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时曲

2、昆仑

　　季风愣了一瞬，顺着连乔的目光看过去，道：“啊……锁灵囊！”

　　连乔问：“里面，是什么？”

　　季风抖声道：“我从昆仑下来……你先坐下，坐下我慢慢同你讲来……”
　　他边说边拽着连乔坐下，一手扯着连乔的衣袖不放，一手捡起闪着蓝光的锁灵囊：“我从昆仑下来，一路东行寻你，在途经有苏的一片密林时，偶遇一缕残灵，这便是了……怎么？”

　　心间的钝痛还在隐隐发作，连乔坐在云上，从季风手中接过那锁灵囊查看，但手指触及残灵的一瞬间，一道画面在眼前闪过——那是电闪雷鸣之间呈现出血色的东方大泽，还有一声声凄厉愤怒的嘶吼夹杂其中。

　　季风见连乔神色有变，忙将锁灵囊收走放回怀中，生怕连乔手一抖将其本就残破的灵再捏碎了。

　　“师妹！”季风看着连乔的面色变得苍白无神，关切道，“你怎么了，这灵有问题？”
　　连乔稍稍缓过神，摇摇头：“不知。”
　　不知为何，方才那短短不过须臾的画面，似乎将她周身气力都散尽了。

　　季风：“哦……”

　　其实连乔此番下昆仑便是要去东方大泽的，前些时日，她在梦中梦见那里，醒来便十分不安，这才决定亲去瞧一瞧，但去后又什么都没瞧出来，后来便遇上了扶夙……
　　季风口中的有苏是一座仙山，就挨着东方大泽而立，万年前东方大泽一场大战，生灵涂炭……连乔脑中各类思绪缠在一起，理不出个头绪。

　　“师兄。”连乔唤了季风一声。
　　季风因她少有的正经感到诧异：“什么？”
　　“你知道万年前的大战么？”

　　“大战？”季风想了想，道，“啊……听过一点，数万年前，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天地混沌初开，陆上有人、灵、妖混杂生出，无秩序伦理，各方生灵为抢夺资源时有血腥厮杀……”
　　其中人类因无天生法力，动武常处于弱势，然其智慧上乘。后为解困境，他们从族群当中选出一批有天资者，试习用天地之法力，竟大有成效……
　　后来这批有天资者集智慧与力量于一体，安定四方，他们为凡人与众精灵妖怪各自划分了领地，自此天下太平。

　　东方大泽之战是安定四方的最后一节，因当时那泽中有恶龙，为妖中最强一支，战事格外凶残，故而最为出名。
　　这场大战最终由人类胜出，然战后数百修习者仅剩三十三名，这三十三名人类自此渡化成神，并造仙京，掌下界众生之事，真正地成为了天地之主。
　　……

　　季风徐徐道来，讲完又叹道：“这些都是仙史书上所记，我在昆仑的藏书阁看的，不过时过境迁，除了三十三位上仙，当时之景，今人谁又能真正得见呢……师妹，你问这个是……”
　　连乔还想着那一闪而过的血色画面，闻言道：“我方才触及残灵时，感知其灵识，看到了一些……像是大战的画面……”

　　季风虽有些憨，但不笨，连乔一说他便明了：“你是说，这残灵的灵识中有大战的画面？是那场东方大泽之战？”
　　“是。”连乔确定，东方大泽在那场大战后，再无生灵，万年荒芜，即便沧海桑田，那里却从未变样，连乔去过，便不可能认错。

　　“那这样说来，这残灵有可能是万年前经历过大战的？！”季风说着，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盘算着，“是，是……有苏挨着东方大泽，当年大战之后，一缕残灵从东方大泽飘至有苏，有仙山灵气庇佑，万年不散……这便说得通了！”

　　“……”连乔这边阵阵恶寒，她不太懂季风为何亢奋起来。

　　季风梳理完，又转头道：“不过师妹，你何时学会探灵识了？师尊何时偷偷教你的？”
　　连乔无语：“并不会，也未曾教，方才只是意外。”
　　“哦。”季风道，“不过这灵从我捡到便一直没反应，直到方才你……”他说着，忽然意识到话题又朝某个不可控的方向飘去，忙捂住了嘴巴。

　　连乔看着他那似乎没什么智慧的眼睛，忍不住笑了下：“放心吧，我同你回去便是。”
　　眼下，她暂时没什么闲心去管凡间事了，她想知道自己为何会梦到东方大泽，又为何能探到这残灵灵识再见大战之景，也想知道万年前的大战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此种种，她迫不及待要去藏书阁亲自查阅古籍。

　　季风拍着胸口终于松了口气，转而说：“待回去我用探灵镜瞧瞧，这究竟是何灵，破的都看不出形了！”

　　连乔直觉事情不简单，又道：“这灵……你暂时，莫让旁人知晓了。”
　　季风略一思索，不知想到了哪一层，最终点了点头。

　　心上的痛感渐渐淡去，不多时，拖着连乔与季风的云落在了昆仑上，两人脚一沾地，便有一阵狂风扫过，同时上方出现了一道透明的屏障。

　　“结界！”季风仰着头，惊呼出声，而后怂道,“完了完了！师尊布了结界！别是真生气了！”
　　“生什么气？”连乔不以为意，极目往上方的大殿看去，那里依稀可见一道红色的身影，“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师尊在殿上等你。”季风不放心，又道，“我还是同你一起上去吧，你稍等我先去放了锁灵囊！”
　　“不用……”
　　连乔看着季风匆匆离去的身影，转身先往上走了。

　　再抬头时，那道红色身影已然不见了。
　　从山下到山顶大殿的阶梯很长，连乔磨着时间，一点点往上走。以至于放了一趟锁灵囊再赶回来的季风直接飞上大殿冲进去，要为师妹哭诉求情时却发现连乔根本没在……

　　季风：“……”
　　昆仑：“……”

　　季风在大殿没见到人，又折返下去，这才在半路上碰面。
　　他颇为无语：“师妹，爬山好玩？”
　　连乔：“嗯。”
　　“……”

　　两人走完剩下的路，终于踏入大殿。
　　连乔看见红衣仙人，身上细细密密的钝痛又开始了，其实这么多年，这样的痛感她早已习惯，忍得了。

　　“师尊！”
　　季风拉着连乔跪下，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连乔也敷衍着行了个礼，却执拗地没出声。
　　自拜师以来，名义上，连乔是昆仑弟子，实际却从未唤过一声“师尊”，平日都是称他“昆仑”。

　　当年三十三位初代上仙，有三十二位居于仙京，只有昆仑是个例外，无人知晓其中缘由，但因着他在那场仙妖大战之中立下了莫大的功劳，众仙都尊称其“昆仑上仙”。
　　连乔只称昆仑，天上地下，没人比她更无礼了。
　　而昆仑并不在意，随她怎么叫。

　　昆仑背对着两人而立，一袭绛色长袍垂垂落下，如墨色流光般的青丝铺在背上，颇具风华又不失庄严——
　　虽然连乔有时在私下会称他为“老神仙”，但他看起来和“老”没有丝毫关系。即便年岁大了去，但是神仙的皮相是可以用法力总维持在最好的模样……昆仑又是天生一副好皮囊，比常人常仙都好看太多。

　　凡人扶夙与他有七八分相像，便已是人间极品了。

　　听见季风的声音，昆仑微微侧耳，少顷，没等到别的动静，却也不执意于此。他转过身来，一双深如寒潭般的眼睛正对上了连乔的。
　　连乔最不喜他这双眼睛，深不见底，深不可测，不若扶夙那般纯良。

　　昆仑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二人片刻，然后走近些，缓缓出声道：“回来了？”
　　这语气，颇有些训斥回家晚了的顽皮孩童的意味，叹息中似乎还带了点微毫的宠溺。

　　“……”
　　连乔正要“嗯”一声，季风却抢在她前面：“是的师尊！我见到师妹的时候，她也正在赶回的路上！”
　　“哦？如此么？”昆仑听完他的话，露出一点笑意，而后看向连乔。

　　连乔在心里谢过替她说好话的憨憨师兄，道：“是。”

　　昆仑沉默片刻，不知在思量些什么，最终只说道：“很好，这回没有沾血，不过……身上的凡人气息这样重，凡间很好玩吗？”

　　连乔道：“凡人性本恶，文明教化尚浅，多凶劣之辈，不若山川景美。”
　　昆仑：“那又何故，与人相交？”
　　连乔：“亦有温良者。”
　　昆仑：“……”
　　她总有道理。

　　半晌，昆仑轻微地叹了口气：“……也罢。”
　　他说着，抬起一只手，将食指指腹划破，一滴鲜红的血渗了出来，而后伸向连乔。连乔则下意识一躲，于是那一滴血便落在了地板上。
　　“……”

　　“莫动，凝神。”昆仑似是看出她的抵触与戒备，出言解释道，“后日升仙大典，你初上仙京或许会有不适，此法可解。”
　　原来如此，只是昆仑靠得越近，连乔越不好受，只是她打不过又逃不出，只好忍着难受，低声道：“是。”

　　昆仑再次凝出一滴血上前，而这回，是他自己停的手，这第二滴血又落在了地上。

　　“？”
　　连乔不解地抬头，见昆仑的目光落在她左肩上，她垂眸顺着看去，只见那里原本乌黑的发间夹着一绺红色的头发，由于太少且只是发尾呈红色，不细看不容易发现的。

　　再看昆仑时，他神色有异，不似方才那般坦然，开口声音肃然：“连乔，此番下界，可是遇见什么仙什么妖了？”
　　“山间遇一蛇妖，再无其他。”

　　连乔想着，昆仑该是问那绺红发……那是因为扶夙，自她与扶夙在一起后，那处发梢就开始变了颜色，她早注意到，但不知缘由，也懒得管。而扶夙只是凡人，非仙非妖，昆仑既然没问到点上，她也不打算说。

　　“……”昆仑思索片刻，不再说什么，指尖凝出第三滴血，点在了连乔的眉心。

　　连乔闭眼，血珠自眉心渗入，下一刻，连乔周身的痛感竟逐渐淡去，甚至格外轻松舒适，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说起来，这种感觉她从前也有过，便是她与扶夙温存过后……不过并不强烈。
　　而现在，昆仑的一滴血，便可牵动她魂魄与周身法力，甚至滞涩多时的修行都似有突破之势。

　　这是何故？

　　少顷，昆仑将手收回，连乔睁眼，看见自己身上有隐隐红光，不过转瞬即逝，而后发现那绺红发也比原先多了些，更显眼了些。

　　连乔甚是疑惑，微微睁大眼睛，看向昆仑，问道：“此为何法？”
　　昆仑不答，只说：“后日之前，莫再下界，切记。”

　　季风在一旁当了好半晌背景，此刻也将头伸过去：“师尊，还有我呢！”
　　昆仑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兔子脑袋，道：“你不用。”

　　“啊，为何？”
　　“道有不同，人有不同，你不需要。”
　　虽不太懂，但季风还是乖巧点点头：“……哦。”

　　昆仑说着，又看向连乔：“私自下界的例罚，你自去吧。”
　　连乔每次私离昆仑，回来都是要受罚的，惩罚便是去寒潭浸泡冷水六个时辰。

　　季风最怕寒潭，一听这便汗毛直立，连乔却很自若回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