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死后我找了个替身》关之洲

1、重新抉择

　　星夏不知道自己被囚禁了多久，暗室无光，只能听见老鼠窸窸窣窣的啃噬声。
　　老鼠啃的不是别处，正是她垂在地上的手，五指森然，露出白骨。

　　一只硕大的灰毛鼠突然从墙角的小洞钻出，周围的老鼠这才一散而去。
　　“送到了？”星夏循着声，转过头去。
　　那张脸，似乎已经不能称做“脸”，上面没有一丝皮肤，只剩下红色的血肉，似乎还能看见上面肌肉的纹路，鼻子只剩下两个黑洞，格外骇人。

　　那只大鼠靠啃食星夏的仙魔之体，已生出些灵智，闻言点了点头。
　　“好。”那双眼刹那间亮了一瞬。

　　话音刚落。
　　只听头顶传来石板轰隆隆的响动，带起呛人的灰尘。
　　月光从挪开的石板处倾泻而下，一双缀着明珠的白色绣鞋从石梯处缓步走下。

　　大鼠似乎嗅到了危险，飞快钻进了洞里。
　　“姐姐，妹妹又来看你了。”
　　来人穿着紫色的缂丝留仙裙，层层叠叠的裙角仿佛一朵盛放的牡丹，随着轻移的步子，绽出优雅的弧度。
　　比衣裙更好看的是那张脸——像一幅精美的名画，肌肤雪白，眉如远山，双唇胭红，月光下清冷而妖美。

　　刚开始时，星夏还会疯了一般朝她扑去，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可事实证明那除了徒劳无功，还让她更加得意地欣赏她的落魄与凄惨。
　　长长的缚魔索从她琵琶骨穿过，钉入身后的石墙，在她身前不远处，划了一根红线，弑玉每次便站在红线外，趾高气昂地看着她。
　　那明明是她的脸，可不知为何，她每次看到却只觉恶心。

　　“岚香，掌灯。”弑玉娇声道。
　　她身后的婢女将暗室四周的烛火点亮了。
　　只看了一眼，弑玉就嫌恶地转过了头，“那些人怎么做事的！我说了要留着她的命！一会儿找个医修来，不要让她死了。”
　　岚香慌忙应喏，视线微微扫过昔日不可一世的魔族大公主，心底也是微微一惊。
　　她比上次看起来更恶心了，连十指都被啃得只剩白骨，整个暗室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恶臭。
　　也不怪外面那几个蠢的，这里面又黑又臭，加上公主之前吩咐过留口气即可，所以也没人下来查看，偶尔扔下一个魔灵果就当照看了。怎知里面这位这么弱，竟连最肮脏的老鼠也防不住。

　　弑玉又蹲在红线外，看着面前这个丑陋狰狞的“怪物”，心底升起一种快慰之感，连带她脸上的笑也越发灿烂了，“姐姐，告诉你个好消息。”
　　她顿了顿，脸上的恶意更重，从怀里抽出一张信纸丢给她，肮脏的纸，暗红的血字。
　　是她让鼠精送出去的信！

　　胸口一阵剧痛，似乎比抽骨剥皮还要痛。幸好脸上已经辨认不出任何表情，星夏颤抖着拿起地上的纸，“不会的，不会的……明明说是送到了。”
　　“是呀，确实是送到了，不过最近父君忙着攻打天界，没时间看呢。他亲自丢给我娘，让我娘处理。”
　　星夏委顿在地。她知道父君向来不喜自己，只是怎会淡漠至此！那是她唯一希望啊！
　　“不过，就算你能出去，如今你这样子，还能干什么？以前是个废物，现在是废物里的怪物，哈哈哈……”

　　知道已经无望，星夏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咬牙道，“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倒是你，我的这张脸用的习惯吗？”
　　“那自然是很好的。现在……我才是弑星夏，魔族大公主，渊离最爱的女人。”

　　“是吗？”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扯了扯，似乎在笑。
　　“你们还没有孩子吧，你想想，如果生下的孩子是个纯魔血统。你还能骗他吗？”
　　孩子……
　　弑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笑声像一柄尖利的剑，毫不客气地戳开她苦心经营的一切美好，“你住嘴！”

　　她确实怕。
　　她异常贪恋现在的美好，因为得到过，便不想再失去，她不能冒一点风险。哪怕现在渊离对她，确实百依百顺，宠爱有加，甚至一直求着她为他诞下子嗣。
　　可是血统是无法隐瞒的事实，弑星夏是个半仙半魔，孩子必定也有仙族血脉。
　　她曾经也和渊离有过一个孩子，可是她怕渊离发现真相。偷偷将魔体中的胚、胎弄死了。

　　“妖族的避子香啊……”发怔的时候，耳边响起一声讽笑。
　　弑玉低头看自己腰间的香囊。却不知何时不见了。
　　一双只剩白骨的手，轻轻勾着一个银丝云纹香囊。
　　“你还给我！”
　　妖族的避子香并不容易找到，就算能找到，怕是也要费些时间，落子对于魔体来说损耗过大，很容易让渊离发现端倪。
　　她一着急便又向前一步。

　　星夏等的就是这一步！
　　她袖中白色的骨剑磨得锋利无比，直捅向弑玉心窝。
　　这柄骨剑取自她肋间第五根肋骨，废了她无数个日月打磨，保证能尖利地刺穿弑玉的心脏！
　　下一刻，鲜血又一次染红了她的嫁衣。

　　然而，却不是预料中弑玉的血。
　　那血，依然是她的。
　　胸口剧痛传来，她眼中的光芒熄灭，身体像秋末的落叶一般飞了出去，重重撞到身后的石壁，轰地一声，暗室几乎震了一震，摇摇欲坠。
　　她看到一个雪青色长袍的身影一闪，声音微颤，紧紧抱着弑玉，“星夏……不，玉儿，你没事吧？”

　　“玉儿，其实我早就知道的，只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我爱的是你，玉儿。我怎么会爱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丑八怪呢。”
　　暗室被那强劲的力道震塌了一片。
　　星夏这才发现，自己一直被关在魔神庙的底下！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不停有劲风携着冰冷的雨水扑打在她脸上。
　　咔嚓一声闪电，照亮了魔神森然的面目，也照亮了那个男人看她时一脸嫌恶的脸。
　　“你怎么如此恶毒，弑玉只是剥了你的面皮，你却要她的命！”
　　毒妇？
　　“呵呵……”她想笑，双眼却流下一行血泪。
　　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让鼠精传信给他，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是的，她其实传了两封信。
　　一封给至亲，一封给至爱。
　　可是等来的却是绝望！
　　她真是瞎了眼了，竟会以为渊离对她有真情！
　　心中血气逆行，魔气不受控制地在体内乱窜，她这个修行废渣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体内有如海般狂啸的魔气，然而身体却已是穷途之末，根本承受不住澎湃魔气，摧枯拉朽一般将她吞没。
　　她猛吐一口血，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一出生，因为是仙魔混血，体内仙人的灵力和魔族魔气相克，故而一直是个修行废。无论她修行多么勤勉，体内的魔气却像散沙一样无法聚拢，没有半分成果。
　　虽然众魔畏惧父亲，不敢明着议论，背后却免不得都嗤笑她。
　　她自出生便没有见过母亲，关于她母亲的一切都是从下人口中得知的。她母亲叫红缨，本体是仙族的九天火凤，父君是身负魔神之血的魔尊，几千年前曾冲破天界无妄河，直逼南天门外。
　　天界派出使者求和，割舍无数仙山宝地赠予魔族，并将火凤一族族长之女嫁给魔尊。

　　仙魔的第一次联姻，震惊三界。
　　魔族这边拿着仙界奉来源源不断的灵石与灵药，也确实过了一段异常昌盛的日子。
　　但这桩联姻并没维系多久，传闻母亲在魔界郁郁寡欢，在她尚且年幼时便死了，天界和魔族再次交恶。再后来父亲带回来一对母女。
　　女人长得既美且妖，听说是魔族第一艳姬，女孩小小的，彼时刚化人形，长得也是娇俏可人。
　　女人叫颜倾城，那女孩叫弑玉，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颜倾城自小便对她很好，有时候甚过弑玉，有什么珠宝也是先给她。不过她见弑玉眼巴巴的看着那些东西，也分了不少给她。她其实并不稀罕这些，她只想要修行法器，她甚至羡慕弑玉比她小几千岁，却已经结丹。
　　但这些她都不敢说。一介废人还妄想修行，到时候又会被那些侍女在背后耻笑。
　　她把这两母女当做家人，却想不到，最后亲自剥她皮的便是这位美丽的继母，将她囚禁折磨至死的便是这位“好妹妹”。

　　仿佛经历了漫长的一场梦，梦里的剥皮抽骨之痛令星夏一瞬间醒了过来。
　　睁眼的瞬间，眼前珍珠玛瑙缀成的珠帘在眼前乱晃，她怔忪了一瞬才发现她待在一顶轿子里。
　　密闭的空间令她回想起梦里那间可怕的暗室，她猛地撩开门帘，便看见莲雨圆圆的脸蛋，“公主，你不要着急，我们快到魔神庙啦。拜过魔神，就可以见到渊离大人了。”

　　莲雨……星夏愣了愣，莲雨不是死了吗？在跨进魔神庙的一瞬，被颜倾城手下的魔都护卫一刀穿身而过，还死死抱住那人的腿让她快逃，然而她当时喝下了迷魂散，哪里还有力气逃。眼睁睁看着莲雨死在护卫的乱刀下。
　　她刚才说什么？
　　魔神庙……渊离？
　　星夏打了个寒战，“停轿！停轿！”

　　轿子还没停稳，她便一掀轿门跨了出来。
　　婆子急忙呼喝，“大公主啊，不能下来啊。眼看就要到了。”
　　“我们这是在哪里？”星夏打量着四周，低头发现自己身上大红云袖深衣和玄色金丝凤纹披帛，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柔嫩，一点也不痛！
　　“这是魔都郊外，去魔神庙拜谢魔神的路上啊。”婆子有些莫名其妙。

　　星夏眯眼看了看眼前的婆子，突然愣住了。
　　记忆和眼前的一切一一重叠。
　　这婆子星夏认得，是弑玉的乳母刘氏，深得颜倾城信任。在今日之前，这婆子对她也是极好的，无事便在她面前献殷勤，上辈子她对刘婆的信任甚至远超莲雨，然而就是这个一脸虚假慈笑的人骗她喝下了迷魂散。
　　那原来不是梦。
　　而是她，重生了。

　　她怔怔的。
　　刘婆有些迟疑地看着她，心道不会是这小蹄子看出了什么端倪吧，正要用信蝶给颜倾城传信，却见星夏伸了伸懒腰，锤了锤肩。
　　“哎……腰好痛啊，背也好痛啊，坐了一天，全身都痛。”
　　见星夏恢复了往日的骄纵模样，刘婆又安了心，“大公主再坚持坚持吧，但凡女子出嫁都是这样的。”

　　“颜妃娘娘出嫁时也这样吗？”
　　她口中的颜妃就是刘婆的主子颜倾城，虽然在众人看来是魔宫的女主人，但到底不是正位魔后，并未举行过什么仪式，更不要说什么凤冠霞帔，风光出嫁。
　　刘婆一噎，以为星夏故意在讽刺主子，然而抬眼望去却见她明眸笑靥，一派天真模样，便又压下了怒火，“公主要是累了，不妨在此处歇一歇。”
　　莲雨把刘婆的表情收入眼底，忍不住偷笑。

　　星夏打量了一下四周，送嫁的队伍蜿蜒，仿佛一条火龙。轿子两旁跟着不少魔都护卫，只是不知有多少是颜倾城的人。
　　她略一计量，不敢托大。
　　“莲雨，我肚子饿，口又渴。去弄点吃的来。”
　　莲雨正要去拿一早准备好的点心，刘婆突然拦住了她。
　　“公主啊，吃的容易落在喜服上，不吉利。娘娘让我给您准备了喝的。”
　　她从一个丫鬟手中拿过双耳碧玉杯，双手奉给星夏。

　　星夏死死盯着刘婆手中的玉杯，胸口一紧。
　　上辈子，她就是喝了这杯果酿，全身无力，昏昏沉沉间被人剥了面皮！
　　她一手接过杯子，一手藏在云袖中紧握成拳，装作好奇道，“刘婆，这是什么？”
　　“这是娘娘命人在云华园摘取琼花露酿成的果酿，最是美味可口了。”刘婆满脸堆笑，视线却分毫不错地落在她手中的玉杯上。

　　少女五指茭白纤细。
　　玉杯是烟雨迷蒙的天青色，更衬得她朱唇皓齿，髻鬟生彩。
　　这容貌，即刻便会是二公主的了。
　　刘婆想到这里，脸上都浮现一股得意之色，谁知却见星夏一双葡萄似的双眼，水润润地看着她，嘴角带笑。

　　“既然这么稀少，那我便赏赐给刘婆尝尝吧。”
　　刘婆子还没反应过来，只觉下巴被扣住，一股果酸味的液体已沿着喉咙咽了下去。
　　“你……”那药量重，一杯下去刘婆只觉眼前人在晃，脚下虚浮。
　　“莲雨，刘婆累了，还不扶她去休息。”
　　视线里的美人，娇憨褪去，之余嘴角的冷笑，仿佛亘古不化的雪峰，寒意彻骨。

　　刘婆五指忽地变为利爪，身形暴涨，朝魔都护卫大喝：“大公主意图逃婚，还不将她抓住！”
　　变故陡生，莲雨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凭着本能将星夏护在身后。
　　手中短剑如狂风乍起，化作剑雨朝刘婆袭去。
　　星夏法术低微，魔尊为了她的安全，为她选的侍女、小厮都是身手不凡。倒不是有多喜欢她。而是因为星夏是两族联姻的结合，某种意义上代表了仙族和魔族的和平纽带。在魔族还没有实力再次攻打天界之前，她的安危不容有失。

　　那刘婆子本也是金丹期修士，实力不低，只是中了迷魂散，所有动作都像放慢，莲雨初入金丹期，若是平时必定不是对手，但她一旦慢下来，便全身都是漏洞。
　　不消片刻，剑芒一抖，已将刘婆困住。在众魔冲上来之前，一柄剑横在刘婆脖子上，杏目圆瞪，“刘氏意图伤害公主，我看谁敢动公主！”
　　魔都护卫中虽有颜倾城的人，但大多数还是听命于魔尊弑苍流。凭一介奴仆的话还说不动他们抓人。
　　一些魔都护卫虽是颜倾城的人，可接到的命令却是务必安全将大公主带到魔神庙。听从刘婆喝令拔刀后，却又有些迷茫。
　　今日公主大婚之日，为何要逃婚？

　　众人发愣间，只听噗嗤一声，尖利的刀锋已经穿过刘婆的心脏。
　　猩红的血飞溅到那白皙的脸上，仿佛勾勒出的妖冶花钿。
　　“刘婆弑主，杀。”
　　刘婆惊愕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魔丹碎裂，顷刻间化作飞灰。
　　“方才拔刀的护卫，都是刘婆的同谋。杀！”
　　那些听命于颜倾城的护卫，此刻刀都还没放回去。闻言皆是一愣，一句辩解的话都来不及出口，已有惨叫声响起。
　　不知是谁挥出了第一刀，很快便杀成了一片。

　　莲雨还在云里雾里，却觉手中一软。
　　星夏一把抓住莲雨的手，“走。”
　　莲雨至今云里雾里，总觉得星夏公主变了，可又说不出哪里变了，如果不是大公主的仙魔之体妖魔不侵，莲雨甚至要怀疑她被妖邪附身了。
　　“去哪里？”迎亲队伍都快要来了呀！

　　看着莲雨呆呆的模样，星夏眼眶一红，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放心，重来一世，我必不会让你再落得身死魂消的下场。
　　“九幽道，我要逃婚。”她道。
　　“啊？”刘婆说大公主要逃婚竟是真的？可是为什么呀？
　　发了狂的护卫，红着眼朝大公主砍来。
　　莲雨来不及问缘由，提剑护住星夏，带着她一个闪身，点燃一张缩地符，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