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遇不可求的你》璀然

16、第十五章 可遇不可求（3）

　　宋桑一回到家，余朦的电话就意外而至。
　　她有些抱歉地对宋桑说，她今天才从其他学生口中得知宋老师早就回来了，因为她的脚几乎已经完全好了，于是返回了学校；她还告诉宋桑，之前一段时间，恰好因为她认识的一个姐姐最近离婚了，那个姐姐与她很早之前就认识，所以，她才去陪了那个姐姐一段时间；接着，她还说到了叶慕，她似乎有点苦恼，最近很难见到叶慕，她很好奇叶慕的事，可是宋桑也完全不知道，因而没能告诉她。
　　余朦这一番琐碎又意外的絮叨，让宋桑的心几乎迅速变得明快了起来。
　　尽管城市的雨果真越下越大，暴雨滂沱，雨打窗户，隐隐就是要搅乱城市的平静。
　　最后，余朦有些神秘兮兮道：“宋老师，我的特殊技能最近升级了。宋老师如果想要找到谁，我可以帮宋老师。”
　　“谁都可以？”宋桑玩笑般地打着趣。
　　“无论是谁，都可以。”说着，余朦似乎忽然有些烦闷，“只要不像叶老师，故意凭空捏造一个虚无缥缈的人，不，是鬼。”
　　宋桑眼睫突然闪了闪，问道：“叶慕……对你说了谁？”
　　“白无常啊。叶老师让我帮他找到白无常，可是怎么可能存在白无常？”余朦的声音仍然闷闷的，显然以为叶慕只是在故意阻挡她靠近他，“所以，我其实很想见，却又有点怕见叶老师，毕竟我答应他了，可我怎么可能找得到白无常？”
　　原来，叶慕一直在找白无常。
　　宋桑有点意外，又不能直接告诉余朦，可你现在最想了解、最喜欢的叶慕老师其实是黑无常，因而并没有回话。
　　倒是余朦似乎突然意识到鬼怪无常都是志怪传说虚构的人物，说起来总是容易让人产生神神叨叨的错觉，立刻转换了话题，对宋桑收留她表示感谢之后，便识趣地挂了电话。
　　屋内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宋桑看着窗外的雨，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了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
　　宋桑想起了她刚刚从纳兰诚车上逃开的情景，她都忘了问他一句，需不需要一把伞。这样的天气，他回家之时，总需要一把伞的。可是，她只想着迅速逃开，怕自己反悔，怕自己无法抗拒，她忘了问一问纳兰诚。
　　但，今天，她还是知道了更多关于纳兰诚的事。
　　从纳兰诚刚才的反应中，宋桑已经能够确定，纳兰诚与她的所有偶遇，或许是偶遇，但却都与她的姐姐有关。纳兰诚想拿到蝴蝶手钏，是为了姐姐；纳兰诚将蝴蝶手钏还给她，是因为“姐姐”袭击了他。而且，他也向她承认了，他早就知道她和姐姐。
　　然而，纳兰诚还是回避了她最后的那个问题。
　　他到底是谁？
　　他会是……还记得前生记忆的严磬吗？
　　当“严磬”两个字渐渐浮上宋桑的心头时，宋桑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地变得冷厉了起来。
　　如果纳兰诚就是严磬，她会向他复仇的，她一定会。

　　纳兰诚当然不是严磬。
　　但此时的纳兰诚不可能知道宋桑的想法，也不可能知道宋桑将他认成了“严磬”。宋桑离开后，实际上，他并没有离开。他一直坐在车里，看着宋桑逃跑似的进了大楼，他揣度着她何时会回到家，或许会走到窗边，看看城市，听听雨，慢慢地，她的心情可能就不再那么不安了。
　　纳兰诚不离开，也并非是为了让宋桑知道，他只是还想待在楼下，陪她一会儿。
　　纵然正历经风雨，但有一个人陪着，至少另一个人不会那么快绝望，或者再次崩溃。这就是纳兰诚心底唯一的想法。
　　他只想陪陪宋桑，在不同的地方，简简单单地陪着。
　　至于宋桑因为他之前的话，会怎么想他，他管不了，也控制不了。

　　可是，纳兰诚并不了解，或者说了解得没有深，“严磬”两个字，对于宋桑来说，就像魇障，只要她一想起，她就不可能那么快从中解脱。
　　甚至于，只要她想起了这两个字，她就再也不会去想其他了。
　　就像此刻，她心中几乎只剩下了“如果纳兰诚就是严磬”这一种可能，她不会去想“纳兰诚不是严磬”，也不会再去想“纳兰诚与严磬是如此不同”，更不会去想“纳兰诚怎么可能是严磬”，还有“她不相信纳兰诚就是严磬”，所有其他的、另外的可能会被她完全抛诸脑后，她会再次陷入自己拉开的魔怔中。
　　直到最后，她自己强行挣扎着清醒过来。

　　但纳兰诚已经不可能在楼下继续陪着她了。
　　沈昀刚刚给他打了电话，发现了宋珺的踪迹，她再次突然出现在了雨夜郊外的湿地公园。
　　而且，这一次，沈昀已经有点无法与宋珺抗衡了。宋珺消失的这段时间，她变得更加强大，而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察觉。
　　纳兰诚只能迅速赶往湿地公园，希望能在沈昀彻底抵挡不住之前，扣下行事捉摸不定的“宋珺”，那团由怨念和执念生成的仇恨的光。厉鬼没有形体，身负丰都封印，不能在人间现身，可是宋珺为了严磬，竟然甘愿焚烧仅剩的灵魂，以光之形来到人间，让自己变成了一团被仇恨控制、没有意识的混沌之光。她其实早已不能算是“宋珺”了。
　　然而，早前的确也是他忽略了，纳兰诚有些懊悔。就像他今天才真正意识到宋桑对严磬的仇恨一样，他也直到此时才明白了宋珺对严磬的刻骨仇恨，不比宋桑少半分。
　　宋桑忍受了千年煎熬，宋珺忍受了千年炼狱，但她们从来都没有忘记对严磬的仇恨。

　　“沈昀！”
　　叶慕的叫声从身后传来，沈昀的确没想到，最先赶到湿地公园的人会是叶慕。
　　而在听到叶慕的叫声之后，一直在他面前，与他周旋的那团光竟也诡异地停了下来，似是看向了叶慕的方向。
　　沈昀只得转身，看向叶慕，见他全身已经湿透，眉头到底还是动了动，然而，说出的话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平淡和冷静，“叶慕，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这件事，与你无关。”
　　叶慕缓步走向沈昀，心中的担忧和急切渐渐散去，此刻，他有很多话，只想质问沈昀，“与我无关吗？丰都上三十六司主管，果然还是喜欢独断专行！”
　　沈昀声音平静依旧，毫无起伏，“我是不是独断专行，你怎么会不知？她的事，本来与你无关。”
　　叶慕立刻针锋相对道：“她不就是宋珺吗？既是宋珺，怎么可能与我无关？”
　　“你的任务，只与宋桑有关。”
　　“哦，原来白无常大人，清楚地知道我的任务。若非数百年来，一直不曾在丰都得见白无常大人，我会以为白无常大人或许一直因事未回丰都。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白无常大人只是特意避开，与我见面了。”
　　“是。”沈昀答得毫不迟疑。
　　叶慕神情顿时变得更冷，“是吗？白无常大人的确足够坦诚。”
　　“你不是也如此吗？”沈昀回得也当仁不让。
　　若是外人看见，定会觉得这两个全身湿得透透的人都有病，大半夜，不仅不躲雨，反而跑到林木荫蔽的湿地公园，在雨中互相“斗气”。
　　可惜，看见这一幕的只有那团被仇恨控制的光，它伺机已久，旁窥了两人这一番对话后，迅速决定转换目标，突袭叶慕。
　　“小心——”
　　沈昀发现那团光静默窜向叶慕身后，立刻出声提醒，甚至下意识地想将叶慕拉向自己身后，然而，他还是没有叶慕转身快，叶慕在他开口的那一刹那已经迅速转过身，正面迎向了那团光。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了再“斗气”的心思，“宋珺”的强大让他们根本再无暇想其他。
　　深夜的郊外湿地公园，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和一团光陷入了焦灼的对峙中。
　　就连雨水滴落，将睫毛沾得更湿了，沈昀和叶慕两人都不敢有瞬息的分神。“宋珺”比之千年前，似乎更加会操纵她心中所有积蓄的怨念，为她所用了。他们感受到了似千斤顶重重压下的强悍力量。
　　没过多久，沈昀和叶慕开始被迫向后退。
　　叶慕心中此时哪还有什么怨气，他只觉得他找到沈昀的时机太不巧了，为什么偏偏宋珺这时要回归人间？如果今天他没及时赶到，那沈昀会如何？叶慕不敢深想，却也不想泄露他的担心，只高声道：“沈昀，宋珺变得这么强大，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了你，你会告诉宋桑吗？”
　　“……不会。”他怎么可能告诉宋桑？这样的宋珺，又怎么可能还是宋桑的姐姐？
　　“我知道你不会。”风雨的肆虐让沈昀的话似乎也不显得那么冷漠了，“所以，我觉得没必要告诉你。”
　　“怎么没必要？我是下三十六司主管，厉鬼作祟人间，将其荡平，诛除，也是我的责任。分明是你喧宾夺主了。即便你奉的是鬼王的命令，也不能避开我！”叶慕到底心火难平，此刻又隐隐浮出了苗头。
　　沈昀却没有再回答。叶慕忽然提及纳兰诚，定然有别的原因。可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
　　叶慕见沈昀不答，紧抿着唇，忽然抬头，看向了眼前不断逼迫他们后退的那团光，脸色更加暗沉了。
　　五步……
　　四步……
　　只剩三步了。
　　那团光想要将沈昀和叶慕逼向附近的湖里，更加耀武扬威地向他们喷射出了火光，他们距离落水只剩三步之距。

　　纳兰诚一身黑衣，全身也已淋得湿透，突然出现在了沈昀和叶慕的前方。
　　那团光很快察觉，立时气焰更加嚣张了，它迅速裹挟住沈昀和叶慕，迫使两人急速退向水面。
　　眼见着沈昀和叶慕即将跌落水面，纳兰诚身形一动，迅速闪移，以迅雷之势利落地插入那团光和沈叶两人中间，沈昀和叶慕见状，急忙稳住自己飘在半空中的身形，然后精确地落入纳兰诚身后，恰好就在他的左右两侧。
　　局势瞬间扭转，那团光也变得愤恨异常，然而终究抵不过三人之力，被迫向后退了退，开始退向不远处，与三人继续相持，并没有像前几次一样立刻消遁。
　　纳兰诚眉头皱起，直觉这样的反常并不对劲。
　　可那团光飘到不远处后，竟真的不再动了。一团闪耀在黑夜，被雨淋不灭的火，“龇牙咧嘴”地面向前方，仿佛在盯视着谁。远远看去，绝对是诡异至极一副画面。
　　不过，这副画面落在凌妩眼中，却不一样，她远远看着，心中只暗暗道，她的直觉果然没错，只要“宋珺”出现，他们就不可能再隐匿自己的身份，继续平静的生活了。凌妩想到不久前沈昀传给她的信息，她现在最担忧的是，沈昀是否还能与“宋珺”抗衡，以及纳兰诚是否已经赶到。凌妩同样记得千年前宋珺在鬼域引发的骚乱，丰都付出了异常惨烈的代价，鬼差鬼司魂飞消散者无数。若是继任鬼王惨死在丰都之外，鬼王之母必然雷霆震怒，丰都将会持续动荡，这怎么说都应该是一件遗祸无穷的事。因此，纳兰诚绝不能有事。至于宋家姐妹和丰都之间的恩怨纠葛，她现在是顾不得了。
　　凌妩眼中一片清明，迅速朝向那团光所在的地方奔了过去。
　　她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前方，因而，她并没有留意到，有一个人，自从她离开酒吧起，就一直悄无声息地跟在她后面，此刻，他也恰好看到了那副诡异的画面。但他脚步没有丝毫迟疑，脸上神情也没变，依然沉肃中透出十足的冷漠，脚步不停地跟在凌妩后面。

　　凌妩终于赶到，目光扫视一番，瞬间便明白现场的情形，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然而，不等她舒口气，依然站在纳兰诚身后右侧的叶慕却忽然将目光转向了她，沉默无声的一眼中，有被隐瞒的愤怒，有涌动的暗流，有压抑的不甘，还有诸多她看不清道不出的情绪，凌妩暗道一句，这一刻，还是来了。叶慕不问沈昀，却偏偏在她来之后，就将目光转向了她，这分明仍是让她出头的意思？她到底是怎样才会摊上这样的同事？
　　凌妩默默叹了口气，旋即目光转向纳兰诚，恭谨地向纳兰诚行礼道：“鬼王，登仙桥主管孟婆来迟，请见谅。”

　　“你来了。”
　　纳兰诚神情很淡，回答得更是浅淡。
　　凌妩有点意外，但还是很快回道：“是，我收到了白无常……沈昀的消息。”
　　纳兰诚暗暗在脑中想了想凌妩自遇到他和宋桑，然后收到沈昀的消息，再赶到湿地公园的时间差，知道她其实只是为了告诉叶慕他的身份，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凌妩识趣地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那团光，那团光依然静默地飘在夜空中，就像一个无声的窥伺者，心中也觉得不太对劲。而后，她又将目光转回三人方向，见三人浑身上下都已湿透，可这样拖延下去，难道就是解决办法了吗？
　　凌妩很想问问纳兰诚的打算，然而，正当她准备开口时，眼角余光却瞥见那团光突然无声地动了起来，快速地飞向了她的身后，凌妩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当她瞥见那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影后，立刻开口大叫道：“周研，快躲开！”
　　但，还是迟了。
　　她的话没有那团光快。
　　那团光仿佛神出鬼没般地出现在周研身前，然后，迅速地裹挟住了他的身体，接着，强迫地吸住他的身体，开始不断吸取周研身上的精气。周研的身体被迫扭曲地漂向半空。
　　凌妩迅速冲了过去，可那团光一见到凌妩，仿佛觉得周研就是她的软肋，竟然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周研忍不住痛呼出声，他好不容易从半空中转过头，看向凌妩，但目光中却毫无求救之意，仍然用平常那种半似嘲讽半显冷漠的眼神看着她。
　　凌妩顿时气急，直嚷道：“周研，你好奇什么？跟着我，你又想知道什么？我们早已分道扬镳，大半夜的，你跑来郊外的湿地公园干什么？”
　　“那……你……又来这里干什么？”
　　“你管不着！”
　　“是呀……我也没想管。只不过……是有些倒霉罢了。”
　　“我看你这霉运简直是无敌了，记住，以后不要再跟踪我！”
　　说时迟那时快，在凌妩说出最后一个字后，她果断出手，朝那团光攻了过去，她刚才同周研那番话，本来既是说给周研听的，也是说给那团光听的，因为凌妩察觉到，那团光虽然没有意识，但它仍然能够感知，或许这就是它仍然被当做是“宋珺”的原因，它懂得伺机而动，因此，她得让它认为周研没那么重要，她再伺机出手。

　　纳兰诚显然看懂了凌妩的战略，在凌妩出手的那一刻，他和沈昀也极为默契地同时奔向了那团光，凌妩见两人前来，迅速退至辅助的位置，以纳兰诚为主，三人合力，很快迫使那团光不得不放弃周研，周研从半空跌下，凌妩飞身去接，待她和周研落地时，那团光虽然愤恨不已，却已不再恋战，再次飘着遁走了。
　　深夜，雨势虽依旧猛烈，但事情至此，却终于结束了。
　　周研已经昏迷，凌妩不能再耽搁，只告诉纳兰诚，善后的事，她会处理，便带着周研离开了。
　　湖边，最后只剩下了与纳兰诚站在一起的沈昀，还有和他们隔得远远的叶慕。刚才，只有叶慕没有动。
　　纳兰诚无意去探究叶慕的心思，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只想尽快离开湿地公园回家。他没有问沈昀要不要留下来，但沈昀几乎和他同时转过了身，纳兰诚会心却又无奈地笑了笑，沈昀这是不打算和叶慕叙旧了。
　　纳兰诚看了看四周，似乎这也的确不是一个叙旧的好地方，随即释然，脚步迈得越发轻快。

　　黑夜里，却忽然有手机铃声响起。
　　纳兰诚脚步一顿，似意识到来电人是谁，他转身，第一次认真地看向了叶慕。
　　叶慕拿出手机，远远看着纳兰诚，等着宋桑开口。
　　纳兰诚猜得没错，来电人是宋桑。他对于与宋桑有关的直觉，一向准确。
　　“叶慕，你知道纳兰诚是谁，是吗？”宋桑的声音急促，恳切，同时也透着几分迫切想知道答案的殷勤。
　　叶慕不知道宋桑到底察觉到了什么，因而没答。
　　却听宋桑又问道：“他不是严磬，是不是？”
　　听到“严磬”两个字，叶慕就知宋桑又陷入了自己魔障中。而且，这一次，让她陷入魔障中的人，不是严磬，而是纳兰诚。但是，纳兰诚是鬼王。他和宋桑之间，也不仅仅隔着人鬼殊途。在刚才的那段时间，叶慕想通了很多事。因为纳兰诚的身份被揭开，很多事变得清晰明了。
　　然而，那些事，叶慕现在都无法告诉宋桑。
　　宋桑的追问却已又在他耳边响起，“他不是严磬，是不是？”
　　“是，我知道他是谁。”
　　七个字，说出口，并不难。
　　叶慕远远看向纳兰诚，发现纳兰诚在听他说出这七个字后，脸上神色竟蓦然透出了几分神秘难测。
　　“谢谢你，叶慕。”
　　又一次，宋桑慌乱地挂了电话，就像她不久前慌乱地拿起电话一样。然后，她忽然开始流起泪来。她后悔怀疑纳兰诚，也后悔质问纳兰诚，更后悔与纳兰诚不欢而散。
　　纳兰诚怎么可能是严磬呢？她又怎么能怀疑他呢？
　　现在，她终于能够确定，他的确不是严磬。她好想立刻见到纳兰诚，她想再见他，想亲口听他对她说他是谁，可是，她怎么敢再去见他？
　　至此，宋桑终于彻底从她的魔障中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