　　“在外面要隐藏身份不知道？你实习生时没学过这些？”
　　“学过……”漆起小声道。
　　“学过，但是忘了。”郑垚略带怒意道，“这么低级的错误都会犯。如果这是在任务中，很有可能就会暴露真实身份，导致任务失败。不只是你，你的搭档，你的雇主你的组织，都会受到牵连。我不需要一个拖油瓶来做我的搭档。”说完才放开漆起，他的衣领却保持着被揪起的皱巴巴的样子。
　　“这是最新情报。”吴宇递了过来，语气淡了很多。漆起站在洗手间前，直直地看着郑垚，脸色十分难看。
　　郑垚只翻阅了一遍，便把病历甩在吴宇床位上，道：“还有别的事吗？”
　　“给漆起留个联系方式。你们是搭档，需要……”
　　郑垚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上面只有一串数字，他把它摔在漆起身上，摔门就走。

　　病房安静了很久，漆起低头看着那张名片，手指收紧，将它揉成一团。
　　“别放心里，他……”吴宇苦笑道。
　　“不用管他。”漆起平静道，拿出手机将电话号码录了进去。
　　吴宇再次跟他讨论了一会儿任务安排，确保问题不大后才准备收拾东西。
　　“这些事以后都是得你和费加罗谈的。我是看你跟他还在磨合期，所以帮你们收集情报安排行动计划。现在看来……你们这关系实在是堪忧啊。”
　　漆起将装有医生服装的包裹收进背包，淡淡一笑。对于郑垚的行为，他并不为此恼火。他总是相信，凡事都有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