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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番外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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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凌与紫禾的婚礼可谓近千年来三界最盛大繁重的一场宴会。
一个骊龙主君,一个幻族长老,加之三万年前上清殿一场大战过后,天界算是给东海和幻族赔了罪,三方和解,这回的主办方又不似长舒那般不爱热闹,婚礼在东海举行,自然是要宴请八方,广邀四海。三界有头有脸愿意结交的都来了。
按道理过个几天烟寒宫那边还该做主给紫禾办场回门宴,但这位长老的意思同长舒如出一辙,都不愿太多不清底细的人浑水摸鱼到这处来,于是大家一合计,两场宴会办成了一场,幻族包内,东海包外,反正两大家族刚好一个长袖善舞,一个不喜交际。
童天这几日说是长决的魂魄有了些复苏的迹象,有事没事就在蓬莱守着,分不出什么精力照料这边,长舒也不喜在这些事情上与人打交道,主内的担子自然而然落到了韩覃这个亲家头上。
他倒是也乐得忙活,日日将自己理好的名录递给长舒过一眼,那边对他信得过,一拍即合,从来没提出什么异议。
直到婚期前一晚,韩覃最后差人把预备的菜系拿给长舒过目,长舒略略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
非辣即咸,没一样容苍喜欢的。
大手一挥,添了十数道甜菜上去。
第二日坐在席上看着菜盘子都摆了两层的韩覃人傻了。
想去找长舒问问,那边应付来宾应付得不可开交。
原是当年长舒成婚的时候,婚宴是摆在烟寒宫的,容苍那时大病初愈,不宜太过劳心劳力,所以二人的婚礼只邀请了亲近的好友和各自的族人,旁人就算听说了这桩事想趁机来送个礼讨个结交的机会都没有门道。
不过那场酒席虽说人并不多,却也不冷清,因着没有外人的缘故,所有人都十分尽兴,憨态百出,无论何时回忆起来,都让人有些意犹未尽。
现下东海这场婚礼声势浩大,长舒童天再不爱热闹,这场亲上加亲的宴席他俩也是要坐镇的。一个族内主君,一个蓬莱古神,好不容易露一回面,那些早有心结交的人都巴巴地望着这边,个个皆是望穿秋水,恨不得前一个送礼搭话的人走了自己就立马冲上去递个名帖。
眼看着那两位起初还客客气气你来我往地同诸位回礼客套两句,随着搭话的人越来越多,那两张脸上的笑也越来越挂不住,到最后差点两张脸就黑下来,韩覃在后面欣赏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
正乐着,便差不多要开席了。看前头的光景,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韩覃在亲席上找到容苍,游鱼戏水般穿过人流挨着他坐了下去。
本以为一早上都没机会和长舒待在一起,容苍本该兴致缺缺,至少也该不太高兴,不成想这人手里拿着筷子,撑在碗底,菜也不夹,盯着一桌的甜点发神,时不时傻笑。
韩覃忍不住,问道:“你哥结婚是喜事儿,但也不至于乐傻了吧?我看你自己成婚都没那么高兴过。”
“有吗?”
“没有吗?”韩覃皱成了高低眉,“当年吃个酒,猴急得。我看你巴不得早点结束,好抱着你家那位早点洞房来着。”
“谁跟你说这,”容苍悠悠饮了口酒,“我是说,我今天看起来,有那么高兴吗?”
“还没有呐?”韩覃嫌弃得一脸都皱出了褶子,“嘴巴都咧到后脑勺了。”
他凑过去,细细端详着容苍:“我说……到底什么事儿那么高兴?给我说说,我也一起高兴高兴。”
“没什么。”容苍不答,拿舌头抵了抵腮帮子,像在忍笑。
“嘁。”
没过一会儿,容苍又不自觉颔首悄悄笑起来。
看韩覃盯着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他咳了一声,靠近韩覃耳边问道:“你和斩风……谁年纪大一些?”
“这个说不准。”韩覃回忆道,“我遇到他的时候,还是个凡人,到处打仗呢,也就二十来岁吧。虽说他那时当扇灵已经几千几万年了,可也才刚刚化形出世,算第一次来到人间,真要论起来……应该还算我大一些。”
不然怎么把干净得跟张白纸一样的小扇子骗到手的。
“哦……”容苍若有所思,“那他……叫过你哥哥吗?”
“叫……”韩覃刚要回答,突然警觉起来,“你问这个干嘛?!”
容苍撇嘴,坐正,和韩覃拉开距离,夹了几块甜糕放进碗里,面无表情道:“没什么。”
见他没有打算再说下去,韩覃也就作罢,开始喝酒吃菜。
突然,容苍凑过来,在他耳边飞快道:“昨晚长舒叫我哥哥。”
韩覃:“……”
手里的酒杯停在嘴边半晌,韩覃咬牙切齿,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唤道:“长舒!”
那边正跟童天聊天的人被这带着泼天怒意的一声震得愣了一瞬,回过头道:“怎么了?”
“你还管不管了!”韩覃质问得中气十足,“容苍……”
话没说完,被容苍捂住嘴,后者又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韩覃用眼神愤愤瞪他一眼,才被放开,冷着脸同长舒道:“没什么,菜太多了,撑得慌。吼两嗓子消化消化。”
长舒失语片刻,方才转过头继续和童天接着刚刚的话题。
今日来送贺礼的不少,也有的专门另备了一份往幻族这边递,长舒粗粗扫了几眼,不知那些人是从哪里打探到的消息,送来的几乎都是天南海北各种护心养魂的药材和珍宝。
便留了些对容苍有用的,其余多数退还了回去。
童天在一旁默默看着长舒有取有舍地收礼,被退了的人自然脸色不太好看。
等前来搭话的人差不多走干净了,他才忍不住道:“你若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非要这么对他呢?”
这话问得多少带了些责备,长舒正打开收到的最后一个锦盒,动作凝在一半,垂下眼睛沉默良久,缓缓合上锦盒,目光望向远处虚无的一点,声音也有些空远:“大哥觉得……那个时候,还有更好的保全他的办法吗?”
八万年前那场大战,他知道自己势必先殒命于容苍,大战过后,除了把真身放进容苍体内代替心脏,还有什么办法救他?
魂契吗?自己那时候都命悬一线,一睡就是一万三千年。
醒来呢?真身放在容苍那里,珠芯不归体,他又怎么替所有人报仇。
一族主君,荣辱爱恨在肩,事事终难两全。
“眼睁睁看着他因挖心而死,我的滋味又比死好受多少?”长舒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还是难以将这件事轻松地说出口,闭了闭眼,叹了口气,“若是能替他死那一回,痛那一回,叫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甘之如饴的。可我不能。”
他叮嘱童天,一定要把珠子快准狠地挖出来,守在极溟那几日,他看着容苍被魂魄消散的痛苦折磨,一面早已发了疯地想救他,一面又不得不克制着,必须等到容苍魂魄散尽。
等容苍死了,那个清晨,那些痛好像才加倍转移到他身上去,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像自己的心也跟着没了。
此间种种,还有一个旁人不知晓的原因。
那便是容苍身为前魔主的身份。
大仇得报以后,罗睺也曾问过长舒为何八万年前天界不直接拿玄眧对付他。
既然菩提珠只听魔君的命令,那当时天族直接让玄眧一声令下限制长舒的行动不就好了。
长舒后来才坦白,其实全天下没人知晓那时玄眧的前身就是魔君。他也仅仅是因为自己是珠灵,同扇灵剑灵一样,不靠皮相,而是依据魂魄认主,才在佛前清池中把那时还是黑鲤的魔君认了出来。
后来他化形转世为长舒又丢了记忆,在九重天上对已经化龙的玄眧一直置之不理,直到下凡历劫一遭,回来后因为入魔,才把所有事情都想了起来。
只是当时他把这件事作为和罗睺做交易的谈判条件,为了威慑罗睺不要轻举妄动,自然不会将此事全盘拖出,所故而只告诉了罗睺一半的真相,并未同他说无人知晓玄眧的真实身份,让他误以为天族的人也是知情的。
可他自己也不敢保证,这世间会不会出现除他以外还认得容苍魂魄的魔族,若届时容苍被认出来了,而他无法及时得知,任这消息四处飘散,让不该知晓的人知晓了,对容苍而言又是一场杀身之祸。
如今罗睺进了山,关于这件事,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包括容苍自己,对他们之间的记忆也只会追溯到清池之中,再不会往前。
那夜回了烟寒宫,容苍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长舒有些疲惫,随容苍替自己脱了衣服又被他塞进床里,昏昏沉沉间呢喃着问道:“还在高兴什么?”
“没什么。”容苍替他掖了掖被角,“我只是想起,今日瑶灵也来给我大哥送了贺礼。”
“哦?”长舒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我听说她的小将军轮回了几世,好不容易这回修满了功德,快要飞升了,怎么,她现在还腾得出空来吃酒?”
“嗯。”容苍钻进被子把人抱住,放着自己的枕头不睡,凑到长舒颈边窝着,“来送个礼就走了。后来我大哥闲着没事,同我讲了一通瑶灵还在人间做公主时候的趣事。”
那时尚是萧霁阳的瑶灵自幼被还是她皇兄萧启的玄凌带着长大,自小性子被惯得恣意洒脱,也算能文能武,只是本性贪玩,不爱读书,每回去皇家书院都能把夫子气得吹眉瞪眼。
后来萧启看不过,把她从书院揪回来自己一下朝就守着她念书。
有天萧霁阳背了首诗,萧启还没来得及检查,她便把书撕了,问她为何这么做,她说那写诗的人目光狭隘,写出来的东西也不值一读。
萧启气得哭笑不得,问她到底读了什么。
她答:“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说到这里,容苍听见长舒笑了一声。
“怎么了?”容苍问。
长舒翻了个身,声音里带着些快睡着时的鼻音:“她定是要反驳的。”
长舒说得没错,那时不过七八岁的萧霁阳下巴一抬,仰头看着自己皇兄,一张小脸上满是不服气:“巾帼亦可带吴钩,何止在望五十州?”
长舒笑了笑,点评道:“这才是她。”
容苍也笑,笑完了,去蹭蹭长舒的后颈:“长舒……我们都成亲几百年了……”
“嗯。”长舒听着容苍欲言又止的,便打起精神问道,“怎么了?”
“好想再成一次亲啊。”
“……”
长舒有些无奈:“再成一次亲,叫旁人来看笑话么?”
“不叫旁人来看。”
“嗯?”
“就明晚。”容苍抱着他摇了摇,“明晚,我们再穿一次婚服,好不好?”
长舒许久没有说话。
容苍正准备捂着心口撒泼打滚,手还没放上去,听见黑暗中很轻的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