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秋》东木亭

7、第7章

　　自从那天过后，肖小一直躲着洛木。

　　具体表现为，早上早起，出门找个小公园坐着，看大爷大妈们练太极，直到洛木出门才回来；而晚上不能完全躲开，他就快速吃完，再找借口溜走，要么散步，要么钻回房间。

　　这么做的原因嘛，肖小不清楚，他只是觉得有点奇怪。那天他说的事情太多也太直白，像一场倾述。要知道，情侣之间分享快乐，而只有真正的伴侣之间才会分享悲哀。他奇怪于这样的发展，也有点后悔那时暂失理智的自己。

　　所以啊，他现在在疏远距离的同时尽力补偿，用来偿还洛木的帮助。

　　如果，煎过头了的鸡蛋算的话。

　　洛木是第二天才发现异常的。

　　早上，他坐在餐桌旁，没等来人，跟昨天一样。然后，他又见到了昨天同款的煎鸡蛋，放在盘子里，蛋黄还被人挖走，剩下一圈略泛焦黄的蛋白。

　　洛木昨天还沉默地想，他不爱吃蛋黄的事情终于被阿姨发现了。今天，他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确认味道明显不同后，脑海里又升起一个诡异的念头。

　　这蛋，是肖小给他煎的？

　　“阿秋。”

　　小公园里的肖小受到感应。他抹了抹鼻子，想到自己朴实无华的感恩方式，觉得还不错。

　　洛木是谁？洛家大少爷，肖小的顶头上司。他想感恩，送礼不行，他平时的价位，人家看不上眼；请吃饭也不行，洛木工作忙，天天公司和家两头跑，他没这个脸让洛木挤时间接受他的感恩饭。至于其他那些个方式，肖小不是不会就是不行。

　　最开始因为他自己喜欢阅读，所以他想过送洛木一本书。但他进过洛木书房，里面清一色英文专业书籍，他由此推断不出洛木的喜好，遂作罢。

　　最后的最后，他只能亲自动手下厨，给洛木煎个蛋。这距离上一次下厨已经有好几年之久，肖小淡淡地想，应该不会毒死人。

　　这样的生活又维持了几天，直到，肖小要以洛木伴侣的身份出席洛家的家宴。

　　洛家的宴会，肖小之前出席过一场。

　　那时，他还是肖家的少爷。

　　宴会地点是肖家的主宅，位于市中心一处闲静淡雅的府邸。

　　因为是家宴，所以宴请的人不多。会客厅内，一群肖家的亲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没多时就散开，为今晚的商业活动画上句号。

　　肖小随洛木进入餐厅。他远远就看见，主桌尽头坐了一位威严的老者，那是洛老爷子。

　　按辈分，他们坐在了离老爷子最远的位置。往上看，老爷子左手边坐着洛家大少及夫人，也就是洛木的父母，而右手边竟然放着一副碗筷，再往下才是二少那边的人。

　　洛老夫人早些年病逝，二房这么多年没有所出，而那位洛小姐，洛木的姑姑，肖璋的订婚对象，听说已经很久没有音讯，这场家宴自然没有她的身影。洛家直系，也就剩这么些，连主桌都没坐满。

　　洛家毕竟是豪门世家，用餐时就算是寒暄，也是轻声细语。

　　肖小一进来的时候认了一圈的人，慌慌的，现在乐得清静，听着他们闲谈，埋头吃饭。

　　但话题莫名就偏到他身上来了。

　　“……听说夏太太那个小孩铁着心要进演艺圈，演员不当还跑去当助理，”洛二奶奶笑着说，“我说他那是找罪受，夏太太也快气疯了。说到演员，我记得——”

　　洛二奶奶眸光一转，定在肖小身上。

　　“咱们家这位新加入的小朋友，好像也是演员吧。”

　　刚说完，洛二少用手肘碰碰身边人，而洛老爷子也投来审视的目光。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夏家那小子我见过，挺灵气，但就是没什么脑子。”

　　洛二奶奶笑得更欢，连声应到，还时不时得觑洛木一眼。

　　“那我们家这位肯定不一样。不过现在还处于事业上升期，万一以后拿到影帝了，那可真是光宗耀祖了。”洛二奶奶朝他们眨眼睛。

　　“大侄子不是有这方面的资源，怎么不借机捧捧他？”

　　肖小对这场家宴最后的印象是洛老爷子的目光，洛二奶奶藏不住的笑容，洛木父母的沉默以及洛二少那反反复复戳着夫人的手肘。

　　还有……洛木替他回答的语言。
　　“二婶她因为长年生不出孩子，说话总是尖尖刺刺的。”

　　回去的路上，洛木对肖小说。

　　“而我二叔又是个天然佛，一个不争不抢的和事佬。所以我二婶总嫌弃他没志气，这次可能是想把气撒在你身上。”

　　车上没开暖气，但天气已经渐渐转凉。肖小听着洛木的话，双手慢慢地捏着自己的耳垂，企图产生热量。洛木瞟了一眼，伸手按了某个按钮。

　　他继续说：“一般来说爷爷是不大理会她的。但刚好他是个比较老派的人，总接受不了演员这类的职业，所以今天才会那样说。”

　　车上慢慢热起来，肖小脱了外套。他又感觉到了那种异样，洛木这是在向他解释吗？他分辨不出。

　　席间喝过的酒慢慢涌上来，肖小又有点脑子不清醒了。

　　“那，那你父母呢?”听听，这是什么糟糕问题。

　　“他们啊，”洛木说，“他们恨我。”

　　“恨？”

　　肖小联想到家宴时看到的洛木父母。他们都有某一些面部特征映在洛木身上，但真正坐在一起时却又连一分相像也没有。

　　他们不说话了。肖小觉得自己犯了个错。

　　但没过一会儿，肖小想解除尴尬，就又犯了次傻。

　　“我们这是要回去？”肖小问。

　　车窗外间或掠过一大片光影，洛木在等红灯的间隙中偏过头来，看着肖小，眼睛里有星点般的笑意。

　　“对啊，”他说，“主宅那边一般不留人过夜。”

　　犯傻后，肖小才突然想起这事。管家陈伯与他闲聊时提过，洛家子弟成年前全都住在主宅，等长大后才搬出去。

　　“你的反射弧好像有点长。”洛木说完，转回去开车。

　　这会肖小算是懂了洛木在笑些什么，“回不回家”什么的，明明是刚上车时的问题，而他却搬到现在才问。

　　时效过了。

　　回家后，洛木示意肖小跟着他。进了书房，他让肖小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坐下，自己则回到了办公桌后。

　　两人之间隔着一些纸质文件以及压在上面的没盖帽的笔。

　　“二婶说了我才想起来，”洛木打开一个抽屉，拿出里面的东西，理了理然后递给肖小，“……工作上，我确实有很多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肖小接过来一看，是一些剧本，其中不乏名气很大的导演。

　　洛木看着他，而肖小却突然觉得这灯也太亮了，亮得他快睁不开眼睛。

　　“洛先生，哦不，请让我称呼您为洛少爷吧。”肖小说着，他感觉自己快把持不住了。

　　“少爷这是把我当什么了。”肖小一边说，脑子里还在一边过那种电视剧里的台词。到底是结婚对象，还是养在家里的什么人。

　　但，话要说出口却又转了个大弯。

　　“唉，少爷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这些东西您直接发给我经纪人就行……您真的帮了我的大忙。”

　　肖小说完，找了个借口就走。临到门口又转过头来瞟了一眼，突然发现了有意思的东西。

　　于是他又说：“我还挺喜欢您房里的这本书的。”

　　他指了指某个角落。

　　“不知道您能不能把它也送给我……这也算是帮了我大忙呢。”

　　撒完泼，肖小没什么滋味。他往前走，走近门板，伸手要抓住门把手。突然，他的手腕被人握住了。

　　一种奇怪的触感，像是不同温度的生物在探讨怎样生活在一起。

　　接着，肖小听见背后的人说：“我很抱歉，我犯了错……那肖同学能告诉我，我错哪儿了吗？”

　　肖小被抓得一愣，回过神来要给人道歉。协议结婚的合同在上，自己毕竟是最大受益方，怎么能耍脾气犯上？

　　他正想解释，灯突然被某个人按黑了。

　　然后，肖小被人牵着坐回原位。与刚刚不同的除了环境，还有洛木本人。

　　他坐在了离肖小很近的地方，有时，连腿弯都会互相碰撞。

　　沙发，洛木应该是坐在了书房里的沙发上。肖小记得，他的扶手椅正放在沙发的尽头。他只要坐这儿，目光总落在沙发边缘半垂在地的毯子上。

　　呼吸有点近，肖小偏头，这时感觉手腕上的握感消失了。他是想过扯出一个笑容，好好做着寄人篱下的人该有的样子。但现在……

　　周围都是黑的，他就算是笑得跟个天仙似的洛木也看不见。

　　那干脆不笑了，肖小抓了把头发。

　　他们就这么坐着，仿佛呼吸会说话一样。

　　终于，肖小忍不住了。在两人适应黑暗之前，他打算摊牌。

　　“洛木，”肖小往后一靠，“你不觉得烦吗？”

　　“什么？”

　　他的动作有点大，碰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咕噜咕噜地滚了几圈，然后掉在了地上。

　　“我说，你不觉得我很烦吗？”

　　“明明就是个协议结婚，你不仅没得到什么，反倒吃了很多亏。别人联姻，开了人脉，通了商路，赚了名声，还抱了美人。”

　　“可洛先生你呢，领进门一个吸血虫。要资金，要关照不说，甚至还要起了资源。”

　　“您说您这是何必，我都替你感到不值。说到底，我，肖小，跟洛先生您根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物了。您没必要矮着身子想着我的感受。”

　　说的差不多了，肖小已经能看到对面那人的轮廓了，再待下去可能也说不下去了。他用手半拢住眼睛，压住自己烦躁的想法。

　　“那我该把你当什么？”洛木问。

　　他们身份不对等，哪怕是真的伴侣也难以维持，更何况还是假的。

　　“花瓶。”肖小想起那天晚上的遭遇，“以及半个司机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