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堡幽》艾木人

5、5、绿城风波

　　绿城，绿居内。
　　一头鲜红的头发几乎埋到了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上，两根辫子俏皮地竖了起来。羊皮纸上，鬼画符般的文字跳动着。桌子上公文堆成了山。
　　“今天也有好多人进城。”
　　“是的，大人，绝对没有漏掉一个。”一个像饿死鬼般惨不忍睹的小妖怪战战兢兢地附和道，搓着一双枯槁的长手，指甲又脏又长，讨好地笑着。
　　“啪！”
　　羊皮纸狠狠地砸了一下小妖怪坑坑洼洼的脑袋。“这句话你不知说了多少遍，可是你什么时候认真对待工作了？我给你的工资不算少吧？我看还是扣掉一些吧！”少女稚嫩清秀的脸在小妖怪眼中是无比凶狠可怖。
　　“不不不，大人，您不能这样啊！”小妖怪立刻很没尊严地跪下抱住了少女的脚，一把鼻涕一把泪：“您不知道，最近来绿城的人不只多种族还很杂，就像上次的寄生兽人藏在别人的身体里，我们一时很难发觉啊……”他越说越显得可怜兮兮的，加上他那瘦得皮包骨头肌肤发黄的样子，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他被黑心老板虐待了呢……
　　少女无可奈何地软下了表情。“好吧，我给你们更好的侦察器，这次进城的一魂一魄也不能放过！要是你的管理区再有混进来的人，你的饭碗我就要给别人了！[花园集会]就要开始了，我们要掌握城里的一动一静！”她的表情再度严肃了起来，吓得小妖怪大气也不敢出。

　　小妖怪退下后，红发红衣的少女小豆铃从公文桌上拿起一根棒棒糖吃了起来，此刻她看起来完完全全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谁也不敢相信这张娃娃脸竟然是掌控着整个绿城的大人物。
　　“再过不久，主人的弟弟就会进城。”她自言自语，想起主人最近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的样子。“若我也有弟弟，我可能就会明白了……不对，我也有弟弟的吧……”她停止了吮糖的动作，眼里出现一丝茫然。

　　小豆□□中的主人此刻正蹲在一个花圃旁。
　　空祈辉专心致志地观察着眼前的植物，从它们花蕾的变化、叶子的成色、茎的饱满程度、根的延长分布……这些奇妙的生命体总能让他心情平静。不知为什么，这几天他心情无法自制地焦虑不安。从他接到来自魔堡的家书后……
　　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被若有若无的香气所包围。

　　那是幻觉？是梦境？抑或是天地的气味？还是他身上散发的味道？
　　当他站在魔堡的边沿，眺望下面那荒凉、贫瘠又无边无际的黑暗沼泽时，他终于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我不想当王子，我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当他129岁时终于下了这个决心。
　　魔王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他，虽然不情愿儿子离开自己，但还是说：“好吧，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辉儿。就算你不当王子，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儿子。”
　　傍晚的霞光照在父子俩身上，魔王的微笑无法理解。他有太多太多问题想问父王，可他也不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最爱的…？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孩子还是什么原因？苍王不怀好意的话语犹在耳边：“你根本就不是游汐魔后的儿子，你母亲早就死了！他是为了你才娶了魔后，只要你在他身边，他就永远也无法专心当一个魔王，你的两个弟弟永远也无法得到真正的父爱。”
　　而巫算者则建议他：“有些事情我算不出来，有些知道的事情又不能讲。你若是在魔堡外建立一个势力，这对将来发生的事情是十分有用的。”
　　无论如何，他还是要离开了。他要找到一种方法，让贫瘠的沼泽覆盖上生机勃勃的植物，让这片土地不复黑暗……虽然许多人嘲笑他，说天真或假伟大之类。但他相信，这个梦想总会实现，不论花多少努力，多少时间，他一定会完成这件前无古人的使命……

　　“大哥，你真的要离开吗？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啊，等到应该回来的时候就回来吧。”
　　那个小小男孩依依不舍，他咬着唇，眼里一片失落。空祈辉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弟弟空祈唯的小脸，有些困难地开口：“等你长大了可以去找我啊！我会写信给你的。”
　　“你知道吗？”小空祈唯抬起了头。“其实我并不喜欢吹笛子，只是大哥一直夸我吹得好，我才拚命地练习的。”

　　他无语了。
　　他也曾想过，为什么母后要在生下两个弟弟后离开他们，如果不是少了母亲，弟弟们也不会把他所给的这一点点关爱看得如此重。他不记得自己曾为他们做过什么，有时候对他们好，仅仅是为了应付他们，他不是一个多么好的人啊。这样的他，该如何面对小唯这双纯洁的眼睛？

　　旁边的空祈曜听了空祈唯的话，哼了一声。空祈辉看了看他，“曜，你最近老是欺负小唯吧？为什么不告诉我原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离开呢？”
　　“那么你就不要离开好了。”那张和空祈唯一样的脸却露出和空祈唯截然不同的神气。
　　空祈辉叹了一口气。这两个弟弟他是看着他们出生，然后长到16岁。因为父亲偏爱他而忽略了这两个弟弟，他心中有愧而加倍疼爱他们。没想到他们会如此依赖他……他的离开，应该是好的。
　　风吹起了他的长发和衣角，站在魔龙背上的少年眼瞳里，那片空中大陆慢慢地消失……
　　别了，魔堡。

　　街道上。
　　这是一个艳丽的初夏，阳光如流淌的橙汁，空气如甘凉的泉水。绿叶红花，树影的晃动，太阳的九彩金币在树梢顶和树阴下闪闪烁烁。微带潮气的地砖带着青苔通向各式房屋、桥梁、广场、公园……无论脾气多么暴躁的人进了绿城都会消掉三分火气。
　　十年一遇的[花园集会]临近，绿城一反几年来的懒散，大批访客涌进绿城。每一届[花园集会]都会引来人潮风暴。人多了难免鱼龙混杂，不时会发生一些小骚动，绿城的几位主事者忙得不亦乐乎。

　　绿城的东方管理区，一位小妖怪执笔前问降下魔龙的游客，一一写下他们的名字，来自何处。一个人小声抱怨：“还要盘问啊……”“安啦，只是报一下名，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以前来这里也是这样，这里的主子可不好惹。”
　　小妖怪飞快地写下了他们的名字，有些人注意到，羊皮纸上的名字大部分都是黑色字体，偶尔会出现一两个红色字体。可那小妖怪分明用的是同一支笔。他们猜测，莫非那支笔会变色？还是那红色名字代表特殊人物？

　　“妈的，你老是写错我的名字……”一个牛头人身的壮汉对小妖怪大吼。无数双眼睛转向了他。羊皮纸上已经写了七、八个红色的同音名字，小妖怪赶紧划掉了。
　　“对不起，那么请您自己写下来好吗？”小妖怪极为有礼貌。壮汉不得已，粗鲁地夺过纸和笔，写下了一个名字。
　　这时，不知是谁大叫：“是红色的啊！红色的都是假名字！”
　　壮汉瞪着鼓鼓的牛眼，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写下的红色字体。“妈的，你敢说我的名字是假的？”他对着小妖怪大吼。这小妖怪也有点傻傻的不懂变通，他战战兢兢地辩解道：“不是我说的，是[洞心纸]显示的……”

　　旁观的人恍然大悟，原来那羊皮纸竟是传说中珍稀的[洞心纸]，无论是谁说出的话，写下纸上若是红色的就一定是假话。看来绿城真的很重视治安，竟然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用在这上面了。
　　壮汉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顿时脑羞成怒，尤其是旁边人们不屑和怀疑的眼光让他青筋暴跳。他抬起粗壮的手臂一掌拍向小妖怪的脑袋，小妖怪顿时变成了肉饼！
　　“哇呀，救命！”
　　围观的许多人作鸟兽散，少数人仍留下来观看。而一些等候报名的人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很快，人群中赶来了两个人，一个是长相很普通的中年人，一个是像饿死鬼一样的小妖怪。一些人认出来了，这小妖怪确实是饿死鬼，那是生活在臭名昭著的修罗渊里的种族。而那个中年人则是绿城的主事之一，名叫九音，平时沉默寡言。
　　“敢在绿城闹事，真是不聪明啊！”饿死鬼走上前来，咯咯笑着，头像鸭子一样向前平伸，眼里闪着灰黄绿的幽光，状欲将壮汉一口口生吞。知道饿死鬼的人都明白他们的恐怖，剩下观看的人也觉得壮汉愚蠢至极，在别人的地盘乱来，你又不是有三头六臂。这样的例子他们也见了不少，看来这傻瓜必死无疑。

　　壮汉也知道事情不好了，他转了转大眼珠，竟然跪了下来。“对不起啊，大人！我并不想闹事，也不是故意掩瞒身份，只是我的名字太难听了……您看！”壮汉慌忙抓起[洞心纸]和笔，在上面写了字，然后恭恭敬敬地交给饿死鬼。饿死鬼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果真是黑字体，上曰：牛粪。旁边一些人也挤过来看见了那名字，一些人想笑不敢笑，一些人却再也忍不住地哈哈大笑。牛粪有些恼怒，不过他竟然乖乖地跪在那里恭谨地看着饿死鬼和九音主事。
　　“可是他毕竟杀了人，不能轻易放过他！”有人叫嚣。

　　“他没有死！”牛粪赶紧道：“刚才那位兄弟是沼泽泥人，我才下那么重的手。我是和他开玩笑的啦，呵呵。”牛粪的话引来一些人不屑的冷哼，一些人的眼睛狐疑地看了看地上那小妖怪的尸体。九音淡淡地叫了一声：“天肃。”
　　地上小妖怪的尸体立刻鼓了起来，很快恢复原来活生生的样子。饿死鬼天肃恭恭敬敬地向九音行了个礼。众人见此，暗暗咋舌，心想这牛粪也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啊。
　　“天啊，真的是黑泥人！我竟然见到黑泥人了！”一个老头激动地大叫，一些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一个小小的风波就这样结束了。

　　天肃继续他的工作。这次是一个混身黑衣的少年。“你的名字？从哪里来？”天肃不经意间抬头，发现这少年有一双比黑夜还黑的眼睛。
　　“空祈曜。来自魔堡。”
　　天肃写好之后，手突然僵住了。“空祈曜？”他喃喃念了一下这名字。“你……你是城主的弟弟？天啊，我这就去报……”空祈曜看着这个匆匆忙忙离开的身影，低声自语：“大哥啊，你似乎混得不错嘛！”

　　天空中的风慢慢变温和了。午后的每一簇阳光都流淌着彩霞。
　　从空中俯瞰，绿城是一颗美丽的翠碧玉。它的碧色丝线远远地呈同心圆延伸向周围的黑沼泽。隐隐约约，有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气缓缓飘来。它像一个绿色镶嵌在黑色枯萎身体里的心脏，鼓动着黑暗大地的生命力。
　　“天啊，太美了……那就是大哥的城堡？”琉玥兴奋得大叫。
　　“是大哥的心血。”空祈唯叹道。“我们已经好久不见了……”多少年了？当大哥离开魔堡的时候他才16岁。如今他已经122岁了。
　　“大殿下确实很了不起。”榈风盯着下面的城市。这个城市是凭空地在无边无际的沼泽上建造出来的，若这是一件容易的事，黑暗界的沼泽也不会荒芜了千万年。随着小骨灰的移动，天空中的魔龙慢慢多了起来，他们清楚地看见各路商贩和游客穿梭于四周，欢声笑语阵阵传来。
　　“小骨灰，降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