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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陆氏痴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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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幽道虽说是“道”,却不过是条横亘在九幽罅隙上方宽不过三尺的长石。
那条罅隙据说是当初上古诸神力战魔神时剑气造成的,里面罡风阵阵,黑不见底,偶有掉下去的魔,从不见活着爬上来的鬼,三段罡风,直接可挫骨扬灰。
九幽道可通人、妖两界,跨过去就出魔界啦!
星夏猛一落地,见到眼前狭窄的细道,心中欢喜,伸手去拉莲雨。
猛地一扯,却没有拉动。
“莲雨……”她回头,却对上一双深邃含情的桃花眼。
渊离!
她心中巨震,下意识就要逃。
然而刚退后一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却反握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迎亲的队伍都到了,星夏你到哪里去?”他脸上的笑依然滟潋,眼里却有暗流涌动。
“你放开我家大公主!魔尊就在附近,你……你不准动她!”莲雨在他身后,被一旁身穿黑甲的妖将擒住。
他没有看莲雨,却对着星夏笑了起来,“如果魔尊真在附近,你觉得,他会帮你还是帮我?”
星夏脸色一白。上辈子她没有细想过,但其实动动脑就知道,她和渊离的结合,不过是父亲为了增加攻打天界的筹码。
如果被父亲知道,结果只有她被强押回去成婚。
见星夏不言语,他强行将她拉入怀里。
“等等。”她执拗地立在原地,“你放了莲雨,我跟你回去。”
她美得令人心神动摇的脸上彷如挂着一层寒霜,没有了往日骄矜的样子,冷冷淡淡的像一颗易碎的琉璃。
渊离心下一软。
不过一介婢女而已。
他朝妖将一挥手,“放了她。”
“公主!”
“快走!”星夏催促。
莲雨担忧地看着她,最终一咬牙跳上了九幽道。
看着莲雨飞身上了九幽道,安稳走过那狭窄的石路,直至消失不见,星夏这才松了一口气。
仰头望着渊离俊朗出尘的脸,“知道我为什么逃婚吗?”
“为什么?”他确实疑惑。在今天之前,她看他的眼神永远是明亮而炽烈,仿佛一簇火焰。
而此时,那团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下冰冷的死灰。
“因为……”她纤细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像冰雪一般激起他轻微的颤栗,偏偏那双手还如同菟丝花般缠上了他的脖子。
便是尝便了各类女妖的滋味,看到她的面容也忍不住会晃神。
渊离神思有些恍惚,连呼吸也不由得加重。
“弑玉。”
星夏轻如薄雾的声音,却像一击重锤打在渊离胸口。
就在他失神的一刹,一支金钗狠狠刺进了他的胸口!
那张如画的清冷容颜仿佛也活了过来,笑得肆意妖冶。
渊离吃痛,甫一松手,那鲜红的盛装已经朝身后的九幽罅隙一跃而去!
“弑星夏!”
她听见怒极的嘶吼声远远传来。
但耳边罡风阵阵,割得她仿佛剔骨削肉一般的疼,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她以为自己是死了,身子时而在烈火中煎熬,时而又如坠冰窟,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听见耳边有声音响起。
“你怎么啦?”有声音温柔如雪落在她耳边。
她是死了吗?她神思昏沉地想,然而周身的剧痛却令她从昏沉中渐渐清醒。
用尽全身力气撑开眼皮。
约莫是清晨时分,云雾缭绕,天上纷纷扬扬飘着雪,随之入眼的还有一个穿着黛紫长衫暗绣云纹边的男子。
白色的雪落到他如墨的发间。
他正看着她,目光似盛着黑夜,又似星辰摇落。眉如远山,唇如墨染,飘散的长发落到她脸上,痒痒的。
方才就是他在说话吗?这男子身上没有一丝妖魔气息,星夏心安一瞬,心想不知莲雨出了魔界到了何处。
她此刻应该是在人间,她挣扎着想动一下,然而稍微一动便全身刀剐一般剧痛。羽翅扑棱起一阵灰尘。
她说怎么回事,原来竟是化出了原型。
那人白玉似的五指伸手就朝他抓来,她有些戒备地朝后推了推,凄厉地叫了一声。
“小鸡乖乖,你受伤了,我带你回家。”
他复又伸手来,却挨了星夏狠狠一啄。魔族说凡人也有很多狡诈、奸猾之徒,如果轻信凡人会被吃的渣都不剩。
那男子捏住了她的喙,另一只手拽住了她双翅,琉璃一般清透的双眸看着她,“小鸡,你乱啄人不乖的哦。”
“娘亲说要帮扶弱小,你为什么不要我帮你啊?我带你去医治,你不啄我好不好啊?”
俊秀的五官猛然逼近,星夏呼吸一滞,便落入了那一双眼眸,干净若琉璃,单纯若稚子。那眼神和刚才的语气都完全不似成年人。
星夏心中一咯噔。
他……莫不是个傻子?
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只觉身体一轻,他已轻展双臂将它抱起,抖落黛紫袍上几许雪花。
*****
救起她的人确实是个傻子,名叫陆行之。其父陆衍是缙洲一名普通商人,家境还算富裕,只是不久前在押货途中被突然暴发的洪水冲走了,听周围丫鬟小厮说多半是死了。他母亲李氏得知消息后,也一病不起,至今躺在床上。
“小鸡、鸡你长得好黑啊,我叫你小黑好不好啊?”陆行之摸了摸星夏光滑的羽毛。
不好!
星夏对万事都不在意,没事就窝在屋里修炼试图早日恢复人形,闻言也不由得有些颓然。
星夏的母亲红缨是九天火凤,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混了魔族血脉,星夏一出生便是一身黑色的凤羽。黑压压的,像一只大乌鸦,虽然确实很丑,但是……这么长的凤翎!被认成鸡就算了,为何还要这么难听的名字。
“你为什么不出声啊,那不然还是叫小鸡、鸡、吧。”
星夏气得心梗,在两个绝顶难听的名字中间衡量了一下,最终绝望憋屈地鸣叫一声。
“小黑你同意啦?”
陆行之眼睛一亮,啪叽一声亲到了星夏脸上。
星夏一下子僵住。
她虽活了两世,可是和异性最亲密的接触,可能就是和那妖君渊离牵过几次手。
臭小子整日抱着她就算了,今天竟然!
她正打算让他涨涨记性。
“吱呀”一声响,有人推门进来了。
“哎哟,你们这些天杀的,拿着主人的钱财却不干人事儿,大白天闲得你们。”来的是个微胖的中年女人,声音高亢。
进门就朝陆行之走来,拉着他手道,“这些奴才是不是克扣你吃食了,你看你都瘦了。”
一出声,廊柱底下正闲着打叶子牌的几个下人慌忙站了起来,为首的名叫魏婆子,脸上褶子笑得堆起,眼里却藏着些鄙薄,“哟,二太太来了,您这话说的,我们一天三顿都给行之少爷做好饭的,只是他有时候贪玩儿,忘了吃。最近太太生病了,我们也劝不动少爷啊……”
来人是陆家二房的柳氏。
“你们说谎。”陆行之抱着星夏站了起来,“你们明明是说钱都拿给娘亲治病了,没钱买肉吃了。”
谎言一下被戳破,那几个下人脸色一变,魏婆子的笑也一僵,手里的叶子牌都捏的变了形。
但也只是须臾,魏婆子就迎了上去,厚实的身躯挡住了旁人的视线,趁着柳氏还没大吼大叫,朝柳氏手里塞了一锭银子,“二太太,这是孝敬您的。”
柳氏手心颠了颠,嘴上却说着,“听说大嫂又不舒服了,我还是去看看她,絮叨絮叨。”
魏婆子忙拉住她,“二太太真是有心了,不过太太这几日都躺着呢,连少爷都不见。白日里昏昏沉沉,去了多半也睡着。不若到花厅坐坐。”
一般客人来花厅,都会拿吃的出来。
陆行之也跟了上去,像个甩不掉的尾巴。每次魏婆子想和柳氏说点什么,总有一个脑袋朝她们中间插。
柳氏终于忍无可忍,从袖子里拿出一早准备的东西。
“行之乖,二婶婶给你带吃的来了。”
是他最爱的核桃酥!
陆行之乌溜溜的两眼亮起来,脸上的笑像二月的桃花,“谢谢二婶婶!”
陆行之伸手要去接,柳氏又缩回手去,“诶……拿了二婶婶的东西,要帮二婶婶保密哦。”
陆行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不能告诉你娘亲我来过哦。”
陆行之又点头。
星夏有些困倦地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柳氏,这人一看便是不怀好心的,主家生病了不看望主家,却和一众奴婢交头接耳的。竟然还是陆行之的二婶。
“核桃酥吃多了肚子会疼。”柳氏掩饰住内心的嫌恶,从一盒核桃酥里拿出一小块,“拿去吃吧。”
“我不怕肚子疼。”陆行之接过那一小片核桃酥,有些可怜兮兮的说。
柳氏皱眉,又拿了一片,“再多就没了,记住刚刚说的话!”
说完跟着魏婆子去了花厅。
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出来时候柳氏手里多了个小包袱。鼓鼓囊囊的,估计拿了不少东西。
柳氏一走,刚才还有所收敛的几个下人立马换了一副嘴脸。
“嗬,叫她一声二太太,她还真当自己了不得了。还不是来打秋风的。”
“是啊,大房二房都分房多少年了,还时不时过来,真把自己当半个主子了。”
“诶,你说夫人还能撑多久啊?我看是没几日了,这傻子身上也没啥钱,要不咱把堂屋那个斗彩天球瓶……”
一群人即鄙视柳氏来打秋风,又盘算着怎么把主家的东西变卖。真是乌鸦说猪黑,自己不觉得。
星夏心里冷嗤,不由得抬头看了看陆行之。
他却低头定定看着自己手里的核桃酥,对下人们的议论充耳未闻。
他是饿傻了吧?她这才想起来那几个恶奴似乎都没怎么给他吃过东西,她是魔族不吃也不饿,但她险些忘了他是凡人,这几日竟很少见他进食。
正想着到哪里去给他弄点吃的,那只温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翅膀,“小鸡,你说核桃酥是不是真的很好吃呀?娘亲说苏记的核桃酥最好吃了,不知道这家是不是苏记的……”
他眼里亮着星星,掰了一小点渣渣在手里,递到她嘴边,“给你尝尝。”
你几天都没怎么吃饭,怎么还给我?她闭紧了嘴。若是上辈子她定是瞧不上这点糕点的,魔界虽然万物不生,但是族人生性便是掠夺。凡间的好东西、乃至仙界的好东西她都吃了不知凡几。
然而经历了那暗无天日的两百年,在无数次灵力衰竭时,连一口水都没有绝望境地里。她知道旁人不求回报的这点善意是多么难能可贵。
她紧紧闭着嘴。
见她实在不吃,陆行之轻轻碾了一点渣在嘴边,像尝到了世间美味一般,本以为他会一口吃掉了,他忽然道,“我们拿给娘亲尝一尝好不好啊?你说娘亲吃了核桃酥会不会就好起来了啊?”
他自言自语地嘀嘀咕咕,星夏一抬眼,才看见他将半块碎掉的核桃酥珍而重之的握在掌心里,眼眸里星光闪闪,抱着她正朝她娘的跨院走去。
彼时,夕阳的光落在他身上,仿佛镶了一层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