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时曲

3、残灵

　　昆仑全部交代完毕，连乔与季风退出了大殿。

　　“吓死我了！”长阶上，季风还心有余悸，生怕师尊一高兴叫他也去寒潭陪师妹。

　　连乔第一次被罚去寒潭时，他秉承着师兄妹该有难同当的道义，主动去陪了一遭，然后便后了个大悔——那寒潭极冷，不知是原身的缘故还是为何，连乔在其中处之自若，季风却差点被冻死。

　　想起当日被冻掉了不少兔毛，季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又说出了那句已经念叨过无数遍的话：“我还是不懂，你们鸟究竟是为什么比我们兔子还耐寒？”
　　“不懂就别想了。”连乔打趣他道，“想得太多也会掉毛！”
　　季风：“……”

　　他默默消受了一会儿，又道：“随便吧，反正除了这个，师尊也不曾罚你别的，你又毫不惧冷……说起来，这对你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惩罚嘛！”

　　这倒确实，连乔想了想，每次她从凡界回来，昆仑都不会多说什么，只叫她泡够六个时辰寒潭，对她来说，真算不上惩罚。反而有点像是……借着惩罚的名义，洗去她身上沾染的凡人气息？
　　凡人气息有阻于修行，这个说法是说得通的……

　　连乔正思虑着，季风又道：“师妹，我要探一探那灵，你来不来一起？”
　　“不了。”连乔道，“我去寒潭，夜间找你，你先去查。”
　　“也好。”季风点点头，“那我等你！”

　　“对了，师兄，帮我备下有关大战的仙史书。”
　　季风没有多问，应道：“好！”

　　连乔赏着景前往寒潭。人间景色秀美却有四季的轮回，好事物转瞬即逝，再观需等来年，仙境则不一样，山川水木总是最好看的模样。
　　昆仑多桂树，淡黄的碎花常年开着，一簇簇抱起团来，终年不败，更妙的是，那桂香并不似凡间桂树那般浓郁，清清淡淡的，独有一番雅味。

　　“她她她！是她回来了！”
　　“啊啊啊啊怎么办我不想被雷劈！”
　　“别靠近我别靠近我！！”
　　“……”

　　连乔路过一片花圃时，听见几道窃窃私语，她停了下来，面对着花圃道：“哎，我并不聋。”

　　有胆小的花精战战兢兢道：“她听见了！快小声点！”
　　胆大的树精道：“听见了又能怎样，她闯了祸，自己倒是躲了，被雷劈的是我们，我们说两句怎么了……谁知道这次的雷又落在谁头上！”

　　连乔闻言道：“放心，今日无雷。”

　　“她说今日无雷哎，谁信？”
　　“不信。她下界一趟，怎么可能不闯点祸？”
　　“不信！”
　　“……”

　　连乔知道自己并不能取信于他们，便又道：“即便有雷，也劈不到你们身上，你们慌什么？”

　　树精道：“怎么劈不到，芊芊不就被劈到了？”
　　一开始连乔引来雷劫，确实劈到过一些花草树木，其中有一个花精，叫做芊芊，是修出了灵识的。

　　“芊芊？”连乔哼笑一声，“我不是用了半身修为做补偿么？现在她可成仙子了，不知比你们好多少倍，上次还专门谢过我。你一见我就提这事，到底是害怕自己被雷劈呢？还是遗憾自己没被雷劈呢？”
　　“……”树精被戳中心思，一时失语。

　　连乔继续道：“不过你安心，即便是有雷，也自会有人去接，劈不到你们身上。”
　　现在连乔引来的雷劫，都被昆仑接了。

　　树精逮着机会呛到：“你还好意思？上仙的命不是命？”
　　“那你可太小瞧你家上仙了，若是几道小小雷劫就能要了他的命，那他能称得什么上仙？”

　　“你！你无耻！”树精已然气急败坏，“你不配做上仙的弟子！”
　　连乔保持着微笑，顺着他的话：“是啊，我不配，可是能怎么办？你快快去叫你家上仙将我逐出师门！”

　　“…………”
　　树精快被气死了，连乔粲然一笑，往前走了。

　　寒潭其实是个景致极美、仙气极盛的地方，只是因为冷，季风与其他精怪都不爱靠近这里，有多远离多远。连乔却是个例外，她十分不惧冷，来的次数多了，这里都能算她半个居所了。

　　连乔解下外衣，步入潭水中，冰冷的触感自脚踝向上，很快覆盖全身。她轻呼了一口气，放松下来，忽然觉得很疲惫，刺骨的寒意都挡不住的困 顿涌上来。

　　恰巧那绺红发浮在水上，飘到了连乔面前，她不禁想起了扶夙。

　　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那间竹舍。
　　“连乔姑娘，我家中只有清粥野菜，你可将就吃一些。”那是连乔第一次见扶夙，扶夙以为她受了伤，便将她带了回去，“山中路不好走，你暂歇一晚，我明日送你去城中。”

　　连乔觉得有趣，便道：“你就这么带我回来，不怕我是妖怪么？”
　　扶夙笑笑：“是妖是人又有何妨，你又不会害我。”
　　“你怎知我不会害你？”
　　“感觉……我就是知道。”
　　“……”

　　连乔看着满眼真诚的扶夙，心底升腾起了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像冬日里的红泥火炉一般。

　　忽然画面一转，周边的景色变了，连乔站在一片大泽边，有些怔愣，好半晌才想起，这里是东方大泽，大战之前的东方大泽！

　　“你在这里啊！可叫我好找！”
　　身后传来一道人声，连乔转身看过去，只见是扶夙朝他走来，手上还握着一张弓。

　　连乔看见人，打量笑道：“扶夙，你何时学会使弓了？”
　　扶夙没有回答他，只说：“我打了一只山鸡，晚上烤来吃！”
　　“……”

　　连乔没等到回答，画面又一转，这回周遭一片混乱，像是在打仗，扶夙在不远处，正与一只狼妖缠斗，处于下风。
　　“扶夙！”连乔大喊一声，将人从中捞出，带着他离开战场，在一处山涧停了下来。
　　“你受伤了！那些妖为何又要伤人？”扶夙满身血污，连乔边问边检查他身上的伤。
　　“我没事……”
　　“你手指断了！”
　　扶夙左手少了一根小指，此刻面色苍白无比，却依然冲连乔笑了笑：“无妨，一根手指而已，别担心我。”
　　“你们人真是脆弱，受点伤几日都好不了，掉根手指也不会重新长。”连乔不觉皱起眉头，“不过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正要开口时，连乔却先睁开了眼……天色已暗，汩汩水声衬得四周很静。她有一瞬恍惚，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片刻后清醒，方知方才是梦。
　　原来是梦。
　　好生古怪的梦。

　　连乔回想梦里的扶夙，总觉有些奇怪，或许是反差有点大——文弱书生提剑砍狼妖，这画面任谁看了都觉得怪吧。

　　算一算，六个时辰已经够了，连乔从寒潭出来，上岸施法烘干衣衫，再披好外衣，往回走。转身出了密林，却碰见了不想见的人。

　　昆仑负手立在一颗桂树下，直面连乔，连乔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时辰够了。”连乔说。

　　昆仑面色似乎很无奈，道：“你我师徒几载，就没有别的话么？”
　　“可以有啊。”连乔冷笑道，“你放我自由，想听什么，我都说与你听。”

　　“……”
　　就知道会是这样，昆仑看着连乔，往前走了两步，道：“心神不宁，是因为那个凡人？”
　　“你知道了？是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升仙在即，你不可分心。”
　　“哼。”连乔冷哼一声，绕开昆仑就要走。

　　“明日辰时，再来大殿一回。”昆仑顿了片刻，留下这样一句话便消失了。
　　“……”连乔撇了撇嘴，往季风的住所去了。

　　连乔到时，季风正在翻书，见她来，忙起身，激动道：“是只狐狸是只九尾狐！”
　　“九尾狐？”
　　季风点头如捣蒜，拉着连乔过去看：“你瞧！”
　　连乔透过探灵镜看那残灵，果然看到一只狐狸的影像，依稀可以看出有九条尾巴。

　　季风叹道：“这灵实在是太破了，不用探灵镜哪还看得出狐狸的模样啊！”
　　连乔想起白日的那一幕，又伸手摸了摸那灵，只是这次无事发生。
　　季风见状，解释道：“许是在休息吧，白天那一番应该消耗很大，等它修养修养再说。”
　　连乔点点头，起身，看着桌案上两大堆书，冲季风笑笑：“多谢师兄，辛苦了。”
　　“不谢不谢，我也在看里面关于九尾狐的记载……”

　　说着话，连乔抬手捏了个诀施法，桌上出现了一堆凡间吃食。
　　“啊！”季风兴奋地叫了一声，“龙须酥、糖葫芦、桂花糕……师妹你……”
　　连乔：“白日忘了，方才想起。”
　　“我同你一道回来的，你什么时候拿的这些！”

　　季风十分喜爱凡间的小吃食，但是又没那个胆常常下界去，每每连乔从凡间回来时，都会给他带一点——季风是个善良的热心肠，连乔与昆仑不对付，与这个师兄处得倒是还不错。

　　“都是扶夙买来备在家中的，全被我拿了，你下次见了谢他去。”
　　“哦，这样啊。”季风说着，喜滋滋拿了糖葫芦吃起来。

　　连乔随手抽了一本书，道：“这里都是关于万年前的书？你看出什么了没？”

　　“我粗略看了一遍，关于九尾狐的不多，说是……九尾狐是极稀少的物种，他们生于有苏仙山——我也是在有苏捡到它的——后来在那场大战中全族覆灭，没有幸存下来的。”
　　“这些不用看书也知道，确实万年里再无人见过九尾狐。”
　　“但是，现在有一个幸存的，被我碰着了！说明书中所记也并非全真！”

　　两人点着灯，边吃边翻书，整整两大摞，记载的东西都是大差不差的，只是叙述方式不同罢了，翻了许久也没找出什么十分有用的。
　　季风哀怨道：“没用，全都没用！”
　　连乔找的那场大战也是，都是变着样称赞仙者神勇，对当年的东方龙族只有“邪恶”、“凶残”等字眼……

　　季风哀怨完毕，道：“眼下看来，只能等那残灵醒来才可知了。”
　　连乔也点点头，道：“将这灵放去寒潭吧，那里灵气盛，有助于它恢复。”

　　季风：“好，你去！”
　　连乔：“……”

　　为什么这兔子比她一青鸟还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