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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永恒自我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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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是怎么回事啊!”舒富甲球一样的身子一时间失去了平衡,跌坐在地上,周围人群细细簌簌地退散开,无不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看。
叶参朔抬了抬头,防止那顶高帽落下来,有些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要保持玉树临风的模特架子,直到被舒富甲吸引了注意,这才发现那张摆着遗像的条案,而上面的遗像已经赫然变成了舒富甲的照片!
那张脸的表情颇为严肃,两屡粗眉长得嚣张,朝着太阳穴冲去,尾端又忽然一折,垂下来显得悲怆。不过舒富甲从头到尾都摆着这个表情,不知道是原本就这样还是被游戏摧残的。照片和真人是一模一样,可两边穿的衣服却不同,遗像里那位的高领就像一个黑铁桶,箍着脖子,看上去僵硬得很。
“嘘!”长徒弟听到动静,瞬间转过头来警告他们。
李迟简一掌摁住了舒富甲,让人稳下来,叶参朔微微侧头,和他对上眼神,两人意会后分了工,李迟简看着其他人的动作,叶参朔则垂下脑袋,装作谦卑的样子挤到长徒身边,想看看死者究竟是什么样——
条案的正下方是口几乎纯黑的棺材,比正常的小,似乎成年人躺进去都需要蜷缩起来,而最诡异的是,那是口空棺材!内部三面都是极其明亮的镜子,两个面互相照应,投射出层层叠叠的轮廓,仿佛这口棺材中有无限大的空间。
如果死者躺在里面,四面的镜子就会反射出无数的身体,被框在无数由镜面组成的小方格中。
叶参朔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起来自家那整整齐齐列在柜子中的瓷偶。整齐让人感到舒服,也让他有种强烈的熟悉感。
人需要呼吸,而他需要不断排列收集一些东西,以此安定下自己的心。
虽然在为研究所做牛做马,平日里挂着民俗学鬼神史研究的名号,实际上都在翻阅历史上和游戏有关的案例。他先前看过一些与葬仪有关的书,像是把人七窍塞住以免灵魂散逸的做法多了去了,而这种用镜面“关”住死者的方式实在是前所未见,不像守住魂魄,而像是要把人禁锢住。
这位师父犯了什么错吗?
他免不了好奇,试探着问道:“师父,是怎么……”
“师父寿终正寝。”长徒凝眉低声道,“师父制香一向是自己动手,不信别人的鼻子,那香就连当今圣上都赞口不绝,沔县年年上贡的都有师父制的香。虽说是好香,但香料繁复,有几味草药原是有毒的,只有蒸完炮完才不会伤身。”他说到这,浅浅叹气,“光蒸料就要花去半月时间,师父嗅几下就能知道香料还有毒没毒,可长年累月,终究是伤了自己。”
那为什么要用镜子“锁住”师父的尸体呢?
况且这不算寿终正寝吧?这叫慢性自杀。叶参朔剑眉一动,微弯的眼角牵拉出半点笑意以示和善,嘴又平直得整张脸都严肃起来,还算稳重,给人亲和的感觉,又不让自己在这场葬礼上显得太过随意。
“师父劳碌一生,我们看顾好后事是应当的。”
“嗯。”长徒弟应了声,自顾自开始梳理起挽联来,边上几个年轻人一并围上,在棺材前铺上白纸一样的薄地垫,暗示叶参朔三人上前。
舒富甲紧张得四处张望着,跟遗像上那位看上去德高望重的师父毫不沾边。他挪动着脚步,吃惊地望见挽联上还写着自己的名字,顿时软了腿:“舒……舒富甲,那真的是我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死亡暗示太过明显,就像往石头上刻了人名立在土堆上一样,都是咒人没命的意思。叶参朔面色不改,心里却有些意外,游戏竟然这样大张旗鼓地贴出这关故事的相关玩家,难道是因为不剩多少人了?
谁知道长徒弟听了舒富甲的话,勃然大怒,放下手中的活,瞪着三人怒斥道:“大胆!直呼师父名姓!”
“啊?我……”舒富甲吓得一骨碌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地辩驳起来,“什么呀那就是我的名字啊——”
“你再好好看看师父叫啥?”人群中有人同情他,朝着条案的方向努了努嘴。
舒富甲半张着嘴,惊恐又小心地抬起头,却还是轻轻楚楚地看见自己的遗像和名字,霎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舒师父是舒师父,可不是你!”
舒富甲揪紧了自己的外衫:“那我是……”
“是啊,你是谁呀?”那人接了他的话,也带着好奇的目光看向舒富甲。
舒富甲欲言又止,“啊”了两声,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他瞪大的双眼除了恐惧就是茫然,半响才转过头,可怜兮兮地问叶参朔:“我是谁啊?”
这是身份错乱了?叶参朔想着是不该置之不理,但余光里又看见李迟简没有反应,估摸着回答舒富甲会引来长徒更大的愤怒,于是掌心向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让他安静下来。
长徒灰黄的眼珠子不大老实,在三人中逡巡几番,终于用他手中那根金棍子指向了他们,厉声道:“没大没小!在师父灵前吵闹!给我上山采五根去!”
踩什么?叶参朔还是没发问,见刚刚提醒舒富甲的那位从人群中走出,给了他们一个眼神,再次示意几人跟上,便领头走出了院子。
“他刚刚说去做什么?”叶参朔出了院门就问。
那人年纪不大,走路姿态和说话方式却同大人一样有模有样:“明天出殡,要焚三斤师父特制的香,这香需要引子点燃,不然就会烧得无序,气味浓烈。而引子由五种草药的根制成。”
“你师父制香步骤这么多啊?”李迟简扯下帽子,三步作两步跨上了一堆废弃渔网。
“香料种类、生熟、多寡,蒸炮时间都只有师父一人知道,我们这些徒弟制香只是学个入门,师父那特制的香只传给大徒弟。”半大的小孩穿孝服还是垮了些,把袖子撸起来后露出了通红的手掌,看上去比常人粗糙,他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能学到师父的手艺已经是万幸了!”
叶参朔猜到赶他们出来的那位是大徒弟,点了点头道:“不过做长徒也辛苦,一人操办这么大的事。”
谁知对方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啐!那可不是长徒!”他还有些婴儿肥的脸上带着紧绷的表情,“那原本是二徒弟,师父走前立遗嘱,破天荒地要传给他!他自己给自己封了个长徒——诶这真是不合常理,制香一脉相传,怎么到了现在都不传给真正的长徒了呢?”
“毕竟你们封建社会也是要发展的。”叶参朔说,“传贤不传长不是更好吗?”
“哪是传贤啊!”那人说:“原本,真正的长徒才最擅长制香,可前不久师父把他赶出师门了!你说怪不怪,就这么几天,师父也走了!”
“嗯。”叶参朔意味不明地应答了声,见对方眼睛瞥来瞥去,似乎在观察几人的反应。
外面尘土飞扬,风有些粘腻,这古朴的村子竟在海边,栋栋房屋都是低矮的石头房,站在哪里都能望见天,白苍苍的日光隐在一片薄云下,阴天里气温不高,但各种方面都很“平”的地方不免有压抑感。叶参朔恍惚间只感觉这里像古代版的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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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述又一次坐在研究所的观察室中,肖芒穿着白大褂晃出了门,一会他听见耳中传来对方的声音:“听得见吗?”
“清楚。”回复的声音很小,耳机里也没出现反听。项述还是不喜欢手环的感觉,他是个喜怒都形于色的人,不满便是不满,眉头一皱所有人都要知道有东西不符合他心意。只可惜出了公司谁还照顾他这个啃老专业的继承人啊……
“那就行。”肖芒笑眯眯地推开门,话音终于从远方传来,和内耳机那种细碎沉闷的感觉不一样了,“进入游戏后,我们会根据能探测的空间给予指示,以免你们在迷宫之类的关卡浪费太多时间。如果有关键线索要上报,外面能帮你们整合故事。”
肖芒叫人来理项述肩头一堆乱线,项述听到这,蓦然抬头:“你们知道多少游戏关卡?”
“很多吧。”肖芒说,“多少能找到些相关记载,另外胜利的玩家出来后还会保存记忆,像朱垭,他最后从一个浮世绘迷宫里出来了。”
也难怪朱垭对谷研所不排斥,估计其他人能把他贡着,求讲线索。
项述想到朱垭,又想起常谅。如果肖芒说的没错,那常谅也会是胜利的玩家,因为有记忆。他从来没感觉那位和自己关系忽冷忽热的“亲生继母”能活过怪物厮杀的关卡,她根本不像一个能在这种游戏中赢得胜利的人……况且朱垭说过,两人一起进过游戏,一场游戏怎么会有两个胜者呢?
而李迟简嘴里那些“出去就不记得”的人,会是……
项述转了转头,似乎方向变化能减弱耳中的异物感,可那东西连着一条细线,越过耳朵前上方的凹陷,绕到后面去连缀贴片,为了保证进入游戏还能通讯顺畅,采取了有线无线并用的方式,只是让他难受了。
他正巧转向隔壁,隔着玻璃墙发现高禄节已经醒了,坐在床边木木地看着前方,项述知道他看不见,但还是怔了几秒,也许是因为游戏拉长了时间体验,又或是同为进入游戏的队友,不免关注对方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