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绽放》钟卿也

43、交谈

　　无人岛的规模不小，这一次的轰炸持续了一刻钟。

　　火光中焚烧了很多东西，也有很多连燃点都没有达到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目睹了全程，他们大多数都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但是爆炸中，他们不会怀疑自己的眼睛。

　　很多肢体，分不清真假。

　　浸泡的液体和血液四处横飞。

　　边策骨节泛白，愠怒显在眉间，“我们身肩使命，为秽土而战，为自由，为平等！战争绝对不会留给下一代人，就让这次，彻底解决后患。”

　　“是！”

　　所有人异口同声，如雷贯耳。

　　边策继续说道：“空中飞警启动侦查功能，数量翻五倍。所有紧急避难口，统统打开……所有人转移。”

　　一项项措施有条不紊地说出来，现场总会有负责的人应下。一切安排的差不多后，边策才准备离开。他的余光扫过付闻溪，却也没多看。

　　“金舞！擅自作主，禁闭三天。”他说：“你跟付闻溪一起出来。”

　　边策刚出大门，就看到仲知清把门外的守卫绑在门柱上，一时竟说不出话。

　　好端端的一个研究员，跟了付闻溪才几天？

　　他揉了揉眉心，看着眼前最大的“毒瘤”，厉声道：“你从干部一路降到守门的职位，可有一点自省？白白浪费自己的侦查天赋！”

　　“姐夫，你这话不对了！”金舞丝毫不怕，还一副郎当样，“我可会自省了，特别深刻！比如，我要不是能力在这儿，连看大门都不配了！”

　　金舞是边策妻子唯一的表妹，当年还是伴娘。

　　一声姐夫，他只能把气咽到肚子里。看着金舞和自己的妻子有几分像，也算是想到了自己妻子四十多岁的模样，他语气便缓和下来。

　　“你知道就好，等会儿你去你原岗位报道。”边策说，话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金舞来劲了，站姿也比刚才标准，“姐夫，真的啊？不是说禁闭吗？”

　　“守大门的关禁闭。”边策都不想看金舞了，“这次没误事，就先不计较了。你要是现在不去，就去关禁闭。”

　　金舞拔腿就跑，还不忘说：“闻溪，下次我们再聚！”

　　飘逸的黄发就这么消失在两人面前，一时间，空气顿时凝固。

　　付闻溪看着站在原地等她的仲知清，突然觉得，如果现在有一个温暖的抱抱该多好。她很多年都没想着依靠谁，但是仲知清出现了。

　　可，仲知清有喜欢的人。

　　情绪还没完全酝酿好，边策率先打破了两人安静的气氛。

　　“闻溪，我跟你说声对不起。”边策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呛了不少年了吧？想想还挺有意思，当初，你喊我老师，差点没把我气没了。”

　　第一次喊“老师”，是付闻溪进入训练营的那一天。边策借关心新一代从忙碌的会议中偷溜到训练的户外场地，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句“老师”。

　　他那天气得要死，还要安慰自己这鬼丫头至少还没到六亲不认的地步。

　　付闻溪很诧异，不是某句话不对劲，而是对边策说得每一个字都感到不可思议。正是因为这样，她拿出了自己最强的观察力来看边策。

　　她希望自己能看破边策为什么会这样说，而不是只能看到边策的皱纹又多了，或者是见缝插针般的白头发。

　　“现在想想，女儿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也没喊错。”边策也不管自己在哪里，他现在不想吵，只想说点这些年的心里话。

　　这里很广阔，风也很大，尽管空气质量堪忧，但他却感受到了一丝轻松。

　　付闻溪无所适从，自那天事故之后，都没看过边策的这一面。

　　她不适应，却希望把一段温存起来。

　　她知道，她内心是渴望的。

　　边策伸进口袋，刚准备把烟往外拿，顿了一下后，又松手了。

　　“没事儿，想抽就抽，我不排斥。”付闻溪尽量自己还算正常的语气，只是没敢看边策的眼睛。她就看着那个要动不动的手臂，也没说第二句话。

　　边策最终还是抽了一根烟出来，但没点。他把烟屁股在自己手心上敲了敲，然后说：“不污染空气了。闻溪啊，将来一段日子里，不会太平静，甚至可以说，非常动荡。黑鹰小队，我了解过，他们每个人都很棒，但是，我还是想自私一点，我想问你，愿不愿意离开秽土？”

　　付闻溪知道边策在想什么，她也只有一个选择——拒绝。

　　她非常认同边策为人的刚正不阿和骁勇果断，正是因为这样，她不能当任何意义上的逃兵。她不姓边，却留着边家的血。

　　她可以不满意，甚至是指责边策没有尽到一位丈夫，一个父亲乃至一家之主的责任，但绝不会挑边策对待人民和秽土之城的忠诚。

　　“我不会离开，我不如你，但是不能输给你。”付闻溪想给边策底气，郑重道：“我们赢了，就全城欢庆，出现意外，下一代帮你们继续扛上。”

　　许是很久没有这样平静地说过话了，边策的手微微颤抖。很多说不清的情感积压在胸腔，他想不到该怎么夸一夸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

　　他只记得，扎着马尾辫的小丫头刚刚有他膝盖高，就成天想着怎么和家里的机甲玩枪战游戏。二十多年，他对付闻溪的回忆，始终停留在她的小时候。

　　还有一句带着奶音的“英雄爸爸”。

　　“好。”边策回。

　　付闻溪看着脚下的杂草，站姿拘束，“没有其他问题，我就走了。对了，金舞给我开门，是我逼她的，真要罚，罚我。”

　　“行了，她自己最有分寸，我也不会追究。”边策说：“跟你借个人，欧阳曚，我这里缺一个后勤的保障，希望能得到她的协助。她是你的人，只听你的。”

　　明明是他在求人，神情间却藏不住自豪。

　　“后勤。”付闻溪重复了两个字，“后面我跟她说，她会去报道的。别让那些仗着资历横行的人惹到我的人，他们没一个吃素。我的人从来不受委屈。”

　　尽管是边策，她同样不买账。

　　“可以，工作之余，我会给她最大限度的自由。”边策继续说：“还有什么？可以一起说出来。”

　　付闻溪也不客气，说：“欧阳曚最厉害的不是指挥，而是拆弹。如果有需求，她更希望发挥自己的优势。前提是，你们得保证她的安全。是一定！”

　　欧阳曚家里就剩一个外婆，也正是这样，她才把人安排到这个位置。欧阳曚起先对这些不大有兴趣，是她自己耐着性子教的。纸上谈兵终究是空话，黑鹰小队就是她最好的试炼对象。

　　不过，也归结于欧阳曚的悟性高。

　　当初，两人结识也是因为欧阳曚的外婆。

　　那时候，一辆私家车快要撞上欧阳曚的外婆，是付闻溪及时出现人拉到了车的轨迹之外，不然，以那种车速，人很难抢救回来。

　　说句难听的，少胳膊少腿都是一个好结果。

　　边策没有立即答应，本来眉目间还是欣喜，此刻便染上一抹愁色，“闻溪，暂且抛开这件事。就单论牺牲两个字，你可能还需要成长。我并不是拿我的经历去说教你，但是你这方面，确实有点过于犹豫。如果你还想到达我这个高度，你需要做出改变。”

　　这一刻，边策仿佛真的就像大学里的教授，淳淳善诱，与自己的爱徒平等地交流。

　　可是，对于付闻溪，这就是一盆冷水。

　　付闻溪无意打破这平和的氛围，淡淡说道：“老师，你对我的了解还停留在五岁之前。您别误会，我没有说讨要关心之类的意愿。尽管，有可能会让您不舒服，但是，我对您这样的位子没有兴趣。我来卫警局，从来不是为了什么位子。”

　　她进入卫警局也不是为了担任多么高的职位，她只想做，仅此而已。

　　至少，她自己是这么想的。

　　边策本来还想问问付闻溪愿不愿意再回到卫警局，鉴于这样的话，之前又考虑到安全问题，就没有再说出口。

　　至于“不舒服”，没有是假的，但是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今天这样子，他已经很知足了。

　　最终，他露出一丝丝苦笑，把烟叼在了嘴边，说：“没事了，仲小姐还在等你，回去吧，有什么问题……直接联系我。人家是个研究员，好好待人家。”

　　“知道了……嗯——帮您点上我就走。”付闻溪从口袋拿出一个黑色菱形，磨砂材质的打火机，用手掌窝着挡住周围的风。

　　边策微微低下头，享受着自己女儿第一次给自己点烟，双眼下尽是动容。

　　烟很容易点着，点点红光闪现，正在燃烧烟草。

　　打火机“咔”的一声关了盖子。

　　付闻溪说：“多注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