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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最后的礼物 ...

  •   爸爸只好坐在门外一头,接过爷爷递上的旱烟吸两口,马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爷爷叹息道:“我知道,为了子柒的生日,抓这几条黄鳝,耽误你不少活路。唉,这些事情你也别操心了,我看你啊,已经半死不活的样子,是不是该去镇上医院看看。”
      爸爸把脸侧向外面漆黑的夜,有气无力地说道:“没事,咳,真没事,等过了端午节,天暖和了,也就慢慢好了。”
      说着,爸爸双手撑着锄头柄站起来,向着屋里说一句:“子柒,爸走了啊,你这两天在奶奶这里,一定要听奶奶话。”
      他说话像是无精打采地自言自语,说完,自己转身钻进黑漆漆的寒夜里。
      爸爸走的时候,我才奔到门口边,朝着他离去的方向看。无论我怎样用力的看,在寒风瑟瑟的黑夜里,也只是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步履蹒跚的影子,而且越来越模糊。
      坐在门口抽烟的爷爷,伸出一只大手把我揽住,对我说:“子柒,爸爸给你抓了黄鳝,你怎么也不叫一声爸爸。”
      在爷爷的提醒、鼓励下,我朝着爸爸离去的方向,放开声大喊一声:“爸爸。”
      我喊完以后,凝望着黑夜,随即听见爸爸的声音:“诶,子柒乖,外面冷,快进去和奶奶烤着火。”
      万万没想到,这是我听见爸爸最后的话。
      已经习惯了早起,天刚朦朦亮,我就自己穿了衣服起来。知道奶奶在灶屋煮稀饭,也煮猪食。我奔到灶屋去,帮着奶奶烧火。
      奶奶非常高兴,抱着我放到灶膛前的小凳子上,笑说道:“子柒是不是知道奶奶给你煮了好东西,所以早早来等着啊?”
      一说到吃的,我的肚子立马咕咕叫,随之伸长脖子盯着奶奶,看她又能变出什么好吃的来。
      不是我贪吃,而是我的记忆力,小时候没几次真正吃饱过。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奶奶就像一个魔术师,她总是在我最想吃东西的时候,能及时地变出好吃的给我。虽然只是一个野果子,或者是一小块镇上压糖厂甩卖的糖渣、地蛇子等等,也足以让我高兴万分。
      奶奶把案板上一个盖着的碗揭开,拿出一个热乎乎的鸡蛋递给我:“子柒生日,吃个圆滚滚的鸡蛋,以后日子都圆圆满满,快趁热吃吧。”
      能有鸡蛋吃,在那个荒寒的岁月里,简直是一种奢侈。
      我掰一半递给奶奶,她摇摇头:“我不喜欢吃鸡蛋,子柒吃。”
      我刚把鸡蛋吃完,垫着脚尖看奶奶搅锅里的红薯稀饭,就听见后妈在外面扯着嗓子大喊:“他爸,快过去看看,子柒他爸没气了。”
      随即听见爷爷冲出堂屋,狂奔而去。
      奶奶先是一愣,随之浑身颤抖,手里搅稀饭的勺子,落进了锅里。
      “子柒,你能帮奶奶看着火吗?奶奶去看看你爸就回来。”
      奶奶知道五岁的我,已经是个合格的烧火工了,不等我回答,拔腿就跑。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好像是很不好的事情,呆呆地站在灶屋门口,望着新家的方向。
      怕怕一直在我身边转来转去,不是舔舔我的手,不时低声呜呜几声。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灶屋门口,迎着清晨的寒风呆望了多久。
      当红日的光辉照亮整个大山时,奶奶哭着跑回来,一把抱着我,瘫坐在灶屋门槛上,悲恸得泣不成声。
      湛蓝的天空里,一轮红日爬上圣洁巍峨的雪峰,莽莽大山沐浴着阳光寂静无声。
      院坝外的梨花如寒雪飘落,在一尘不染的晨光中纷纷扬扬。清晨的微风好似迷乱了方向,携带着洁白的梨花,东张西顾。
      怕怕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在梨树林旁嬉戏追逐,被飘落的梨花带乱了舞步。
      傻傻地望着熟悉的清晨,我的心里涌起悲伤,却又弄不清泪水为何而流。
      我第一次见奶奶如此伤心,在我吱唔凌乱的追问中,她深深凝望着我,始终没说出一个字。
      终于,奶奶放开我,抹一把泪,站起身来,扶着门框轻声说道:“子柒,饿了吧,奶奶给你盛饭。”
      早餐是千遍一律的红薯稀饭加咸菜,但这一次,多了奶奶用大青叶包着,在灶膛炭火里烤熟的黄鳝。
      奶奶目光痴呆,她那一碗红薯稀饭的表面,在清晨寒凉的风里,迅速凝结起一层薄薄的饭汤皮。
      把黄鳝用筷子夹断成很多小段喂我吃,她自己一口也没吃,神情很恍惚而哀伤,再不似以前那样和我有说有笑,沉默得像一尊泥菩萨。
      香喷喷的烤黄鳝外焦里嫩,吃进嘴里酥脆爽口。我喝扒着红薯稀饭,吃着奶奶喂的烤黄鳝,在她的沉默中,我的味觉像是迅速消失了,直到完全吃不出难得的烤黄鳝的鲜香美味。
      我问奶奶:“奶奶,你为什么不吃啊!”
      奶奶话没说出口,泪水噼里啪啦地从眼眶里滚滚而下,唬得我刚忙放下筷子,伸出小手在她脸上划扒着泪水说道:“奶奶是不是想我妈妈啦,你也吃黄鳝吧,爷爷是不是也走啦?”
      我的话也如清晨乱窜的寒风,找不准方向。
      奶奶伸出枯瘦的手,用手掌尾部,颤抖着,很用力地抹去脸上的泪,深深呼吸几口,转头看着门外,低声说道:“奶奶喂猪去了,子柒乖,快自己吃吧,不然很快就冷了。”
      说完,她撑着条凳站起来,晃一晃身子,终于还是站住了,随之缓缓走向厨房。
      那一瞬间,我看见奶奶突然就苍老了。
      整个上午,奶奶像傻了似的,坐在屋檐下的寒风中,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眼睛始终盯着远处。
      她像是在欣赏着飘落的洁白梨花,也像是凝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雪峰。她像沉郁凝重的诗人,以用力过度的悲恸神情,把凝望远处的自己压迫得一直滚泪,却始终没有一声像样的叹息。
      见奶奶突然如雕塑一般,我只好像在新家一样,默默把碗筷洗了。
      我把堂屋里的炭火盆端到奶奶跟前,她还是如一尊‘雕塑’。在我的记忆力,这是奶奶第一次忽略了我的存在,好似她从没有过我这个孙女。
      忐忑不安的我,和怕怕团在堂屋的地上百无聊赖,害怕得不敢弄出稍微大一点的动静,怕打扰了奶奶的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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