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君牧

96、第九十六章

　　“何意？”吴起拂开他，走到桌旁坐下来，“你们利用义父的信任，欺小王爷年幼，不会武功，军中又无资历，一个勾搭上了舞阳县主，一个哄骗了大小姐，好抢这西北军主帅的位子。真当我远在肃州，就什么都不知么？”
　　“小王爷现在何处？”吴起端起茶壶，自斟自饮了一杯，问道。

　　俞啸延愣住，“你担心我会害小王爷？从京都至此处，我们一路遭遇袭击暗杀无数，不是我跟长乐郡主，你以为小王爷能安然无恙回到岷州么？”
　　吴起微微抬眉，“是啊。若是长乐郡主不在呢？我还能听到小王爷安然回来的消息吗？”

　　吴起扫了苏瑶一眼，“长乐郡主站在门口做什么？您可是我吴某的恩人。王爷不在，我若是连小王爷都护不住，可以去死一死了。”
　　苏瑶笑着走过来，“承蒙吴将军非但看得起我，还信得过我，竟然将叶小王爷的身家性命交托到我手里。吴将军这么关心叶小王爷，怎么没派人出去迎一迎呢？”

　　吴起起身，给苏瑶恭恭敬敬施了一礼，然后给她斟了一盏茶，“郡主请坐。这茶，是表达吴某对郡主的感恩之心。没有郡主，小王爷想必不能平安归来。”
　　“还有一事，郡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西北军无陛下诏令，不得出西北半步。何况是派兵前往京都方向呢！吴某也只好日夜祷告，祈盼郡主能将小王爷安全带回。”

　　苏瑶摇着手里的茶盏，看着里面碧莹莹的茶水，笑道：“吴将军真是神机妙算，竟然能算到我会跟着来西北。”
　　吴起微微一笑，“空幽谷一役，长乐郡主的名声有无贯彻大宇吴某不知，反正是传到西北来了。是以我自然知道长乐郡主来了，也知道长乐郡主会护着小王爷。”

　　苏瑶放下茶盏，笑意盈盈，“坊间百姓，口口相传，都能传到吴将军这里，怎么叶小王爷飞鸽传书那么多封，吴将军一封都没回呢？吴将军可不要说你没有收到哦。”
　　吴起恍然一笑，“原来如此。”
　　苏瑶看着他。

　　吴起笑道：“原来是小王爷命人传来的。可惜不是小王爷的字迹，又问些似是而非的问题，我以为是有些人想要查探消息，便没有作答。郡主便是因此怀疑我的吗？”
　　苏瑶笑道：“噢？我怀疑你什么？”

　　吴起嘴角上扬一个好看的弧度，“郡主接二连三地问这些话，难道不是意有所指？难怪郡主方才站在门口，不肯进来，是想随时准备跑出去吗？”
　　“此刻郡主的佩剑放在触手可及、出手就可拔剑的地方；如果我没猜错，郡主左手还有暗器。郡主真是小心谨慎。”

　　俞啸延因石康之死而悲痛，又因被吴起怀疑而心里沉郁，坐下来自斟了一盏茶，端起来就要喝，被苏瑶一把按住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苏瑶对吴起笑道。
　　俞啸延一怔。抬头看看苏瑶，又看看吴起。

　　吴起微笑着挑了挑眉，没有作声。
　　苏瑶笑道：“先让我进来，再请我坐下，然后请我喝茶，下一步要做什么？是不是该请我用膳了？石将军……就是这么死的吧？”

　　俞啸延猛地抬头，凌厉的视线射向吴起。
　　吴起又自斟自饮了一盏茶，微微一笑，“郡主多虑了。如果是俞啸延自己前来，他会是这么死的。”

　　俞啸延厉声质问道：“为何？！空幽谷，还有四合木，是不是都是你安排的？！目的就是要置我于死地？”
　　吴起斜睨了他一眼，“大哥，你领兵打仗是个好手，心机谋略就略逊一筹了。倒打一耙，栽赃嫁祸，也不是这个路数。据闻空幽谷是东滨人作祟，四合木是武威山捣鬼。大哥是想把弟弟当成东滨人的走狗，还是当成江湖人的鹰犬啊？”
　　“大哥，我都没怀疑你抵御外敌的心思，你倒来疑心起我来了。枉你我自幼一同长大，兄弟一场，真是令弟弟寒心。”

　　叶王府此时早已炸了锅。
　　文玉苑哭声一片。
　　“世子……小王爷！您怎么才回来啊！”

　　叶兰亭一路走来，府里的下人们看到他除了惊喜，都格外的小心翼翼，问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待到文玉苑，白棋、红裳便迎头扑了过来。
　　“怎么就你们两个？其他人呢？”叶兰亭见惯了自己莺莺燕燕的院子，一下子竟然变得有些凄凉，不由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小王爷，”白棋哭得哽咽说不出话，红裳红着眼睛道，“您听我说别着急。巧巧和若惜藏在水三千好好的……”
　　“藏？在王府里她们还需要藏？到底出了什么事？”叶兰亭不悦道，“其他人呢？！”

　　红裳抬起袖子抹眼泪。白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道：“小王爷！其他人……其他人都……都死了！”
　　叶兰亭大吃一惊。

　　岷州营中军帐。
　　俞啸延拍案而起，“你寒心？你杀了三弟你不让我们寒心吗？三弟他不过是奉了义父之命，回来协助你统领西北！他做了什么让你下这样的毒手？！”
　　“做了什么？”吴起将茶盏一顿，霍然起身，“他要扔了允州营，回京都娶大小姐！他如果真这么想真这么做，我会放任他离开！西北军离不开叶王府，不是离不开他石康！”

　　俞啸延厉声道：“我相信三弟！也知道他与大小姐之间的事情！他若是这么说，定是想好了要这么做的！你凭什么杀他？”
　　“是吗？”吴起幽幽地道，“可你想过他真娶了大小姐的后果吗？东滨起战事，北罗必会卷土重来，南楚都会蠢蠢欲动！小王爷不成器，石康定会带着大小姐回来主持大局！届时这西北军还是叶王府的西北军么？只怕改姓石了！这才是他的真正意图！”

　　苏瑶扶额。如果这是吴起的真实想法，那么他想针对俞啸延，也就可以理解了。
　　俞啸延若是成了舞阳的县马，陛下会选谁来主持西北？一边是一无是处、蒙祖荫庇护的叶兰亭，一边是忠诚能干、根基浅薄只能仰赖圣恩的俞啸延，两个女婿，陛下选哪个不言而喻。何况叶王府本就是陛下想拔去的眼中钉、肉中刺。

　　俞啸延怒道：“你胡说八道！三弟不是这样的人！我更不会做如此想！你单凭自己的臆测就害死了三弟！实话告诉你，若是小王爷能独当一面，我此刻就可离开西北，另寻他处！三弟定也是如此想！”
　　“你先害死三弟，又想来害死我，到最后只剩你一人在小王爷身边，你是想做什么？将小王爷培养成你的傀儡吗？！”

　　“傀儡？我是要将他打造成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就像义父那般！义父对他、对你们狠不下心，那就由我来代劳！”吴起掷地有声地道。

　　吴起话音刚落，叶兰亭暴怒地闯进来。
　　“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威风！你要打造我？你以为你是谁？可笑！”叶兰亭怒不可遏，冲到吴起面前，“所以我院子里二十八条人命，你就给统统取走是不是？！”
　　“你鹊巢鸠占的本领不小啊！我不过走了几天，你就占了岷州营，占了俞啸延的中军帐，一手管理起我王府上的事务来了！看我爹被困在京都了，你觉得机会来了，要管到我头上了是不是？！”

　　吴起退后一步，毕恭毕敬给叶兰亭施了一礼，被叶兰亭一脚踹了上去。吴起硬生生受了。
　　“小王爷息怒，属下不敢造次。”吴起剖心挖肺地侃侃而谈，“东滨战事将起，北罗势必会卷土重来，南楚名为我藩属国，却向来对我大宇虎视眈眈，心怀不轨，唯有被打败之时才肯俯首称臣。而我大宇，还未从六年战乱中完全复苏。大宇军队，更是除了西北军，其余怕是无法抵挡第一场攻击。”

　　“如此情形，只怕比十九年前更为严峻。然义父被困京都，只有小王爷一人主持大局，小王爷还要沉迷酒色、耽于享乐吗？！”
　　“若是良家女子，定会劝谏小王爷关心国事，专注正事。可她们呢？一个个只知争宠、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何时为小王爷考虑过？这等女色，还留着作甚？祸害王府、祸害小王爷、祸害西北军的将来吗？！”

　　“小王爷只看到眼前二十八条人命，可看到将来战场上，奋战至死、浴血牺牲的万千将士？从京都回来这一路上，为了护着小王爷而死的将士，就不止二十八人吧？有无十倍之多？”
　　“小王爷若是不耽于女色，而怀上进之心，这百余人是不是就不必死？！是不是就可以活着回来看到岷州城，看到城里热闹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明日初升的太阳，看到他们的父母妻儿？！”

　　吴起振聋发聩的一番话，让叶兰亭想起那些为了保护他而一批又一批倒在他身边的将士们。在这一刹那，叶兰亭忽然对自己感到深深的怀疑和无地自容。
　　果真是自己不争气么？自己真的无法担当西北军主帅这个重任么？

　　苏瑶看看骤然沉默了的叶兰亭，又看看满腔赤诚、痛心疾首的吴起，忽然笑道：“吴将军这话听起来蛮有道理，但其实呢，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空幽谷也好，四合木也罢，都是强敌偷袭。被偷袭是始料未及，被东滨人和武威山偷袭，更是前所未有。”
　　“叶小王爷从未上过战场，就能随机应变、机谋果断，已经是很多人所不能及了。可见你们的小王爷虽资历尚浅，却天赋异禀，有你们三个义兄帮衬，定能事半功倍。化蛹为蝶，化虫成虎，指日可待。谁知……”苏瑶话锋一转，“小王爷的三个义兄，竟然已经没了一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