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凉》便当君

3、番外：燕挺

　　燕挺一生中几乎没有过过什么轻松快活的日子。他母亲是宠妃的婢女，因为颇有几分姿色被皇帝看上，春风一度之后皇帝就把她抛在脑后。而这个被皇帝宠幸的婢女，接下来的日子不仅要忍受其他宫女的冷眼，还要遭受来自妒火中烧的宠妃的疯狂报复。
　　小宫女好不容易才排除万难生下燕挺，因为生产时没有接生婆愿意来，她落下了许多病根。母子二人挤在阴暗、狭窄的偏殿里，宫女生的孩子没有得到认可，燕挺起初并不被看作皇子。
　　不幸与磨难将原本活泼俏皮的小宫女折磨成阴沉的怨妇，时间久了，宫女的精神也有些失常，经常上一秒还在对燕挺打骂，下一秒就哭着把燕挺搂在怀中。
　　燕挺十分孤独，母亲成日疯疯癫癫，奴仆也当他不存在，同龄人只会合伙欺负他，偌大的北岭皇宫，燕挺却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燕挺磕磕绊绊地长到十岁，这个时候，阿宝出现了。
　　阿宝原本是太子豢养的娈童，后来因为犯了错被太子抛弃，出于逗乐的心态，太子像丢垃圾一样把阿宝施舍给了燕挺。
　　阿宝初来时整日哭哭啼啼，燕挺很是烦他，后来阿宝认了命，开始一心一意服侍燕挺。
　　阿宝是个简单、纯粹的人，并且十分死心眼，认准了一个人便毫无保留地对他好。燕挺从未感受过别人的善意，孤独了十年的他很快被阿宝感化。
　　皇子的身份一直是燕挺母亲的执念，宫女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真的盼来了燕挺被封为皇子的一天，然而这并不是皇帝良心发现，成为皇子的代价是远赴南明，充当质子。
　　南明北岭两国互相敌视，纵使宫女目不识丁，没什么见识，也清楚去南明做质子有多危险，燕挺才十六岁，只身一人去到南明又该如何保全自己。
　　宫女疯了一般恳求皇帝收回成命，甚至在皇帝的殿外跪到昏厥，薄情的皇帝却丝毫不为所动。宫女想要违抗帝令，犹如蚍蜉撼大树，她把自己折腾病了，依然阻止不了燕挺启程的日子到来。
　　燕挺走的那天晚上，缠绵病榻已久的宫女就因为气急攻心撒手人寰了。
　　燕挺本来没想带着阿宝，阿宝自己执意要跟去，他楚楚可怜地说：“没有殿下，我一个人怎么活呢？”
　　燕挺心想他走之后，还不知太子会如何处理阿宝，与其去赌太子的人品，还不如让阿宝跟着他，多少有个照应。
　　燕挺叹了一声，说道：“也好，我会保护你的。”
　　十六岁的燕挺没有见识过人性极致的丑陋，天真地以为他可以为阿宝开辟一块立锥之地，供二人容身。
　　事实证明，命运向来吝啬予以他们一丝一毫悲悯。
　　阿宝和燕挺母亲一样，也是在数九寒冬的时节走的。他本就病了，又挨了一顿毒打，燕挺劈柴回来的时候阿宝基本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殿下，好好照顾自己。”阿宝气息奄奄地被燕挺搂在怀里，瞳孔中满是眷恋与不舍，他虚弱地握住燕挺的手，眼泪从惨白的脸庞滑落。
　　“殿下，我好想和你再看一看北岭的梅花……”
　　怀中人彻底没了气息，燕挺泣不成声，他内心充满了愤恨，恨残酷的命运，恨北岭薄情寡义的皇帝，恨阴险恶毒的六公主，恨南明所有人，最恨的是无能为力的自己。
　　“你连自己都护不住，你还想护着谁啊？”六公主说这般话虽然是为了折辱他，燕挺却无力反驳，在接连失去两位至关重要的人后，燕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唯有自身强大才能保全自己和珍重的人。他醒悟得太晚了，想守护的人业已全部离他而去了。

　　燕挺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守夜的侍女见怪不怪，为燕挺端来热水与毛巾。
　　温热的毛巾贴上脸颊，燕挺突然想到，似乎在某个夜晚，乔焕也是这样，仔细小心地为他擦脸。
　　燕挺心中蓦地一阵烦闷，他在宫女的伺候下穿上外袍，款步走出宫殿。
　　殿外砌了一千二百级台阶，月光像一匹薄纱，柔柔地铺在石阶上，给冰冷晦暗的石阶染上漂亮的银色，那日乔焕就是在这上面断送了性命。
　　燕挺想起多年以前母亲对他说过的话，彼时憔悴的美妇人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娘不求你什么，只求你对得起待你好的人。”
　　燕挺心想，他辜负了母亲的期望，母亲待他好，他没有好好孝敬她，阿宝待他好，他承诺保护他却没有做到，乔焕待他好，他对他百般利用，甚至亲手毒杀了他。
　　燕挺顶着侍从惊诧的目光，缓缓蹲坐在台阶上，任凭月光浇了他满身。
　　月亮没有在意渺小的人类，无悲无喜地照亮广阔天地，亘古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