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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比翼双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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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坐在五五开背上从东光山顶飞下来,这是自那日大战之后他们第一次见到外面的模样——山脚的村子被火给烧光了,地上躺着被野狗啃食后破碎的尸体。远一些的小镇上亦是房屋倒塌了大半,墙角下躺着的全是受伤的人,和盖着草席的尸首。
令遇突然拍了拍五五开的后背:“五五开,下去。”
五五开便驮着他们落到了小镇上。他们才惊觉这里死去的人远比在天上看到的多,到处都是飞溅的血,和倒在干涸发黑的血痕里的人。
望息瞧见墙脚下瘫坐着的人动了动便立刻走过去摸出黑枝塞进他嘴里。
那人缓缓睁开眼:“小河,你怎么又回来了,快走……快走,他们要来了……要来杀人了……你快走……”
令遇掀开搭在他身上的红色破烂衣裳,只见他腹部被划了条大口子,虽已止住了血可却已经发黑。
望息看了看他身边早已断气的少年的尸身:“老伯,对不起,您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吧。”
他说完便站起身去寻那些还有口气在的活人,也不顾令遇的阻拦执意喂他们吃下黑枝。
“你将黑枝都给了别人,那你自己呢?”
望息看着令遇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撩起了衣袖,露出里面缠满布条的手臂:“黑枝于我而言已经没用了,我身上的烂肉……再也不会好了。”
令遇轻轻揭开他手臂上的布条,止不住有些发抖:“怎么成了这样……你若是早些告诉我,我先前也不会追着你闹了么。”
“闹才好,闹,我才高兴不是。走。”望息缠好布条搂过令遇,又唤来五五开朝着比沧谷飞去。
他们见到了沧牙的弟弟,长得与沧牙么,像极了,若非性子天差地别只怕他们都会以为站在面前的就是沧牙。
尽管心有不忍,但望息还是将沧牙的死告诉了他这个等着哥哥回来的族长弟弟。狐马族长听后只是默默叹气,倒是没有责怪他们半分。
后来他们便从族长口中得知,原本沧牙出生那日便已然被当做了下任族长,可是这沧牙啊,不想被束缚在小小的谷中,天地之大他想去看看想去闯。于是在继任族长的前一日,他偷偷跑了,混在一群外出的狐马群里。
令遇和望息便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心里不禁有些发涩。
“谢谢你们能将大哥的死告诉我,也算是了了……我自己的一桩心事。想来他这几年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我……为他感到开心。”族长抹了把眼泪豪爽笑道,“也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若是有我比商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说。你们是大哥的朋友,便是我们全狐马族的朋友。”
“也没有别的,我们想在这里看看日出。”望息看了眼令遇,笑道,“你知道哪里能看么?”
“后山上便能看见,只是这里云有些厚,朝阳都是雾蒙蒙的。”
“没关系,我们还没见过雾蒙蒙的呢,正好么。”
比商领着他们来到山顶,望息瞧见有棵十分高壮的树,便谢过比商带着令遇飞上去,找了处舒服的地方坐下来。底下的比商抬头看了片刻便自行离去了,他还得将沧牙的死告诉族里的长辈。
从今往后,狐马族便真的落在了他肩上。
望息抱着令遇等了一夜,终于见到雾蒙蒙的日出。金光透不过来,只能闷在那云层里头,连朝日的轮廓也看不清明,只能约莫辨出个大概。就像是天抖落下来的霓裳羽衣,正是晕染天纱的好景致。
静静等到金轮高挂,他们便又乘着五五开飞走,也没给比商留下道别的只言片语。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提,仿佛只要没有别离,那里便会有个令遇,有个望息,长长久久的坐在树上看着另一番旭日。
“夜来,我再给你做顿饭可好,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你做的小饼。”
望息笑起来:“那可得做半天了,你若愿意等我便去准备。”
“我愿意。”令遇看着望息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你慢慢做,不急。”
他便去厨房里捣腾起来。令遇就在边上皱着眉头看着,看着,不觉就红了眼。他悄悄背过身去抹了眼睛,却是没发现望息正看着他的后背皱起了眉,眼里是无尽的忧心忡忡。
他果然,是想一直陪在令遇身边的,不是什么转世轮回之后,就是今生今世的白首不相离。
“你这厨房什么味儿啊真难闻,我去外面等你。”令遇不敢转回身来看他该死的眼泪抹了又来简直是没完。于是他只好扔下这句话走了出去,站在墙角让它流个够。
望息也抬起手背擦了两下眼睛,继续做着小饼,不知不觉竟就做了许多。
“也不知我还能不能活到明后日,这么多怕是要放坏了。”他抬头看了看墙脚下的令遇,叹口气。
还好,他这双手还是好的,不然连小饼都不能再做给他吃了。
这三十多个小饼直到傍晚才全部蒸好,上一次做了五十多个也不过才花了两个时辰。这回花的时间……实在是有些长了。
只是令遇不问,他便也不提。
“望息,给我瞧瞧你身上的伤。”令遇放下筷子淡淡说道。
望息怔怔看了他半天,才开始收拾面前的碗筷:“等我收拾好了给你看。”
“别收拾了。”
“不行,招虫。”望息站起身来,不料眼下一黑险些倒在地上,幸好他扶住了桌子靠了上去才站稳。
令遇猛然起身走过去:“不舒服么?”他说着便拿出黑枝喂到望息嘴边。
望息侧了侧头:“没用的,别浪费了。”
“没用也得吃。”他便捏住望息的下巴强行塞了进去,“你坐下,我来收拾。”
他将望息摁回椅子上,端了碗筷去厨房。确认他走后,望息才掀开衣袖用里面那层衣裳擦了嘴里的血。那血,颜色沉得发黑,一点都不像是活人身上的。
听见令遇的脚步声,他立刻将袖子藏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着:“收过去的碗筷得立刻洗。”
令遇有些不耐烦:“洗了已经。”
“这么快?”
“就是这么快。”他走到望息面前,神情柔和下来,“好些了么?你以前,也会这样?”
“以前倒是不会。”他说完便有些后悔,“兴许,就是吃多了,我刚刚可吃了六七个小饼,撑死我了。”
令遇也不去思量他的话真假有几分,而且弯下腰去解他的腰带。以前他也扒过这小子的衣裳,可每次都是要将衣裳扯坏了的力气。唯有这次,他动作轻柔缓慢,甚至好几次因为害怕而没能解开绳子。
他褪去望息的衣裳露出里面缠满的布条,连肩上都没放过。随后他又动手去解那些布条。
望息立刻捉住他的手:“别看了,没一块是好的,挺恶心。”
“我想看,看看你究竟遭了多大的罪。”令遇垂着眉眼不敢去看望息的眼睛,他怕自己一看便会忍不住想哭。
“我自己来解,你先站远些。”
望息将令遇推开了些,又后退几步才开始解自己身上的布条。
他一层层解开,令遇的心便一次次揪紧。那人解下来的布条上沾满了黑色的血肉,他甚至瞧见了他肩头上露出的白骨。他一下子便哭了出来,眼泪止不住的流。
“我都叫你别看了,怪吓人的。”望息皱起眉来想上前去安慰他,可却又怕自己走近了叫他看得更真切,那不就更吓着他了么。
令遇蹲在地上泣不成声,他从没想过这毒竟有这般厉害,能腐烂了活生生的人的皮肉。定是很疼了,可他却从未喊过一声。
他这一哭,望息便也跟着哭起来,倒不仅仅是因为死亡越发的真切,也因令遇哭得太过伤心欲绝,叫他哪能不心疼。
“夜来,别哭了。”他赶紧将布条缠回身上,穿好了衣裳走过去抱着他,“别哭了。”
“你到底中的什么毒啊!谁给你下的,让我知道了我非灭他祖宗十八代!”
“我真不知道。”
“怎么偏偏是你啊……”他抓住望息背后的衣裳,却又不敢抱得太用力,“为什么偏偏是你啊……”
“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么,逃不掉的不是。”他叹着气,“若我这身毒,是老天收的,让我遇见你的代价。那不管重来多少次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接受。”若能换一个就在令遇身边的机会,再大的代价他都愿意。
令遇哭得累了,便枕在他肩上:“你这身毒,是因为我?”
“不是!当然不是,你怎么会害我呢,别胡思乱想。师父它不也说过么,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毒,又哪能和你有关。”
“我倒当真希望和我有关,这样至少我们还能有些眉目……”
“别胡思乱想,和你没有关系。好了,陪我去院里走走,我真的吃得好撑。”他扶着令遇站起来,抹去他脸上的眼泪鼻涕,宠溺笑道,“瞧你,都成花猫了。”
“望息,剩下的日子我来照顾你,你也该有个……病人的样子了。”
“好。”他笑起来,“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必须放心。走吧,我扶你出去散散步。”
他们沿着东光一阁慢慢走着,起先令遇像搀着重病之人那般扶了望息在怀里,走着走着,便是望息牵了他的手。
他已执子之手,便也算是与子偕老了。
望息朝傍边跨出一步去,张开双臂上下晃动傻呵呵地笑起来,便也使得令遇不得不随着他晃动了牵着的那只手臂。
“你这是做什么?”
“比翼双飞。”望息开心地笑道,随后又抬了手放在自己眉前,并催促着令遇,“你也放上来。”
尽管令遇不明所以只觉得有些傻,但见望息十分开心的模样便也照着做了:“这又是什么?”
“举案齐眉。”说着他便吻上令遇的唇,“这是相濡以沫。”
令遇松开望息的手,理了自己一缕头发,又理了他的一缕头发,拧在一起挽成了结:“这个呢?”
“这是与卿相望眼,结发至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