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0、第 120 章 ...
-
两点的阳光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院子里的大榕树这时响起一阵蝉鸣声。蝉声从树梢掠过厅堂，像微风拂过水面，平静的湖面漾起一层层悲伤的涟漪，最后蝉停风静，只留下一串长长的哀怨。
言其温原本以为会被褚君念一把推开，他也做好了就算被推开也必须紧紧拥着，这是此时他能给的无声的安慰。褚君念却没有推开他，双手垂落身侧任由他紧抱着，泪水无声滴落在他的肩上。
很快，那白色的衬衫洇上一层水色。
湿的是衬衫，凉的却是言其温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褚君念止住呜咽声。他抬头看着言其温洇了一滩水渍的肩膀，哑声尴尬道：“对……对不起，我……”
“上二楼看看吗？”
那天言其温已经先去看了褚君念的房间，只是，已经和当初褚君念给他看的照片不一样了。
屋子里的摆设没变，只是有关于褚君念的东西已经都被江凤冰处理掉了。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还有那些荣誉证书消失了，书桌上他和褚振华的合照也已经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无声哭泣着。
别墅是楼中楼设计，沿着环形红木楼梯上去就是二楼。楼梯过去第一间是褚振华的卧室，斜对面是褚君念的房间。吴奶奶因为不想爬楼梯，当时是住在楼下。而后来江雨晴因为不想住褚君念住过的房间，去住隔壁房间。
褚君念先推开褚振华的房间，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扑鼻而来，映入眼帘的不是他记忆里的中式木床，而是欧式布艺床。床头上方原本挂着的父母的结婚照此时也换成江凤冰和江雨晴的合照。窗帘是打开的，屋子里亮堂堂，可他却觉得里面凉嗖嗖，那股刺鼻的香水味夹带着一股不明的寒意从屋子里一直往外溢，脑海里瞬间划过做噩梦时江凤冰那恶毒的脸。
那时候褚君念一推开门就能看到褚振华坐在床头靠着床板，开着床头灯在看书。一看他进来，褚振华就会放下书，笑着招手。
“过来，爸爸给你讲睡前故事。”
“哎呀爸，我都十六岁了，你还以为我六岁呢。”
褚君念虽然噘着嘴抱怨，但还是走到床边扑通一声往褚振华脚边趴着躺下。
“那我给你讲你小时候的故事，”褚振华说话间打开床头柜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你看啊，这可都是我们君念的照片。”
褚君念会像只毛毛虫似的蠕动身子趴在褚振华腿上，看着相册听爸爸讲小时候他做过的蠢事……
褚振华：“你看这张照片，那时候你刚学会拿汤匙自己吃饭，奶奶激动得叫我给你拍了好几张，说是纪念……”
褚振华：“你看这张，君念不听话非要自己骑小三轮，结果摔倒了，当时哭得那个伤心。爸爸看你哭给你拍照准备用来笑话你，还被奶奶骂了……”
“活该，这张不要了不要了，丢人……”
“……”
在遇到言其温之前褚君念每天晚上睡前都会来褚振华屋里和他吧啦几句，遇到言其温之后每天晚上和言其温聊天聊到睡着了。
如果知道爸爸那时候已经不久于人世，我一定还会继续每天晚上听他讲故事……以后再也没有人给我讲睡前故事了，那本厚厚的回忆也只能藏在心里。
想到这里褚君念觉得胸口很堵，喘不过气，张着嘴喘了两口气才缓缓闭眼，眼睑合并那一刻泪珠无声滑落……
言其温没有跟过去，他站在护栏看着大门外面。
那天过来看到这栋房子他内心猛的升起一股怒火，那时候满脑子想的是当时有能力住这种房子证明褚振华那时候很有钱，而褚君念确实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
被人捧在手心里的人到底是要怎么熬过那些年……以前知道哥家里有钱，只是那时候没什么概念，没想到是这么风光。
想到这里，言其温转头看着正在关房门的褚君念，满目心疼。
那些年，无依无靠，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无忧无虑的人一夜间失去一切庇佑，还要随时担心会被江凤冰知道还活着，那种日子你到底是怎么熬过来……
讽刺的是我还以为你抛弃我了，因为我穷抛弃我了，那时候的我为什么这么可笑。言其温啊言其温，你怎么那么可笑……
褚君念转身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自己的卧室前，人生里最灰暗的那段日子蓦地涌上脑海。
褚振华的葬礼结束后他便被江凤冰关在屋子里，还派了一个男人在门外守着。
那时候江凤冰对男人温柔交代道：“不要让他出门半步，孩子还小，我怕他受不了父亲去世的打击而做出什么傻事。”
可笑，原来江凤冰真的很会演戏，可惜那个男人却没有看穿，还觉得这个女人虽然是继母对孩子也是疼爱。
在房间里呆的那些天里褚君念要承受的是失去父亲的撕心之痛，还有想念言其温的相思之痛，以及被囚禁在房间之前不小心偷听到的江凤冰的计划。
那时候他知道自己逃不出去，痛苦的同时又想念言其温，心里又明白必须和言其温了断关系，否则到时候只怕江凤冰也不会放过他。所以他才会狠心打出那通电话，说着撕心裂肺的话，知道言其温的弱点，句句都往他心上插刀……
那时候言其温过于单纯，如果有这时候的一半城府或许他就能听得出褚君念当时声音里的颤抖与抽泣声。
只是，这些都毫无意义了。
推开门房间有些昏暗，窗帘拉得严实，空气里洋溢着一股霉味。在墙边摸索着开关，“啪”的一声灯亮了，眼前的一切像荒废多年的古宅。
尽管褚君念动作很轻，但依然扬起了一层灰。尘埃在好不容易飘进来的新鲜空气里疯狂作乱，只是往里面踏了一步，它便欲作怪迷人眼。
看得出，这间屋子自褚君念离开后就没有打扫过，地板、书桌、床上，积了厚厚一层土，一步便是一个清晰的脚印。
由此可见江凤冰并无悔过之心，但凡她有一点良知，有过那么一丝丝悔意，地板上的灰土也不至于如此平整，就如一场大雪后的雪地，不见任何痕迹。
言其温此时站在门口，看着那天已经看过一遍的房间，空荡荡，只有那几件爬满灰尘的家具，静静沉睡。
褚君念看着屋里的一切，眼前逐渐浮现出那段幸福岁月……
每天六点半吴奶奶都会推门而入，一看褚君念还在床上，走过去轻轻拍着被子，慈爱道：“阿念还不起来啊，今天又赖床了。”
褚君念迷迷糊糊嘟囔道：“奶奶，您怎么没敲门就进来了，万一我在换衣服呢。”
“呵呵……”吴奶奶笑了起来，“阿念穿开裆裤奶奶都见过，害羞什么……”
“啊……奶奶您又说，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褚君念觉得不好意思，立马用被子盖住脑袋，嘟嘟囔囔的，“奶奶您再说我就生气了。”
“好好好……奶奶不说了。你快起来吃饭，粥我给你放凉了。”
后来认识了言其温，每天早上不用吴奶奶叫他就比闹钟还准时，因为每天言其温都会给他发早安。
“哈哈哈……其温醒了啊。怎么这么早醒呢，难怪长不高，是不是睡不够啊？还是营养不够呢？”
褚君念盯着手机赖在床上，和言其温聊到六点半吴奶奶要进来了才放下手机装睡，等吴奶奶叫他。
晚上褚君念做完作业洗完澡一躺下就是和言其温聊天，都忘了去找褚振华讲“睡前小故事”了，每天晚上都在言其温的“哥，晚安！”中安然入睡。
那时候多好，其温每天都傻乎乎地跟着我，我想亲他他就忽闪着大眼睛傻愣愣看着我，都不知道闭眼，也不会抱着我，更不会推开我。
褚君念想着想着缓缓跨进屋子，走到书桌前伸手摸了摸桌面，低头一看，手指头一层灰。抬头望着书架，到处散落着尘埃。当初的课外读本，奖杯奖状，如今已不知在何处，被人遗忘的荣耀。
言其温怕褚君念吸入这些带着霉味的空气会难受，走到窗户边尽量放轻动作拉开窗帘，推开窗户，让夏风吹走屋里的阴凉。
转头看到床尾的阳光，褚君念想起那时候褚振华的话。那时候他已经五六岁，可以自己睡了，褚振华给他留了位置最好的一间房。
“这间房间光线最好，给我们君念住，午睡的时候还可以给腿补补钙……”
吴奶奶拍了拍褚振华的背，不乐意道：“可别把阿念热得中暑了，净瞎说，阿念身体健康得很，才不会缺钙。我们每天中午都有在院子里晒太阳……”
“哈哈哈……”
转头看着飘窗，远处是一条江。以前夏天他会坐在飘窗看着江水，望着桥边，仰望星空……
“会不会觉得累？要不我先送你去酒店休息……”言其温怕褚君念思忆过多引起情绪激动。
褚君念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站在书桌前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出去。
走到浴室门口褚君念突然顿下脚，缓缓走上去打开浴室门。一样，里面原本属于他的东西都不见了。
“怎么头发没擦干呢？”褚振华说着走进浴室拿起一旁的干毛巾，慈爱地擦拭着褚君念的头发，“别以为是夏天就可以不吹头发，会感冒的，到时候奶奶会看着你吃药的。”
褚君念看着镜子里的褚振华，噘嘴道：“才不会，等下风扇吹一下就干了。奶奶要是知道你盼着我感冒还不骂你。”
“你呀，还真是被奶奶宠坏了。”褚振华抽下毛巾，拿起电吹风插上电给褚君念吹着头发，“以后爸爸不能给你吹头发可怎么办呀，君念懂得照顾自己吗？像个小朋友一样，真让人不放心。”
“我才十四岁，本来就是小孩子。”
“也是呢，还是个小孩子。只是不会尿床了，小时候经常尿床，哈哈哈……”
一听褚振华又揭他的短，褚君念打开洗手盆的水龙头，捧着一捧水洒向褚振华。
水花迎面而来，褚振华往后一退撞在门上，发出不小动静。
吴奶奶在客厅看电视听到了，以为是她的阿念摔倒了，立马上楼，一路上还紧张嘀咕道：“阿念，阿念怎么啦？是不是摔着了……”
上来一看父子二人在玩水，心里舒了一口气，随后站在浴室口看他们闹，满脸慈祥。
吴奶奶：“振华你都几岁的人了还和阿念较真，你让着他点，别回头把他弄感冒了，大夏天也是很容易感冒的……”
褚君念：“听到没，奶奶叫你让着我。爸你快停手，你怎么拿花洒，你耍赖……”
“你们啊，别摔倒了……哈哈哈……”吴奶奶站在门口一脸的笑，“阿念，你出来奶奶帮你教训他……”
爸爸，你在天堂好吗？奶奶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好想奶奶，也好想爸爸……褚君念眼眶又开始泛红。
原本以为早已物是人非的家找不到曾经的温暖，却没有想到，那些幸福早已刻在骨子里。房子里的每个角落，都有幸福的痕迹。
那是没办法被抹去的时间的印迹。
有爸爸奶奶的家才是家，没有他们的房子，也只能是一座房子。
转身下楼，褚君念站在大门口看着院子里。
围墙高高筑起的院子里，阳光照在光滑的石板上，反射着光，有些刺眼。
夏天放假吴奶奶总会做仙草冻，加上蜂蜜水，还有褚君念爱吃的水果放在冰箱里，等褚君念午睡起床了就可以美美吃上一碗。
那个时候李修仁也会来家里，吴奶奶总会买一堆零食给他们看电视吃……
李修仁那时候觉得在褚君念家比在自己家自在，可以不用讲究礼仪，可以在客厅趴着躺着，吴奶奶都不会生气。
言其温站在褚君念身后，看着褚君念落寞的背影，轻轻抓了抓他的肩膀，无声安慰。
……
回去的路上褚君念并没有去看吴奶奶，本想去看看褚振华，因为已经差不多四点，而且带着言其温去也不合适，就启程回晋安。
过于心累，上车没一会儿他就闭眼睡着了，言其温依旧停车给他披上外套。看着他又哭了一下午的眼睛，满眼心疼。
“想听你告诉我这八年你是怎么过的，又不想让你回忆这八年所受的痛苦，更怕听到你过得不好，而我那时候却没能在你身边陪着你……”
曾经的小少爷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光辉，甚至差点丢了性命，那是何等的残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