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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漆器 ...

  •   柳浪哄了一路,乱葬岗的青青坟包次序冒头,总算让发誓不再跟他说话的傅流英勉强原谅。

      后者对柳浪开这种有失分寸的玩笑表示了道义上的严词谴责,当然他生气更多是因为这几句玩笑让他在众同门面前大大地丢了一回脸。

      傅流英仍不解气,口中嘟囔道:“要不是看在恩公的份上,我定不轻饶……就算你不是道门中人,怎么能拿这种关乎修道根基的事情来开玩笑,真是太过分了!”

      柳浪连连点头道:“是是是,以后再也不敢了。”

      傅流英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懂事的阿越赶忙岔开话题,指着前头一座座坟包道:“就在前面,咱们快到了。”

      众人看向他手指的地方,只见蜿蜒山路边,一座座无名坟包安静地伫立,仿佛在悄悄观察着每一个从这条山路上经过的行人。有些坟包上头还立着残破的碑,上面零散地写着几个看不懂的字,有些则是只有墓冢,连碑也无个人立。

      除却这些尚且有黄土埋葬的,还有些无人问津的尸骨,皆已化作森森白骨,被人随意抛弃在此处。茂密的荒草从骨骼间窜起,将白骨视作它们的温床。
      此情此景,煞是悚然。

      埋在这里的,大都是无家可归或者穷困潦倒的灾民,许多是从青州他城逃难而来,他们生前无依无靠,以乞讨为生,一旦死去就会被官差拖来这里掩埋,以免其尸气玷污雁丘。

      沿途问路时,已有百姓告诉他们:瞿无祸生前,这里已经陆陆续续搬走了不少人,而他自尽后,更是个个都嫌晦气,能搬走的都搬走了。除却一些老弱病残,既无父母亲族照料,又无养家糊口的本钱,只能继续留在这里混日子,活一日算一日。
      统共算起来,最多也就三五户,都是雁丘城中最为贫贱的人家。

      金风走在最前,他绕过遍地坟包尸骨,径直向树林深处的人家走去。身后小道士们都挨个贴近了,沿着他走的路线依葫芦画瓢,生怕一个错脚踩到哪个不知名坟头上,多不吉利。

      柳浪走在最后,他环顾了一圈这破败景象,心里感叹:此地鬼气森然,若有妖邪鬼祟藏身于此,就算是以腐骨尸气为食,也能增进不少。

      抬头,见金风已于林深站定,侧身等他。

      金风面前是一间破瓦寒窑,四面漏风,墙体斑驳得看不清原本的颜色,顶上的瓦片七零八落,漏出一个四尺见方的大洞。
      傅流英率先上前,试探性地推了推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旧木门,“吱呀”一声,木门缓缓敞开。

      众人进入屋内,更是家徒四壁,尘土遍布。房顶的漏洞正对着灶台,雨水已将这里一切活人生存过得痕迹抹去,晕开一圈一圈拭不掉的黑色水渍。
      这陋室又小又破,灶台对面就是床榻,榻上裹着斑驳油腻的被褥,床前搁了一个熄灭已久的炭火盆,盆内还有几块仍未烧完的木料。
      自从瞿无祸死后,这里便荒废了,再无人来过。

      这间破屋既无半分妖气,也无一丝人气,所有的物什都在暗示这户人家曾经的日子过得有多么艰难,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与守丞府内的气派堂皇相比,简直是天渊之差,云泥之别。

      因一名行脚道人的几句谶语和皮相上的差别,竟让两名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过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
      一个锦衣玉食,一个饥寒交迫。属实造化弄人。

      这时,金风忽然矮身蹲了下去,并从角落的地上拾起了个什么东西。
      柳浪探头去看,见金风手中拿着的,是一截乌青的木头。
      乍一看不过是一块木头罢了,但柳浪仔细端详了一阵,便发现了端倪。

      这块木头上了漆。

      漆器珍贵难求,即便是富庶人家也少有,而当年柳浪在自己家中也曾见过,因此识得。
      一个穷的锅盖都揭不开的人家,怎会有漆器?

      柳浪低声道:“漆器……?”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倒退几步,低头看向那卧在榻前的炭火盆。

      傅流英:“什么什么?什么漆器?”

      柳浪伸出手,从炭火盆中捞出一块已经烧得辨识不出颜色的木料来。
      这木料在火灭之时,已经烧去了七七八八,剩下的残枝末节都被烟火熏得变了色,但相比于盆内其他部分,这一块算是保存较完好的了。
      “你看。”柳浪用手指将木料上残余的黑炭抹去,递到金风面前,与他手中的那块碎片比较。

      只见这两块木料靠在一起,在日光的映照下,都呈现出一种泛黑的乌青色。
      柳浪干脆将炭火盆整个倾倒,烧得支离破碎的烂木头骨碌碌滚了一地。

      柳浪:“他家境如此,存有漆器已是反常,竟然还将它劈碎,当做烂木头来烧?”

      金风沉吟道:“不知这原本是个什么东西。”

      “我知道我知道!”
      傅流英邀功似的叫喊着,从床底下一骨碌爬了出来。刚刚他趁着柳浪二人交头接耳的时候,像个耗子似的东翻西找,终于在床底发现了一样特别的东西,他也顾不得脏,直接贴在地面钻进床肚子,将那物什拿了出来。

      “看!”他将手里的物什一扬,得意洋洋地递给柳浪,道:“这可是绸缎的,这家人这么穷,怎么可能用得起绸缎?瞿无祸把它藏在床底下,一定是别有用意!”

      柳浪夸他长进,伸手接过。这质感确实是绸缎不假,但由于长时间丢在床底,已经整个与灰尘纠结在一起,根本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即便说这是街头乞丐用以乞讨用的破布袋,想必也无人质疑。

      柳浪两手一抻,将这条形长袋展开,接着用力一抖——
      立刻扬起漫天飞灰。

      “咳咳咳恩公!!咳咳咳咳!”
      站在柳浪跟前探头求知的傅流英第一个遭殃,所有灰尘都被他吸进了肚子,害得他眼泪都咳了出来。

      “抱歉抱歉。”
      这长袋实在破旧,任凭柳浪抖了几抖,袋面上的灰尘始终牢牢攀附着,他顾不得污秽,将袋子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

      很快便在长袋的右下角发现了端倪。

      只见那层层灰尘遮不住的,是一行端正隽秀的蝇头小字,被人用极细的金线绣在袋上——
      “吾弟爱琴,便以此琴相赠。
      兄却邪。”

      柳浪怔住了。
      兄为却邪,那受琴之人,即他口中的吾弟是谁,自是一目了然。
      照字面意思,这袋子里装的十有八九是一把琴,看长度……大约是古琴一类,是瞿无祸生前受姜却邪所赠。

      此刻袋中空空,那把琴又到哪里去了?

      金风:“漆器。”

      柳浪会意,道:“瞿无祸竟将这把琴烧了??”

      他看向地上那一团乌青木料,这些木头拼拼凑凑,差不多也是个古琴大小。
      柳浪:“诶等等,我依稀记得,之前姜却邪那个跟班说过,姜却邪是爱琴之人,极擅玄素?怎么他弟弟也会弹琴?”

      记性最好的阿越道:“姜公子擅琴不假,但瞿公子会弹琴……这事好像没人说过。”

      这琴袋摸上去年代久远,大概是从前他们兄弟之间的赠礼,只是为何会沦落到被受赠之人销毁焚烧的地步,实在是不得而知。

      “那这把琴,该不会也是玄素?”

      玄素,又是玄素。
      幽州断邪城,那一截斩断岳榷生路的玄素琴弦仍历历在目,如今竟然又蹦出了个咬舌自尽的瞿无祸。

      这些事件之间是否有所关联,还是仅仅是巧合而已?

      柳浪握着那条脏兮兮的琴袋发愣。

      金风瞥他一眼,开口道:“据姜却邪所说,瞿无祸自尽于玄素琴上。”

      柳浪道:“姜却邪当夜为取悦太守,酒席上以玄素助兴,而后才有瞿无祸‘闯入’姜府、咬舌自尽的一系列事端,这么看来,他自尽时的那把琴,跟眼下这个烧成碳的,肯定不是同一把。”

      他忍不住自言自语道:“焚琴、奏乐、咬舌自尽……他死后城中女子开始接连失踪……”
      思忖片刻,看向金风道:“不如从他死因查起。”

      金风道:“玄素贵重,只有上等琴坊内才会制作出售。若找到售出此琴的琴坊,说不定便有线索。”

      他转头看向傅流英,后者立刻挺直了腰杆,大声道:“师叔放心,我们这就去查,一定能在今天落日之前查到!”

      柳浪点头道:“只需查找雁丘城内开张十年以上的老琴坊,确认姜却邪是否在那里买过玄素,又或许不是他亲自去买,是让他身边小厮阿寿去买的,都盘问盘问,能买得起玄素的人家到底还是少数,老板也许还有印象。”

      傅流英接了令,带着三五个小道士脚底抹油就跑了,跑前将领队的重大职责转交给了阿越,并严肃叮嘱一定要好生帮着恩公和师叔做事,不能有半点懈怠。

      见他们没了影,阿越问道:“金师叔,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金风道:“这一把他们查,那一把我们查。”

      “这一把?那一把?”一向聪明的阿越都有些晕,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柳浪解惑道:“这一把就是眼前这把烧烂了的、姜却邪给瞿无祸的赠礼。那一把则是瞿无祸自尽时……诶,那把琴不是跟着瞿无祸下葬了么?”
      他看向金风,讶然道:“……你要掘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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