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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改) ...

  •   江南三月。

      残雪褪尽,新绿初染,春日温柔暖风吹进江州城的街角。

      又熬过一个冬天的陈神仙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呵欠带出泪花,干旧的脸上一下生了两粒光亮,扯上袖子抹了两下,陈神仙从街角的被窝里站起来。

      伸了个懒腰,破旧的道衣大袖就顺着滑下,露出不知道多久没洗的胳膊肘。

      有路人走过,瞧得这幕,忙露了个嫌弃神色,还不忘了骂一句:有碍观瞻。

      陈神仙不在意这些凡夫俗子的鄙夷,伸手勾了一旁倒地的布幡,冲人群最热闹的方向展开一个笑容,露出满口黄牙:“天朗气清,宜嫁娶。”

      *

      热闹是锁呐锣鼓声奏成的喜乐,隔着几条街就传了过来。

      听着声儿,不少人家从家里头走上街,探着脑袋等着瞧热闹,相熟的邻里凑到一处议论

      “了不得,江州城里头都一月余没听着喜乐声了吧!”

      “如今这时节,还有人家敢娶亲呢?”

      “是啊,还这么大的声势,就一点不怕引来那祸水啊!”

      数月前,江南道出现了个采花大盗,专挑女子成婚时下手,已经在旁处犯下数桩恶案,断了十数姻缘,却偏偏功夫极好,任江南道众府衙如何设计,都没能将他绳之以法。

      更有传言说,月前,这个采花大盗逃来了江州。

      江州人人自危,一月里要成婚的人家纷纷改了婚期,有好几家因此事闹得不愉快,可谁也不敢教自家女儿冒这个险。

      如今这采花大盗没抓到,这是谁家嫁女儿,竟敢这样大的声势!

      千万翘首之中,拐角处最先跑出的却是几个孩童,个个手里头攥着根糖葫芦,三五岁的年纪,声音奶细。

      “新娘子来喽!”

      “来喽!”

      笑闹声跑散开,后头的仪仗队才露了面,穿朱戴乌,连唢呐上系着大红花,瞧着仪仗队那一身崭新的衣裳,瞧乐子的人家也猜到了今儿个结亲的非贵即富。

      难怪不怕这采花大盗的名头呢!

      众人正昂首盼着喜轿时,忽听街边另一侧传来马吼声,有人撕裂着嗓子:“让开——马惊了——小心——”

      拱共就一条道儿,马儿撞了数人,犹是未停。有胆大者欲制,马儿躲闪间直冲向了仪仗队。

      喜乐乍断,连带着数声惊呼,刚走到拐角的喜轿被前头往后退的几人撞结实,当下就朝一边倒去——

      咚得一闷声,淹没在汹涌的惊慌之中,无波无澜。却是叫本打着瞌睡的林禾景痛醒过来。

      脑袋撞到轿壁,发髻上那些个张牙舞爪的簪子件件硌着脑袋、缠着头发,林禾景捂着额头,懵懂睁开眼,仅了一瞬,眼中迷茫便成警惕,她全身便绷紧了,捂着头的手也按到了腰间。

      腰带巴掌宽,绣着并蒂莲花,莲花一左一右还游着两只鸳鸯,绣样不错,可惜绣工不高,鸳鸯脸都变了形。

      再里头藏了把软剑,剑柄在后腰处。

      林禾景摸到了剑柄,轿子又稳住了。

      嗯?

      轿子稳了,她却未卸戒备之态,手悬在剑柄处,屏了呼吸聚神去听外间声响。

      外头乱糟糟的,喧哗嘈杂,尖叫怒骂、道歉赔礼,还有些鸡鸭的叫声,都是街头寻常吵闹,并无半点打斗的声音。

      多听了一会儿,林禾景才放松下来,按在腰间的手也收了,神色松动,边揉着额头,边打了个呵欠。

      轿外好像有人问了句什么,林禾景只听清了最后几个字:“……没事吧?”

      “无事。”

      喜轿又轻飘飘地晃悠起来。

      林禾景探手撑着发髻,将方才撞歪的簪花理好,完了抱着手臂由着退却的困倦再度袭来。

      昨儿个帮着同僚守了一夜的凶犯,抓着了人,今儿个又连跟着审了大半日,没来得及休息,盖头压了脑袋就上了喜轿。

      连理两家的宅院,正是江州城对角,喜轿游城、到地方还要一阵呢,林禾景睡得很是心安。

      梦中不晓时,再睁眼时便是喜轿落地,林禾景缓缓睁开眼,听着外头的热闹声一下高起——这是到了地方了。

      她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膝盖,捏算着时辰。

      外头喜婆尖着嗓子说了吉祥话,没过一会儿的工夫眼前有光亮起。

      林禾景从喜帕下瞧见一只白净的手伸了进来,她便想也不想便伸手扶上那只手,借力弯腰出了喜轿。

      “师兄,怎么这么多人?”

      她脚才踏出喜轿,便是不绝的爆竹声。响声将她的询问掩过,又或是对方听见,回答了,而她却未曾听得见。

      林禾景又问了一遍,这下连自己都察觉出声音被热闹声模糊掉了,只得歇了心思。

      喜帕压在头顶,除了眼前的一片红光,她只能瞧清脚下的路,旁边那人好似说了句什么,可两旁观礼的人吵吵嚷嚷,只能依稀听到几个孩童的尖叫声,又听了后方铜钱哗啦啦落地,一时间铜锣唢呐齐鸣,爆竹声声。

      吵闹声融在了一处,林禾景无端生出了些紧张,尤其是瞧不得路,她竭力忍住现下就将喜帕扯开的冲动。

      身旁那人本是松开了她的手,这会儿不知怎地又牵了她指尖,林禾景觉察到手被抬高了一些,接着指尖便带了往前的力,她这才反应过来,牵手是为了替她引路。

      两人同跨过火盆,又走了段枣子花生之类的果儿铺就旧的路,握着她指尖的手才撤走,紧接着一根红绸就塞到了她手心里。

      林禾景听着喜婆尖着嗓子唤:“日月星辰见喜礼、春夏秋冬贺良缘,一礼、拜天地!”

      手里的喜绸动了动,她忙转过身轻轻欠身。

      紧接着便又是两声。

      “父恩教儿卿,母慈爱子重,二礼、拜高堂!”

      “山海同齐眉,玉扇共白首,三礼、夫妇拜!”

      行了天地礼,林禾景被红绸拉进了洞房,不知是不是蒙上盖头的缘故,今日周遭的一切都教她觉得陌生得厉害,连同红绸另一方的师兄都无半分往日的熟悉。

      好在是顺顺利利坐到了喜榻上。

      喜房离行礼处有些远,前处的吵闹声传到此间已消减不少,虽仍闻喧嚣,却反显得屋中更静了。

      大黎习俗,新郎须先入宴答谢宾客临门,酒过三巡,方可再归洞房。

      牵着她进房的师兄在不久也离开了,此时洞房之中,只她一人。

      林禾景端坐喜榻之上,宽袖之下手指依旧慢慢数着时辰,约摸半柱香后,门吱呀一声响起,又重新合上。

      头上顶着喜帕,使她不能视物,林禾景呼吸愈轻,只听着来人脚步声以断方位。

      脚步由远及近,终于停在她身前五步左右的距离。

      林禾景没敢大意,不能明目张胆地去抽腰间的剑,袖下的手已慢慢握成拳头。

      来人却无动静了。

      林禾景在心中默默念了三个数。

      不管了——

      林禾景一把扯下了盖头,抬眼去瞧,入目的果然非是熟悉面孔。

      林禾景从不觉得自己会轻浮于皮相,可瞧清来人的一瞬,她还是恍了一下神。

      这人面皮生得极好,眉似出锋剑,眼清若泉,眉宇疏朗,重重灯火从不同方向将光照在他脸上,可以看出他皮相的清隽本是骨相的精致。

      这样的人,说是用梅花墨书堆砌起来的都不为过的。

      这人也穿了一身红袍,只是与林禾景身上那件成衣店买得的、腰肥袖短的喜服不同,这人的一身,剪裁合宜,袖边金丝滚作祥云,暗红丝线绣作暗纹,哪里是林禾景身上那连脚面都盖不住的喜裙能比得上的。

      似乎是没料到她自己掀了盖头,来人眼中诧异不减,连话都忘了说,呆呆张开口只吐了一个音:“秦——”

      林禾景没等他说完话,拳出若风——

      周棠错觉得心口处有些闷疼。

      不出意外,应该是因为他的新妇方才踹的那一脚。

      脸上也疼得厉害,挨了几拳已经记不清了,反正这会儿他倒在地上,瞧的东西好像都有了重影。

      他从来没以这样的角度看过屋子,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得高起来了,屋顶离他也很远,房梁木柱上雕着的花叶重重,教他觉得有些头晕。

      余光里他的新妇在扯榻前的红绸,动作爽利,姿态却不太好看。

      是幻觉吧。

      应该是。

      他还记得结亲时,自家母亲沈知茹脸上的满意:“秦家书香门第,家风极正,那位秦姑娘我也见过,是个好孩子,温婉可亲,端庄有礼,这桩婚事,说是棠儿攀了他家,也不过份的。”

      既是温婉可亲,那肯定不会冷眼蔑视他,若是端庄有礼,自然也不会新婚之夜举着拳头施暴于他。

      所以他倒下、应该不是因为挨了打,或许、是他摔到了。

      喝了酒了,摔到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周棠错大喘了一口气,撑着身子想坐起来。

      他有事想同他的新妇商量,说辞是从拜堂的时候就开始打的,这事儿挺重要的,周棠错觉得至少自己得站在新妇面前说。

      林禾景拎着红绸,转身见地上奄奄一息的人似乎有负隅顽抗之意,居高临下瞥了两眼,一脚踢上,眼瞧着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慢悠悠跟上,身子半蹲,口说了一声失礼,手下半点没犹豫又卸下他的双臂。

      周棠错痛得脖上青筋乍现、面上充血,痛极了反呼不出疼,他一双眼死盯着林禾景。

      不是幻觉!

      他就是在挨揍!

      红绸自脖后绕到前胸,交叠绕上双臂,双手被反剪押至背后,红绸沿着双臂捆束了他的手腕,再绕到脚脖子上,最后结结实实打了个结。

      确认他再反抗不了,林禾景重新站起,目光上下打量。

      此人形容憔悴,竟仍难掩周身富贵气。

      天怜美人,这样的人若行正道,或是要比旁人更容易成功,然行了错路,只怕这辈子再不能与功成名就一词有任何关系了。

      常在府衙,见多了作奸犯科者,本就心肠要硬一分,何况这么一个残害不知多少女儿的恶人,林禾景心头那点歉意一瞬便就化了烟。更多加了一脚踢开他,免得他挡了路。

      这一脚踹实了周棠错的肚子,他痛呼出声,下一瞬竟就被捏住了下巴,一团红布塞进了嘴里——好像是她的盖头,周棠错疯狂扭曲身子表达着不满。

      “吵什么!这才哪到哪?等你进了衙门,有你好日子过……”

      案上有铜镜,林禾景瞧得镜中人影赤红,才这恍觉喜裙还套在身上,动手解了腰带,甩放丢到榻上,又低头去摸衣裳的系带,余光忽瞧见地上那人一动不动、死死闭着眼将头侧向外面,只以半个脑袋对着她,一只耳朵红得似要滴血。

      林禾景愣了一下,心中忽地生出些难以捉摸、却又不能忽视的疑惑。她迟疑着将喜服脱下,伸手去摘头上的凤冠,然不知哪处头发勾在发冠上,难摘得很。

      周棠错初还听到衣料索索声,等了一会,忽就没了声响,他小心翼翼睁眼,将头转向内里。

      瞧了一眼就发觉自己想错了,那凶悍女子身上还有件浅紫色的束袖衫,可见喜袍只是穿在外头的,他松了口气。

      林禾景扯拉了一下凤冠,冠上花珠细枝最勾头发,应是路上撞了轿子后她扶正发髻所致,缠绕了不少在簪子里,对着镜子挑了好一会还没扯下来,林禾景终于放弃,任它歪斜着挂在脑袋上。

      转过身去,对上地上那双似在看戏的眼睛,林禾景哼了一声,弯腰却拉他。

      手至半空动作忽又顿住了——紧改了方向,飞身滚至榻上,摸了先前丢在床上的腰带,手臂一展,软剑带着寒光而出!

      她想做什么!

      杀人灭口吗?

      周棠错眼睛瞬时瞪大,呜呜着往后退,却只眼瞧着剑光渐而近,挣扎无能,眼中尽是绝望。

      然银光一闪,却不是落在他身上的。

      林禾景身若风动,执剑向门口去,在屋门打开的千钧之际,横剑向来人脖颈,厉声问道:“什么人?”

      哗啦一声,铜制的水盆翻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林禾景眼睁睁瞧着半盆的清水洒在地上,她离得近,不少都倒到她的鞋面上,水浸入了鞋面,一下温湿起来。

      进来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个头还不及林禾景肩高,看着剑光腿就软了,半倒半跪在地上,面无血色地开口求饶:“少夫人饶命!”

      嗯……嗯!?

      少夫人?

      小姑娘哆哆嗦嗦看向内室,更是仓皇,惊呼一声:“公子!”

      她怯怯抬头,仅是与林禾景一个对视,身子就是一抖,紧接着两眼一闭、身子软去,当即不省人事了。

      林禾景转头。

      地上那人正扭曲着身子往这处来,眼中含愤,还在呜呜叫着。

      公、公子?

      林禾景眸光一怔。

      等等——新任知府事家的独子是不是也今儿个成亲来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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