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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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簌簌一声风,吹灭了烛台上的微光。
春杏蜷缩在床脚,毫无察觉。一直躺在床上思考人生的周栩却倏地坐起来。
门窗都严丝合缝,不知道从何处来的气息吹灭了烛。
这不对劲——周栩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阴冷的成分,这是厉鬼的气息。
她轻手轻脚走下床铺,小步挪到了案子边上。一手抄起牵丝牢牢握住,一边开始寻找能充当符篆的物什。
本以为又要放血,不料刚刚翻开抽屉,就见一个牡丹纹样的大红色的漆雕圆盒,轻轻打开,果不其然,内里装的正是鬼仙辰砂。
周栩心头一惊,怎么会这样恰好?
莫非这个什么后蜀的皇后……竟也是个灵使?
狼毫小笔、黄表纸,符篆书籍,还有咒术册子。再加上……周栩看了看手中的牵丝。有没有可能,在当时这个朝代下,牵丝就是这个皇后的斩鬼刀?
一国之母……干降妖除魔的活?这么……特别的吗?
不过几步路的时间,阴风又浓厚起来,周栩已经能够听到隐约的厉鬼咆哮声。来不及思考其他,周栩起笔画符。
一张追踪符篆起底,上叠显形的大光明符。走笔龙蛇,行云流水,周栩打个响指燃起灵火,符篆瞬间化于无形,鬼啸之声霎时陡增,尖利凶狠几乎要穿过人的头颅。
周栩心道糟糕。
不过是厉鬼过境擦出的阴风,竟然就已经凶猛到了这般地步,那么位于中心的厉鬼……绝不止一个,甚至可能是许多厉鬼集|合在一起。竟然能够冲破皇宫的高墙铁壁和龙气法阵,这些厉鬼什么来路?
不论他们要干什么,这样密集的厉鬼出现,一旦被生人误闯了鬼阵,那就是从血肉到灵魂,全都被吃干抹净,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不管这是幻境还是什么时空交错,周栩再坐不住了,这样等级的厉鬼成群出没,稍有不慎,就是血流成河!
春杏一声梦呓,周栩还没从思考中出来,手上被她吓得一抖。
差点忘了背后还有个睡着的小姑娘。
手起笔落,睡眠符牢牢贴在春杏的后脑勺上,周栩已经提起牵丝,破门而去。
……
“夜深了,陛下早点歇息吧?”
慧妃提着灯进了门,皇帝正在灯下写着什么。他看起来好像被她进门时候的声音吓了一跳,唇上瞬间失了血色。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皇帝抬头看向慧妃,眉心深锁。
“什么声音啊?”慧妃浅笑着坐在他身边,轻手揉捏起来,为他放松肩颈。
皇帝周身一抖,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她明明温热的手,现在却像是湿冷的蛇,窸窣地攀上他的肩背,缠绕他的喉咙。他现在只想走,去自己的勤政殿——去找他的阿栩,他见过太多阿栩舞刀的样子,她那么厉害,他只要在阿栩身边就会踏实……
“不过是夜风凉了,陛下您看,秋天快要到了。”
慧妃说着又燃起几柄烛台,他觉得好一些了。
罢了罢了,他看着烛火想,都是虚幻。
那些找他索命的嘶吼不过是幻觉吧。
有大国师,有灵使,还有……阿栩,他们怎么可能叫冤魂穿过重重宫墙?
再说就算那些人扬言有鬼怪神明,说到底他没亲眼见识过,他不会相信、不会相信……
“陛下近来太过操劳,还是多休养才是啊。”
“……朕无事,”皇帝转身去拉住慧妃的手,看起来很亲昵的样子,“今日太后叫你过去,都说什么了?”
“自然是关怀陛下的身子,”慧妃柔声道,“另有广招秀女的事情,本来说要皇后娘娘负责的,现在却也叫臣妾去办……”
皇帝点点头。
一直以来太后都是最支持废后的那一个。他借着血洗李家的由头,私下里也清洗了不少支持太后的势力。现在看来,那边已经走漏了消息。
老人家早上一面将慧妃支走,另一边着人给自己带话,说关于李家的事情应该适可而止了。可明明在最初,连李仁罕最初的罪证都是太后亲手交给他的。
皇帝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现在愈发看不懂他的母亲了。好像自从前些日子她大病一场后,脾气就愈发阴晴不定……对皇后更是……
慧妃: “陛下?”
回过神,慧妃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
皇帝皱眉,“你怎的……”
“陛下恕罪,”慧妃道,“家母曾经和罪臣李氏的夫人有闺中故交,今日妾得家书,听闻母亲因为李氏的案子重病卧床,昨日府衙已经上门调查,还请陛下明察,妾家清清白白,绝对和李氏没有半分交集——”
“你先不要担心,”皇帝赶忙将人扶起来。
母亲已经发话,李氏的清洗只能到此结束,再没有人能卷进这场洪流之中。
“廷尉深知你的身份,自不会做什么,朕也会叫人去探望你母亲,”他说出口的却是安慰的话,“你在深宫之中,夫人必定思念你,不如过两天待夫人身体好转,请进宫来住上几日。”
慧妃叩首谢恩,泪痕爬了满脸。
皇帝轻声叹了一口,将人拉起来,用袖子揩她的眼泪,对她讲你我之间何必这样见外,想要什么直接说便好,朕什么时候拒绝过你?
慧妃破涕为笑。
皇帝心道是这样的,宠妃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你还是不够受宠,不然那些臣子、我的母亲,为什么还要天天瞪大了眼睛去揪皇后的错处?为什么就没有人弹劾你、弹劾你那唯太后之命是从的娘家,弹劾你骄奢淫逸不宜留在我的身边……哦、哦哦,或许他们根本不关心我清明与否,这大蜀万民、天下政治,说到头又和庙堂上的诸位有什么干系?他们只是听太后的话……
听太后的话……就可以活!
“哗啦——”
门窗被狂风冲开,暴雨不知在何时倾泻而下,殿中霎时像是被冲刷过一遍,一切东西都染上了湿冷,沉重和眩晕在同一时刻袭来。
“啊——陛下——啊啊啊——”
慧妃的尖叫声像一柄长枪穿过孟昶的心脏,他再没有支撑点,跌坐在地上。他的眼前已经看不到东西,手指能触摸到的一切地方都是湿冷、湿冷!
那些他见过的、没见过的面孔,就环绕在他的周身。他们从孟昶的身体中穿过去,掏出他的心脏和肝脏。
他没有视觉,感官却不能再清晰。
他闻到厚重的血腥气,是千万人的血交汇在一起,流过青石板地面的沟沟壑壑,又被雨水冲刷,深埋地底。
他的身子已经被掏空了,他只剩下这薄薄的一张皮,外面是凄风苦雨,内里只一股嗜杀凶狠的浊气,他就要被碾碎了。
像是刽子手刀下的肉末,也和无数凄苦的眼泪一样的轻薄。
“我没有错——你们凭什么来找我!”
“我上敬天地父母之命,我体恤臣工万民之苦,你们罪大恶极,诛你九族、灭你三族,我何错之有!”
“我、朕、是一国之君,你们竟敢——”
周栩在房檐上行走。
刀灵在前面带路。
同为灵体,刀灵对厉鬼的嗅觉甚至比追踪符篆还要灵敏。
越靠近宝华院,凶猛的厉鬼之气就愈发浓稠。
这是慧妃的住所,周栩回忆起白日里春杏的话,不出意外的话,皇帝也应该在这里。
怎么会有厉鬼丝毫不惧怕皇家龙气,偏偏往阳气最盛的地方钻?难道说有怨报怨,这皇帝已经做成了九五之尊,还有这么强烈的杀人的癖好?
或者……莫非是这个后蜀皇家太单薄,气运也不太好,非但不能防御邪气,反而还成了厉鬼捕食的目标?
周栩放缓脚步,她已经来到了怨念最深重之地。脚下有细微的喊声,她暂时没办法分清是鬼啸还是人声。
牵丝缓缓出鞘,被冷月印上银光。
怨念太深重,现在周栩冲下去,没准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但是她也等不了了,莫说皇宫中许些生人,被厉鬼吸食了魂魄该如何是好,此间还有一个手无寸铁的林北生呢!
灵使本来就容易沾染邪祟,若是沾染了什么气息被厉鬼看错了目标,林老板那么大个人折在这可怎么办?
“回来了,”周栩招手,刀灵归位。
她鼓动真气注入刀中,霎时金光四射,与周围怨气碰撞,点点火星迸开。
左脚点在房顶瓦片之上,周栩全身重量压在刀尖之上。一时,粉尘木屑砖石被冲撞开来,一道凌厉的刀光劈开重重怨气结具的黑云,直捣厉鬼盘旋而成的旋涡。
“啊————”
太后从梦中惊醒,她尖叫着在寝殿中游荡,她听不见,也看不到,嘴里吐着含混不清的话,凄厉的尖叫一声接着一声,满殿中的宫女拼尽了力气也拉不住她,她的手臂在书案尖角上磕得血肉模糊。
“太后娘娘!”
梦中,国师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回想。
“为什么要选秀呢?”国师的语调又轻又缓,“难道太后认为,阿栩配不上你的昶儿了吗?”
“微臣奉劝太后娘娘还是不要有其他的想法,”他就坐在榻前,可病中的太后连睁开眼睛都要耗费全身的力气。
“慧妃对您尽忠,可是她的娘家有什么呢?有能助您大权在握的手腕么?有能帮您儿子一统天下的人才吗?有……沟通天地的神力吗?”
“娘娘,您也清楚。自古成为天下之主的人,都是我们选中的人,您已经拥有周氏,还在害怕什么呢?”
“暂停选秀,把慧妃的儿子交给皇后抚养,”国师站起来,冷冷地俯视她,“别忘了,您在成为大蜀的皇后之前,可是后唐的妃子!且不说你我、先皇是怎么合起伙来蒙骗李唐后主令先皇称帝的——就说太后您怀我们的陛下昶儿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在赐嫁先皇的路上了!”
“你……”
病中的太后颤抖着举起手来,却根本够不上国师的一片衣角。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是不是李、李仁罕——”
“别徒劳了,太后,”国师笑笑,“按照我说的去做,没准我就会大发慈悲,赐你一点救命的良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