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绽放》钟卿也

63、交谈

　　所谓安全屋，不过是一道安全门的事。

　　一扇门，上即是秽土之城，下则是临时地下城。

　　人还是那一波，只是生存环境大变样。

　　这一点，也正好说明了人在哪儿都可以活，无非是活法不一样而已。

　　严密的审讯室里，一套简单的桌凳。两个坐椅互相对称，只有一个椅子牢牢地固定在地面之上。正是这个被束缚的座椅上坐了一位中年男人，他两鬓斑白，但五官和皮肤都在昭示这个人尚未迈入年纪大的行列。

　　他锋利的眼神间带着慵懒，一双不做劳力的手随意地耷拉在长方形的桌子上。

　　看着也就四十来岁。

　　“边队，我们真别互相耗着了。”谷南慢悠悠地说出口，眼睛只盯着对面的墙，“我真没什么实在的目的。你们也看到了，秦家虽然是我接手了，但这几年确实没什么大的动作吧？底下人作乱，我也承认，肯定有，但是，人总有管不到的地方。”

　　“算起来，我就这么被你关在这里，多少个小时了？我算算啊，二十四，十二，加上来的时间，还有你们晾着我的时间，最起码也得有四十二个小时了。你们可以轮岗，我可是只有一个人，精神消耗不起啊。”

　　他语气间好像在做游戏，现在有些乏味了。

　　“那个人造太阳是我提供的技术吧？还有那么点意思。记得给我记上一功，一码归一码哇。不过，你们比我想象的要厉害那么一点，比我还会藏。这一次是双方的捉迷藏，但是比不出来谁没本事。不到最后一刻，谁都挂不上输的名号。我说，你们别不理我？后面要是求我，我也不会说话，共事这么多年，边队肯定知道我的一些小脾气吧？”

　　谷南说完最后一个字，眼神陡然一变，寒气森然。

　　审讯室里安静没超过三秒，唯一的密码门“叮零”一转，厚重的大门缓缓推开。

　　谷南凝视着那扇门，双眼微眯，熟悉的身影就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心底沉寂的兴趣又油然而生。

　　他的嘴角不知不觉带上了笑意，带着之前的阴森。

　　“好久不见，谷南。”边策率先打破两人可能会剑拔弩张的气氛，手上还递过去一支雪茄，“我们聊聊。”

　　他的嘴唇微微泛白，可全身上下依旧给人一种令人臣服的气势。

　　谷南的双手被监警束缚，虽然是双手接下来，但并不会让人产生他这人低人一等的错觉。他丝毫不客气，说：“劳烦边队，借个火。我全身上下，连个能自缢的绳子都没有，比古代进入冷宫的妃子还惨。”

　　边策每个动作都拿捏得很好，给谷南点上之后，他坐到对面，也给自己点了一支，“你说话还是这么夸张。”

　　“不夸张，听者进不来我的情绪。”谷南抽雪茄的动作很是熟稔。他淡淡一笑，继续说：“我平铺直叙，有谁愿意听呢？既然不愿意听，我总得想写办法把人拉进来听，我需要听众，也要观众。顺便一说，打火机不错，有链接吗？”

　　边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道狰狞的疤痕似乎在彰显自己的狠戾。

　　“别扯皮。听众，观众，恭喜，你都有了。”他问：“你还需要什么？不妨都说说。”

　　谷南爽朗地“哈哈”笑了两声，“吃人嘴短，那我和边队说说，毕竟是我的老战友。我吧，需要一个绝对和平，没有纷争的世界，你边队，无所不能，给的了吗？”

　　“你自己知道绝对的意思，我也大大方方告诉你，办不到。”边策情绪依旧没有波澜，只是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说：“法律条例一条条摆在那里，牢狱之灾的后果，死刑的震慑都是人尽皆知，但依然有人触碰那道警戒线，这不是世界的悲哀，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有些人，生来不懂法，却一辈子守法；有些人，法律围作牢笼，却依然能够钻逃。柏拉图式的世界，那是人客观之想，既是人的想法，就得允许它会幻灭。

　　“这一点，我跟你想一块儿了。”谷南又是咧嘴一笑，“我送你们所有人一个世界，我自己创造的。有些人进不去，但我很努力的让他们看到了。相信你也看到了，哇，人类真的很暴力的，毁坏程度好高。”

　　他的语调忽升忽降，丝毫不减内心的兴奋。

　　边策不认同，“你给他们一个虚拟的世界，就得包容虚拟的他们。假的对假的，我不知道，你的自豪感从何而来。”

　　谷南的五官忽然愣住，转而一脸严肃。
　　他调整了坐姿，双臂按压在桌，“边队，你的雪茄很有蛊惑力。”

　　这次，轮到边策大笑，也只是笑而不语。

　　两边都陷入了沉默，犹如两人手上袅袅上升的烟雾。

　　“没有第二支。”边策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神情扑上一层阴郁。

　　五个字犹如一支利箭，没有回头的机会。

　　谷南长年待在室内，皮肤病白的有些夸张。他一双瞳孔黝黑的令人发慌，五官骤然间放松下来，“如果凡事都想回头路，我恐怕到不了这个高度，更何况还能和边队平起平坐。我这个人，有个优点，就是一旦做了什么，我就会做出一定的取舍。我不贪心，鱼和熊掌我只选其一。这次，搭进去的是我的命，我非常情愿。”

　　边策猛然站起来，嘲讽道：“那就没什么好谈了。加赠一条信息，你的命我们不是很想要，也没有人想要你的命。你的那些玩具，我们会一一拆除。”

　　谷南冷哼一声，“是你天真还是我没用？你们连一个螺丝缝都找不到，还在这里妄想。对了，边策，你还有个女儿吧？不知道她玩不玩，后期我还准备弄一个反向操控，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边策知道谷南的企图，“你想激怒我？那你真是小看我了。你应该调查过我吧，我对亲情，似乎还没你看得重要。你恨秦家杀了你的养父母，你在为他们报仇，你比我重情重义。”

　　不得不承认，谷南被反杀一棋。

　　他的恣意瞬间消失，眉间的愠怒隐隐现现。

　　边策继续追击，但只留给谷南一个背影，“你说你是孤儿，可你十八岁之前，养父母俱在，生活拮据，虽然不和睦，也是有幸福的时段吧？假的家，也是家。谁让这一切化成了泡影，你就要找谁报仇。那些没给你们正脸色的邻居，路人，是不是都被你杀了？然后，目标都没了，你开始怪罪全天下？太天真，一切都是你为了自己的杀戮在找理由。”

　　“你他妈闭嘴！”谷南怒吼道：“你什么都不懂！就凭长了一张嘴，你就猜测我的想法？是你们天真！你以为你耳返里的专家很专业吗？屁都不是！我从来就没有杀过人！一滴血都没沾过，少他妈诬陷我。穷怎么了？穷有错吗？他们是打劫了还是放火了？后面那几个孩子也是受坏人的教唆！他们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妈的，都是一个贫民窟的，还他妈有鄙视链，去他妈的，一群傻逼。”

　　隐约中，边策松了口气，语气放缓，“是，你没动手，你只是改变了实行的方式，找了替罪羊。完美的不在场证据甚至都用不到——”

　　“他们不该死吗？”谷南反问，几近歇斯底里，“他们也没动手，但是他们的眼神，他们的话语剜人血肉，连结层疤痕的时间都不给。他们无辜，那我父母的无辜，谁来管？我不管，那我这个儿子是不是太窝囊了？”

　　边策声音一沉，问：“那现在呢？”

　　又是一段沉默，比之前的时间都要长。

　　谷南的双手已经捏成了拳，关节处的血色都没了。
　　他内心的挣扎犹如油锅里滴了几滴水，动静不小，但也只是噼里啪啦作响几声。

　　“你在套我的话。你们是不会要我的命，因为我还有价值。”他开始回归平静，雪茄直接抵在合金的桌面上被按灭，“友情提醒一下吧，你们要是关闭游戏，人造人都会失控。你知道它们身体里有什么，甚至，还有更糟糕的在等着你们。如果只是下令禁止厮杀，程序会自动识别，后果也是一样。所以，你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了，现在啊，只有我说了算。”

　　边策评价了一句“疯子”，转身就走，但谷南做了挽留。

　　“边队，我有个问题问你，你过来一下呗，我相信你也不会想把这件事泄露给太多的人。”

　　边策摘掉耳返，也不怕谷南耍花招，倾身而听。

　　等他出来后，僵硬的脊椎才微微弯了几分，他回想着刚刚谷南的戏谑，忍不住自嘲。

　　“边队，你的身体是不是不行了？要不就别撑了吧？最后的时光，享受下老人的生活吧。”谷南在他耳边飘乎的语气充满了轻蔑。

　　寥寥几句话，却是往他心里扎刀。

　　“边队？边队？你怎么了？”
　　“边队，我们下一步是什么？”

　　边策回神，抻了抻自己的衣服，又把耳返递还过去。

　　“帮我联系一下付闻溪。”他道：“下次拿这些电子产品，请检查一下蓄电量，这个一直在我耳边警告电力过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