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予江山》辞楼西

9、第 9 章

　　洛长宁挣扎着从床上翻了个身，用被子将自己包裹得严丝合缝，又借着低头的机会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濒死感与呕吐感在胃里反复翻腾，他深吸了口熟悉的、属于出租屋的空气，狂跳的心脏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谢之凛。”他单手捏住圆润的鲛珠，第一次在现实世界中将对方的名字叫出声。“谢之凛，你能听得到么？”
　　“为何已归？”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迫。“这才丑时！”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洛长宁辩解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去，也没办法操控回来的时间！你还想不想听我看到的情报！”
　　“……说。”
　　他能听出谢之凛声音里的怒意，但这种被人重视而不是被人无视的感觉要命的好，洛长宁将自己的耳朵也缩进被子里，将冰凉圆润的鲛珠贴在耳廓上。
　　“你在这里说话不方便，先回寝宫，或者跑到没有多少御林军值守的地方，我再跟你讲。”
　　那边似乎对他的要求很是无奈，不过还是嗯了声，不再多言。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鲛珠的另一端传来，洛长宁提心吊胆的等了半晌，好在没出现御林军或是什么守卫的呵斥声，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与衣料摩挲的声音。又过了好一会儿，对面的杂音才终于平息，谢之凛的声音再次出现。
　　“说。”
　　他差点睡着了，闻言用力咬了口舌尖，倒是没睁开眼，问：“你认识红蛾君么？”
　　“……听过，是兑乾门人。”男人的声音还有些气息不稳。“听说易容之术了得，旁人见到的红蛾君只是位寻常女子。”
　　洛长宁在被窝里换了个姿势，仔细回想道：“我看到红蛾君怀抱着个婴孩，对南宫弘说‘我给它下了点药’，我猜她说的就是这个婴儿。”
　　“……”
　　困倦感渐渐涌上来，洛长宁差点陷入沉眠，结果却在听到谢之凛的下一句话后彻底清醒。
　　“婴孩当是蓝国十一皇子，是朕的幼弟。”
　　“你说什么？！”
　　伽国蓝国分南北而治，蓝国的圣上依旧是谢之凛的父皇，这些是他在教辅书上看到过的内容，但他无论如何也记不起蓝国圣上究竟育有几子，也不记得这十一皇子是否在史书上留名，洛长宁还想再说些什么，谢之凛却拒绝了接下来的沟通。
　　“太晚了，长宁，你先睡罢，容朕再想想。”
　　然后单方面地切断了鲛珠的连接。
　　洛长宁也不知道自己这晚究竟折腾到几时才终于沉沉睡去，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个梦。在那个梦里，他被迫跪在地上双膝发麻，而四肢则被层层铁链捆绑，身上湿漉漉的，温热水液浇在头顶。他的眼睛不知道被什么糊住了，他睁不开眼，只有无穷无尽的恐惧四下蔓延。
　　当天的第一个反常是，洛长宁没在早自习的时候见到他同桌程橙。
　　在他的印象里，程橙虽然看起来不学无术，平时从不自己写作业只抄他的作业，但在有全校排行的考试时从来不需要他传纸条递答案，也能和他考出差不多的成绩，所以程橙是个相当聪慧的人，无论做什么事也都有自己的那套逻辑方式，不会无缘无故旷掉早自习。
　　洛长宁趁着班主任不注意偷偷在桌下用手机给程橙发了条短信，然后不出意料地没收到任何回音。
　　当天的第二个反常是，在班主任老黄站在讲台上进行慷慨激昂的说教时，系主任进来将老黄叫了出去，然后整整一节早自习的时间都没有再回来。要知道老黄的动员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十一班的每个人都毫不怀疑就算是地震了老黄也要把他的演讲讲完才会试着逃离现场。
　　洛长宁怀抱着两处反常翻开历史口袋书，上面总结了去年玕市模拟考的重点大纲，他在目录里找到伽蓝国国史，然后翻到七十三页。
　　英语老师踩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同样走进教室的还有一脸严肃的老黄。
　　“汤米，我叫个人。”老黄对英语老师点点头，然后把视线挪到洛长宁身上。“洛长宁，你跟我来。”
　　难以言喻的恐慌攥紧了他的胃，他不确定自己又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以至于老黄要在重要的英语课前将自己带离课堂，大脑飞速转动，他已经脑补到后续‘给家长打电话’‘被司机接回家’‘被继母精神羞辱’‘被弟弟□□折磨’等一系列的剧情，早上喝下去的小米粥不舒服地在胃里翻腾。
　　“虽然咱们还没开始模拟考，但我对你很有信心。”老黄在前面说。“咱们学校姑且也算是省重点，在全市排行仅次于那两所天才学校。”
　　“……黄老师，我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吗？”
　　老黄摇摇头，表情有些古怪。也许是看出他有些紧张，老黄拍了拍他的背说道：“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你得自己斟酌一下。”
　　所有高三学子的活动范围都基本被固定在了教学楼A楼，而老黄带他去的地方显然不是高三班主任办公室，更不是文科或者理科老师的办公室，老黄带他几乎穿过了半个校园来到行政楼，然后按下了通往顶层的电梯。
　　“黄老师，您带我来这里究竟是做什么？”他实在按捺不住疑惑问出了口。“这不是校长室吗？我做了什么要被开除的事情吗？”
　　“孩子，别紧张，其实只是一次自主招生……而已。”
　　电梯大门洞开，外面等着两个人，其中之一正是一早上都不见人影的程橙，而另一个人看起来一身书卷气。程橙两只猫眼下挂着几乎要拖到地上的黑眼圈，困得不行，在见到他后嘴角勉强扯起个微笑。
　　“呀，宁宁。”程橙打了个哈欠，在老黄杀人如麻的眼神中走进电梯。“我先回班里补觉了，等你回来喔。”
　　老黄还想再说什么，却碍于程橙身后还有外人在场，只得把唠叨吞回肚子里，恶狠狠地瞪了程橙一眼。
　　“想必这位就是洛长宁洛同学了。”程橙身后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儒雅男性推了推脸上的眼镜，对他伸出右手。“你好，我叫江郎，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我和他单独聊聊天？”
　　后半句话是说给在场的另外两个人听的，二人欣然应允，而洛长宁猛然回过神，努力将自己黏在对方脸上的目光撕下来，投射到其他地方。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洛长宁自认为自己没有什么特长，唯一比其他人要厉害点的地方大概就是自己的记忆里，又或者这是所有年轻人都拥有的技巧：只要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只要他那个时候没有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哪怕长时间不见，只要见到第二次他总能在最短时间内调动自己的记忆，回忆出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什么条件下见过这个人。
　　两个人坐的是隔壁的电梯，在下降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话，洛长宁的目光依旧时不时地透过电梯里的镜子瞥向对方的脸。他非常笃定自己与对方在这个所谓的现实中是初次见面，但也非常笃定他曾经看到过这张脸。
　　在谢之凛身边。
　　“说实话你的反应和我预料中的反应完全一致，这会让我们接下来的对话很容易进行。”
　　等走出电梯后江郎突然开口。
　　“我的……反应？”
　　“是的，你的反应。”江郎欣然点头。“没关系，你不用紧张，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我只是想找你聊聊，并由此确定一些事情而已。”
　　“聊什么？”
　　“聊一聊你究竟在哪里见过我这张脸。”
　　洛长宁的呼吸滞住了。
　　“不用那么戒备，这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江郎对他露出个相当友好的微笑。“嗯……又或者说，这对我而言其实很常见。有人突然抓住我，问我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之类的。”
　　他盯着江郎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隔着镜片对方的表情相当游刃有余，神色也很温和，但他就是有种自己从头到脚都被对方彻底看透了的感觉。
　　“……你什么意思？”
　　江郎拨了拨额发，将眼镜摘了下来，清澈的瞳孔微微失焦，又很快锁定在他的脸上。洛长宁十分笃定，摘下眼镜后的男人与他记忆中属于伽国国师的那张脸百分之百的匹配重合。
　　“告诉我，洛长宁，在你的记忆中，这张脸属于谁？”
　　像是被催眠了般，洛长宁被迫张开嘴巴，着迷似的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半晌，缓缓开口道：“国师。”
　　“国师。”江郎将这两个字咀嚼了几遍，又重新戴上眼镜，有些抱歉似的温和微笑，“倒是个不错的身份，你先回教室吧，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江郎摸出手机点开日历，在上面划了几下，洛长宁用余光瞟到对方在看的正是自己的课表。
　　“我对你们学校并不熟悉，就不送你了。”江郎把手机塞回口袋里，眼神在他挂着项链的位子一扫而过。“回去上课吧，记得要好好听课。”
　　“不要做白日梦。”临走之前江郎又补上后半句，笑容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