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山村葬礼 ...
-
半晌午,爷爷急匆匆地回来,一句话也没说,骑上家里的骡子,沿着唯一通向山外的小路狂奔而去。
烈日爬上头顶,爷爷风风火火地冲进灶屋,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瓢石缸里的泉水。
我带着怕怕早已追到灶屋门口,瞪大眼睛盯着爷爷,怯生生喊一声:“爷爷。”
爷爷满脸通红,被寒气十足的山风和烈日灌透了一样。
还没得到爷爷说出话来,听见几个人骑着马跑进了院坝里,其中一个人急切地说道:“叶师傅,我们先过去啊,就按你说好的弄,半点不会差。”
我回头一看,是几个端公,专门给死人做法事的人,也帮死者定墓挖穴。
几个人随之向我新家的方向急赶。
爷爷在骡子驼的两大袋东西中捞一捞,扯出几块灰白的麻布,站在院坝里用手撕开。
他自己先在头上扎了一条,随后帮雕塑般的奶□□上也扎一条,这才在我身边蹲下来,用最小的一条给我扎上,并低声说道:“子柒,你爸爸去世了,在家里好好陪着奶奶,好不好?等爷爷忙空了,再来接子柒过去吃饭。”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一上午的压抑终于狂泻千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爷爷抱起我,把我塞到奶奶怀里,席地坐在奶奶身边,点起旱烟,很用力地吸着。
“唉,老太婆,这都是命,你也想开点。唉,好歹还有子柒。唉,老太婆啊,我们大一点的那头猪,就杀了吧,送送她爸。那边说什么都没有,我已经和屠夫讲好,下午他会来家里弄,你不用管。”
奶奶抱着哇哇大哭的我,终于开口说话:“怎么就死了呢?怎么就会死了呢?叶老头儿,他怎么就死了呢?”
爷爷少有地猛吸着旱烟,叭唧道:“赤脚医生看了,说是痨病死的。唉!老太婆啊,已经死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晚上睡一起,她就没点知觉吗?”
“她说早上叫他起来时,发现已经没气了。唉!我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有些僵了,该是半夜死的吧。老太婆,说什么也没用了,那边又说什么都没有,我们就尽着能力把他落土了吧。路上我和端公讲好,家里穷,停不起,明天一早下葬。唉,我得过去了。”
爷爷把旱烟在脚后跟敲一敲,站起来时,他伸出干瘦的手,在我头上轻轻抚摸一下:“子柒乖,别哭了,好好陪着奶奶。”
我深望着爷爷干瘦疲惫的脸,收起哭声,猛烈地点头,看着爷爷急急远去。
一人死亡,全村吃饭,这是我们偏远山村的固有习俗。
也不用挨家挨户去通知,只要附近几家知道后,他们站上山梁吼一声,然后就挨着传遍了全村。
生活在大山里的农民,散落在山中各处,虽是同一村,最远的距离好几里,也只有在村里有红白喜事时,才会聚在一起。
这一天,是我五周岁生日。
对于死亡,这时的我还没有太多的认识,只知道人死之后,世界上也就再不会有这个人。
听见爷爷说爸爸死了,我突然伤心大哭,是因为我知道,爸爸以后再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爷爷走后,奶奶带着我把家里彻彻底底打扫一遍,随后拿出剪刀,把爷爷丢在屋檐下条登上的黑布剪成布条,在院坝前的梨树上、院坝西头水溏边才绽放的月季上、窗户上等等地方,一一挂上黑布条。
黑布条挂完以后,奶奶把爷爷放在屋檐下的麻袋打开,把里面的香烛冥纸倒出来。
燃烛焚香烧纸,在家里并非稀奇事。每年的元宵节、清明节、灶王节、中元节、除夕夜等等,都会这样做,只是这次烧得特别多。
奶奶第一次让我好好跪在堂屋的神龛前,而我盯着写有‘天地君亲师’的神龛,一个字也不认识,脑子一片空白。
半下午时,陆陆续续有人从院坝里走过,对奶奶招呼一声,随之向着我新家的方向去。
后妈的恶毒并没有因为我爸爸的去世,而收敛半点,她反而趁着这最后一次勒索爷爷奶奶的机会,彻底放纵了她本就恶毒的灵魂。
九十年代的山里农民,都不富裕。虽然改革的春风已经劲吹十几年,但大山里的人家,还在用煤油灯或者蜡烛作为照明,过着类似于先秦时期之前一样的农耕生活。
遇到村里人家办红白喜事,去吃饭时,关系近的人送十元钱。送二十元的极其少,除了村长、妇女主任等有这个能力,他们有这个能力,但不会对村里人这样做。
关系一般的,送五元。实在穷得拿不出现钱的,便送米、面等自己家的收成。更穷一点的,花一块或者几毛钱到镇上去买,喜事送两包糖,丧事送香烛、冥纸、鞭炮。
爷爷是个手艺人,村里人家里多多少少都请他去做过事情,他的儿子死了,村里人看他的面子,自然又稍微送得厚一些。
村里人送礼不只是习俗,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大家都不富裕,谁家摊上红白喜事,必然一时用度艰难,大家算是凑份子,帮忙把事情办得圆圆满满,也算是尽了村邻的情谊。
爷爷奶奶只有爸爸一个孩子,近亲们也都一样穷,相互之间的关系也就和村里其他人差不多。爸爸一死,最忙的只能是爷爷。
想爷爷本来已经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但为了让爸爸能像样的下葬,他不得不咬牙□□着,忙前忙后张罗所有事情。
村里人都知道爸爸和爷爷奶奶分了家的,送礼自然是都送到新家那边。
后妈自己收了礼,却不管任何事情,全村人要来吃饭,她却告诉爷爷说家里什么都没有。
想来爷爷知道她是个什么人,为了脸面,也为了能让爸爸好好下葬,爷爷只好让屠夫把奶奶养的两头猪,其中一头杀了。
年初才买的两头小猪仔,最大的一头还不到一百斤,杀的时候奶奶心痛不已,可也毫无办法。
爷爷本来就是厨师,附近几个村里的人家,遇到红白喜事都请他去做。但这一次,他完全没有精力和心思做饭菜,只好许诺以后给人家钱,让人家帮忙做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