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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等你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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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说好要照顾望息的那时起,令遇便学会了很多东西,那些他曾经无比厌烦的事全都在一日之间学会了。照顾起望息来也是得心应手,从未出过半点差错。为此,他还颇有些得意,这样的日子他照样能过得不是。
然而,望息越来越虚弱,渐渐便走不动路了,须得让令遇抱着才能上下床。后来他更是连抬手的力气也没了,耷拉着垂再两侧,只能靠在床头看着令遇忙前忙后。他心疼,想让令遇休息片刻,可那猫不知哪儿来的精力,不知疲倦似的跑进跑出。
只有每每到了午后,令遇才会闲下来趴在他床边睡着。他瞧见令遇熟睡的模样,费了好大力气伸出手去想摸摸他,可到一半他又收回来。
他怕自己全是烂肉的手脏了令遇的脸,最后就只是笑眼看着他睡。
“我怎么又睡着了。”令遇突然惊醒过来,看见望息还好好的才稍稍放心,“你怎么也不叫醒我,肚子饿了是不是,我去给你弄吃的。”
“别去了,陪陪我。”
他便又坐回来,捻好被角:“冷么?我瞧着外面该下雪了。”
望息靠着床边笑道:“不冷。”
冷热痛痒,他已经感觉不到了。这毒将他身上的筋脉都给腐坏了去,哪里还有什么知觉。即便是像眼下这般还清醒着能再多看一眼令遇,都已是万难之难了。
“夜来,我好久没出过这间屋子了,我想去看看日出。”
“别看了,等我搭好遮雨的棚子我们再去。”
“不碍事的,冬天不怎么下雨。”他说着便掀开被子挪动了手脚要下床,“趁着我今日恢复了些力气,我们再去看一回。”
令遇立刻起身扶着他,见他竟然能站起身来便格外惊喜:“你能站起来了?走两步试试,慢慢的,我搀着你别着急。”
望息挪动了几步,便开心地和令遇相视而笑起来:“我好像好些了,手脚也都能动。这不就是老天也帮着我么,走,我们去看日出。”
“你先坐,我给你把鞋穿好。”
他给他穿好鞋袜,又裹了几层袍子才搀着他走出房门,拦腰一抱,直接飞到了那大梨树旁。他还带了垫子,先在木塌上铺好了才让望息坐下。
他替他拢了拢袍子,才抱在怀里:“冷么?冷我便去生个火盆子。”
“不冷,你别走。”他伸了手想去牵令遇,却又觉得自己手上都是烂肉,便又收了回来,“我不冷,别去忙了,多陪陪我。”
令遇瞧见他这小动作,便直接抓住他往回缩的手捧在掌心里:“你小心思倒挺多么。这手不过是有几处伤,没什么大不了。”他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自己太用力将他给捏坏了去。
“可……”他有些不好意思想抽回。
令遇抓住往自己跟前一扯:“我不嫌弃你,你倒嫌弃我了是不是。”
望息笑着安下心来靠在他肩上:“我几时嫌弃过你。”
“那是因为我全身上下没有半点招人嫌弃的地方。”他将脸轻轻靠在望息头上,“你得学学我。”
望息笑起来:“还是有的,你瞧这棚子,这么久了还没搭起来,若是我还有力气,早就给你弄好了。以后……也没机会给你弄了,你且将就着。”
“我自己不也可以弄么。”他声音忽然低了些许,“你就别惦记这棚子了。”
望息叹口气:“以后若是下雨,你就别来了,淋着了我不得心疼。”
“你说不来就不来么,我来看雨成不成。”
“令遇……”望息抓紧了令遇的手,只有在他十分认真的时候才会叫这个名字,“你说……除了这里没搭完的棚子和树上那些风铃,我究竟还给你留下了什么?关于我,你会有值得回忆的事么?我这几日总是在想,该给你留些什么才好,思来想去我好像什么都没有。”
“你就这么着急着要留遗物了不成。”
望息闷声笑起来:“可不是么,还有遗言我也得好好想想。”
这一人一妖坐在树下,望息几乎是躺在了令遇的怀里。先前身上的力气又渐渐没了,他只能借助令遇的支撑才能勉强还算坐着。
“望息?”令遇感觉怀里的人越来越沉,便忍不住唤了他。
“嗯?”
听见应答他才稍稍安了心:“你又没力气了么?”
望息试着动了动腿,却只有脚掌还能晃几下:“看来是了……”
“再等等,快到日出的时辰了。”
“夜来,我想给你取个名字,只属于我的名字。”
“做什么,你是当爹当上瘾了是不是?”
“我就给你留个……只有我能叫的名字。”
“好,你取吧,但别给我取些莫名其妙的名字,不然我不应你。”
他开心地笑起来:“我自然是得想个好的么,可不能像见麻和五五开那样随意,我得……用心想想。”
这夜啊,着实有些太长了,他觉得自己像等了几百年那么久。天上明明还有星月的么,可他偏偏看不大清楚,耳边只剩在这静夜下清脆作响的风铃。一只响了,那一片便都在响。
那响声越来越远,越来越淡,他已经听得不大真切。
他已经……
一点冰冷落到他脸上,还没来得及化开便又来了一点,仿佛怕惊扰了他似的轻轻落下。他眉上,他眼角,都被这点点冰冷给冻住。
“望息,你看,下雪了。”令遇轻轻拍了拍望息,却发现怀里的人已经没了动静。他不敢低头去看,只是将手摸上他的脉。
“第一百……零四次了……”
他擦擦眼睛将他往怀里抱紧了些,又替他拍去发丝上的雪,随后紧咬着牙默默哭起来,哭得颤抖了肩。
那朝日迟迟不肯来,没能让他见上最后一眼。而令遇还抱着望息在等,等到雪越来越大,等到那东边泛了白雾。
令遇哭着哭着便笑了:“你不在了,老天便是连晨曦都不肯再让我瞧上一眼了,多好笑啊。你等着要看的晨曦,它竟然没来,你这不就……白等了么。”
他埋着脸低声呜咽,湿了那人的脸和鬓角,即便是这般温热的泪,也暖不了他早已冷去的身体。
雪停了,终于出了太阳,随后又落了山换来又一夜。他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觉得再抬起头来时眼睛几乎肿得看不见东西。只能听见树上有了雀鸟在欢鸣,吹来的风带着雨后青草的腥。
而他身上的袍子也裹得有些热了。
他抱着几乎已是白骨的望息回到东光一阁,招来五五开解了它身上的镇魂咒,让它回去自己的地方。那五五开不愿意,缠着他不肯走,他便出手打了它一顿将它扔出了山门。
这下好了,东光一阁便只剩下他自己了。
发呆了许久令遇又想起那人说过会回来找他。于是他又抱着那副白骨走到正殿前的空坝上盘腿坐下,如此一来,若是那人回来便能一眼就瞧见他。
他这一坐一等,不知不觉已过去许多时日。他觉着困,便闭着眼睡过去,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并不关心。只想着,等他睁开眼睛醒来时,望息便回来了。
望息说过的么,与卿相望眼,结发至来生。
他觉得自己身上似乎有些异样,有什么东西正挖空心思地从他体内蔓延出去,他能感受到山上的花草正在枯死,整个东光山变得安静起来,就连以前他觉得很烦的鸟叫声也不知什么时候再也没响起过。
侧耳聆听着,唯一还有声音的,便是大梨树上的风铃了。可突然有一日,他听见哐哐啷啷的许多声。自那之后,东光山便是彻底静下来。
不知睡了多少个年头岁月,他终于被说话的声音吵醒,听上去是一男一女。他想仔细听听,可总觉得浑浑噩噩的,无法凝神。
随后他眼前出现了一些光,晃得他眼睛疼了起来。他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的脸,便觉得胸堂一冷,忍不住打起寒颤。
这下他彻底醒来,适应了不知多少年没见过的光,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不禁心中狂喜。
是他的望息回来了。
“望息……望息……”他朝来人伸出手去,“望息……”
原来他的望息没有死,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了,望息还在。
“我以为,以为你死了,眼下好了,你……你还活着,是我做了一场梦,梦见你死在我怀里。”他欣喜若狂,从未、从未如此欢喜得想哭过,“真奇怪,我怎么会做这么……不吉利的梦呢。望息,来,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明明是一场梦的时间,不知为何他会觉得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东光一阁变成废墟,久到东光山成了荒土。
他定要将这个好笑的梦慢慢讲给望息听,一边看着日出晨曦,一边讲给他听。望息定然也会觉得好笑的。
那人朝他走了过来,他迫不及待地将他抱进怀中:“太好了,都是梦,都是梦……等你身体好了……我们把这里收拾出来,再重新招几名弟子……也算是……完成了大傻子和老头的心愿……”
既然是梦,望息的毒也定然是有办法解的。明明有个很好的方法可以解,他怎么没有早些想到呢。
“望息,我啊……想了好久,终于想到办法治你的病了,你爹当年正是这样救活我的……我们去找太期那臭老头子,让他来帮忙,定能……定能……”
“好,我们去找太期。”
令遇开心地笑起来:“你小时候总说……说我没心,可我啊,把心都放在别处了么……”不知怎的,他觉得眼皮子有些重,明明才刚睡醒的,“唔……兴许是等你等得太久……你瞧,我竟……有些乏了……下次莫要……”
莫要再让他等这么久了。
“睡吧,等你醒了我们就去找太期长老。”
他紧紧抱住他的望息,这次定然要多抱些时候:“……好……这回,换你等我了……”
等他小憩片刻后醒来,就去东光一阁找太期那老东西,他定是能救望息的。
他原本是想好好看一眼望息再睡,可是不知怎的,他就是睁不开眼醒不过来。
望息定然是不知道,能再次见到他,他心中有多少欢喜不尽于言。不知道望息,是否也是和他一样开心的。可是他又觉得奇怪,明明望息一直在他身边,为何又觉得像是许久都没见过似的。
望息,你瞧,我等你等得都睡糊涂了,竟然会觉得和你已有许久未见。明明,昨日看日出的时候还见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