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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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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彼时正是高三学子一周仅有一次的体育课时间,还是班主任老黄大发慈悲,告诫所有任课老师自己要占了这节体育课,然后将这群嗷嗷待哺的幼崽门放出牢笼。全班所有同学都被老黄赶出了教室,不允许任何人带卷子出门,洛长宁只能被迫放下手中的历史教辅书,拖着步子走出教室门,而程橙跟在他身后,大半个身体都挂在他身上。
“说什么?”
“说说你想说的东西,说说你的梦的后续,或者随便说点什么?宁宁,毕竟你最近心事重重,瞒不过大侦探程橙的法眼。”
洛长宁笑了笑,单手搂着程橙的腰,两个人勾肩搭背地跳下台阶。
“我上次说到,我做了个很真实的梦,我梦到我穿越到一个古代世界,还遇到了他们的皇上。”
程橙煞有介事的点头:“我还说你相当聪明,落脚后记得找长期饭票。”
“但是我没想到这个梦……还有后续,就像电视连续剧那样,一集接着一集,故事内容相当连贯。”
还差两步,他从楼口里钻到阳光下,感受着九月底阳光晒在皮肤上的刺痛感,用力吸了口潮湿的空气,程橙被他拖得身体扭成一团麻花。
“是个好梦?”程橙懒洋洋地问。
那个梦里有个无助的君王,将心脏百分之百的挂在他身上,让他在这短暂的一生中第一次体会到被全心全意重视的感觉,洛长宁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抖M,热爱被需要的感觉。
所以这些都不能说,洛长宁的睫毛颤了颤,把大部分的话都吞进肚子里,能说出来的也只有一句。
“是个难以言喻的美梦。”
在这个金秋九月的尾声,十七岁的洛长宁对着操场伸出右手,试图抓住一缕风,又任凭它在指缝中穿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名为活着的实感,他活在现实中,活在现代世界。名为羁绊的傀儡丝线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系在每个人的手腕脚腕上,操控着每个人的行动,而洛长宁垂下眼,看到系在自己身上的丝线少得可怜。
就好像随时可以挣脱一切,随时可以离开这个世界。
“哎,要是美梦能成真的话,”程橙突然问。“你是愿意留在梦里,还是留在现实?”
梦就有如那骗子,梦者本身就是国王。
他突然想到佛洛依德说过的这句话,洛长宁反问道:“你呢?你选哪边?”
“听着。”程橙突然压低了声音。“这个问题很重要,你必须不假思索的回答我,梦境?还是现实?”
“梦。”洛长宁下意识答,然后突然感觉有些如释重负。
“……洛长宁,我要带你见一个人。”程橙用他从未听过的严肃语调说。“你去跑圈吧,我得打个电话。”
肩上一轻,程橙从口袋里摸出耳机戴在耳朵上,对他使了个‘你先去忙’的眼色,有什么他读不懂的光在对方的猫眼中一闪而逝。洛长宁舔了舔后槽牙,一种奇异的陌生感在二人之间奔流而过。
直到晚上跌入古代世界时他依旧在思考着程橙身上的转变。
洛长宁所在的班级是文科班,他又不擅长和女孩们相处,所以每天都和程橙厮混在一起,能被称为朋友的只有程橙一个人,甚至连今年过年的时候也是程橙主动带着大包小包的食材闯入他家,两个人合力弄了锅热气腾腾的火锅,草率却不寒冷的过完了去年的大年三十。虽然大年初一的时候就被司机接回别墅接受酷刑,但他依旧对程橙的到来十分感激,那时他以为他已经充分了解了程橙这个朋友,却没想到对方身上还有像今天一样陌生的一面。
打更人的脚步声越发接近,洛长宁终于回过神,眼看着有人手执灯笼从远处走来。他下意识地屏息凝神,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古代,那位老人根本看不到他的身体,边唱更边敲锣,灯笼当胸而过。
一般情况下他每次来到古代世界,落点都在谢之凛附近,那这次应该也不意外,洛长宁看了看打更人的背影,又眯起眼,借着微弱的烛火灯光在角落里巡视。视野右前方有亮点微微闪烁,他很快辨认出那是鲛珠反射的光芒,他立刻快步奔过去,果然在柱子的阴影处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洛长宁再次看到了那傀儡丝线,这是红色的,从谢之凛身上源源不地溢出来,又缠绕在自己身上,宛如木乃伊般捆得严丝合缝,洛长宁眨眨眼,那些红线又立刻消失不见。
“你没事吧?”谢之凛气声问他。
他马上想到上次的自己是有多狼狈的离开了这个古代世界,立刻摇摇头示意现在的自己好好的,结果被谢之凛一把拽住了脖子上的鲛珠,金线勒得后颈生疼。
“那为什么不用鲛珠知会我一声!”男人怒气冲冲却不忘压低声音。“我足足等了你一整天!”
洛长宁愣住了。
他太习惯于一个人承担一切,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他完全没有和其他人分享的习惯,所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因为担心他而对他发火。他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来自他人的善意,只能眨巴眨巴眼,学着沈庭的样子尽可能乖顺地低下头。
“抱歉,我还……不太习惯。”
谢之凛吃软不吃硬,见状也没办法继续发火,只能摆出不耐烦的脸色咕哝了句:“下次要记得。”
“是,皇上。”洛长宁勉强按捺住勾起来的嘴角,又问道,“这里不是皇上的寝殿,皇上要做什么?”
“今夜丞相未能归家,”男人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听到问题后很快把刚刚的怒火抛到脑后,跟他解释道,“南宫弘,那老狐狸就是伽国丞相。近日丞相均留宿于浮屠宫,朕颇感蹊跷,遂前来一探。只可惜朕的轻功还不到家,做不到草上飞凌空走。”
洛长宁后退几步,这才把谢之凛所在的位置探个齐全,这里大约是那个‘浮屠宫’的某个偏隅,距离正殿还有很长的距离,而正殿前有重兵重重把守,殿内灯火通明。
“你的意思是,南宫弘正在里面与人商议着什么?”
“是。”谢之凛轻声答。“似与蓝国有关。你若是通读伽蓝国史,当知晓此事。”
史书记载,蓝历116年冬,北方丁零族来犯,蓝国皇室以南巡为由举国南迁,只剩下生来便有智力缺陷的四皇子与九皇子谢之凛,外加上国师与皇室母舅家的南宫族人留守北方,南宫弘亲自带兵,将丁零人赶出国土,却没将蓝国皇帝请回皇宫,而是自立为王,将伽国蓝国一分为二,拥四皇子上帝位。
四皇子没能撑过第一次刺杀便撒手人寰,南宫弘遂将谢之凛再次拥上帝位,自居丞相,将国师之位留予蓝国国师明修直至今日。
早上看过的伽蓝国史在脑海中重新浮现,谢之凛现在的身份确实很尴尬,明明是一国之主,却又被视若无睹,手下甚至连个好用的人都没有,只能以身犯险,探听未知的情报。
“……我去看看。”洛长宁舔了舔唇。
“不。”
“没关系,他们看不到我,皇上,”他盯着对方的凤眸。“若是你被发现,伽国就不得不在短短三年内迎来他们的第三任皇帝。北方蛮族仍然虎视眈眈,伽国皇室已经经不起第三次动荡了。”
谢之凛神色复杂,像是想说什么,却又闭上嘴巴,手掌捏了捏他的肩膀又松开。这大概是个‘注意安全’的信号,就算没有心声他也能读懂。
洛长宁笑笑,单手攥住胸口的鲛珠,小心翼翼地走向正殿的方向。
浮屠宫当是皇宫偏殿中内殿防守最为严密的院落,在御林军的巡视下,就连一只蚂蚁也很难爬进殿里,然而随着他的接近,一辆马车从远方笃笃而来,直到御林军前才放缓步速,从窗户里伸出只纤纤玉手,掌中拈着枚令牌。
御林军很快分至两侧,给马车腾出几人宽的通路,一直到正殿门口才停下步子,从车里跳下个怀抱着包袱的女人。
“红蛾君,”南宫弘从殿内迎出来一拱手。“里面请。”
殿门被重重关上,洛长宁越发接近正殿,却感受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头痛。这头痛他再熟悉不过,每次当他要以非主观意愿脱离古代世界的时候都会感受到这种无比剧烈的头痛,洛长宁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疼痛很快消失,他往后面的阴影中看了一眼,有种奇怪的预感涌了上来。
每次来到古代世界时他的落点都在谢之凛附近,而在远离谢之凛后,他会出现很严重的不适感,就好像虽然从现代世界穿越到了古代世界,但他没办法离开谢之凛太远的距离,否则就会被这个世界所排斥,赶回到现代世界中去。只是不知道在自己头痛的时候谢之凛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感受,洛长宁用力甩了甩头,努力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赶出去,又粗略地估算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再试图从正门绕进去,而是回到相对较近的位置,闭上眼,穿墙而过。
这次洛长宁的步速很慢,以至于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脑海中的头痛是怎样随着距离的增长而逐渐加剧,好在在完全无法忍受之前,他已经可以模糊地看到南宫弘与那位红蛾君的身影。
“嘘——我给它下了点药,”他听到那女声说道。“至少还有半柱香的时间。”
洛长宁又试着接近了些许,脑海中疼痛渐强,他死死咬着牙关向前探头,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终于看到了红蛾君怀抱着的包袱的真容。
是一个陷入昏迷的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