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陪》端木湉

59、算尽

　　第五十九章算尽
　　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而完全不顾自己能看到什么，别人又想让你看到这么。摆在眼前的事实未必有人相信，以讹传讹之后的传言倒是深信不疑。阿今心想，自己完整的家就是被这样一个江湖撕得粉碎，实在是令人心寒。
　　“段掌门，千云峰一役的惨祸，你难道还想再经历一次吗？”阿今注视着他，不卑不亢地说道，“我以为，千云峰是最不愿意看到同样的事再次发生的，毕竟当年你们是损失最大的门派。”
　　段洪一一扫过各门派掌门人的脸色，道：“正因为我们门派是当年的受害者，我才最有资格得到连山和归藏。你们都损失什么了？看看你们的嘴脸吧，当年你们都是施暴者，凭什么现在又轮到我好意施舍了？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让步的。”
　　“段掌门，你这话说得未免太过了。当年你们门派确实伤亡最重，但其他门派也并不是全身而退了。正所谓龙虎相争必有一伤，所有的损失都是正常的。再说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也不是当年一役的亲历者，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门派都添了不少新人，我看啊，旧账就不用提了，既然要重新归配连山、归藏，那么就依照现在各门派的实力，大家比试比试，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赢得人才有话语权。”海沙派的掌门人说道。
　　他话音刚落，既有支持的声音，亦有反对的意见。场下一片喧哗。
　　段洪不服气，反驳道：“凭什么旧账一笔勾销？这是谁定的江湖规矩？我看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们当年小门小派不配参与争夺，几乎是毫发无伤，现在来这里和我说这些风凉话，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你说谁是狗？你再说一遍试试！”海沙派的人朝段洪包围过去，两派马上对峙起来，形成僵局，场面极度混乱。
　　戚从德站在原地没动，他有意历练阿今，想看她如何解决当前的窘境。叶振声站起来，踱步到戚从德身后。“你怎么站起来了？快回去！”戚从德低声道。
　　“我不碍事，听阿今怎么说。”
　　冷空山有意看好戏，场面越混乱对他越有利，他巴不得大家现在就扯皮起来，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阿今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大家安静！听我说！”奈何各派怒火已经激发，台下一片嗡嗡之声，无人听得到阿今的喊话。
　　阿今后退两步，按下中心石柱上的机关，周围的八座星云镇有两根燃起熊熊大火，轰的一声，炽热的火焰腾空，将众人都惊得一骇。热浪翻涌之下，都闭了嘴。
　　戚从德点点头，道：“这丫头平日里看着乖巧又机灵可爱，原来也是个女中豪杰，真不错。”
　　叶振声没说话，他在惦记小舟。他既希望小舟能赶紧平安回来，又希望她晚些回来，避开今日凶险的场面。
　　“要想解决连山、归藏的归属问题，就得先理清以前的旧事。大家可有人知道连山、归藏真正的起源？”
　　“我倒是听说，这连山、归藏最初是由一个猎户在山中发现的。”丐帮的帮主说，不少人纷纷应和。江湖之中传言最广的确实是这个说法，而且丐帮帮主年纪已近耳顺，亲历过千云峰一役，丐帮在江湖上人数众多，威信也颇高。其实大部分传言和消息都是由丐帮弟子口耳相传的。
　　“除了两本书的来源外，这江湖上还有一些纷争需要弄明白。大家都觉得这书是天下奇书，重新分配须得由德高望重且武艺精湛的人保管，这样众人才能心服口服，避免以后无谓的争夺是不是？”
　　“别在这里拖延时间了，大家兵刃一亮，自然全都见分晓了。”
　　“就是，什么时候我们江湖人也要搞读书人那一套了，大家各凭本事说话。”说这话的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的拳头有常人两倍大，胳膊比阿今的腰还粗。
　　台下七嘴八舌地说着，但也有不少是支持阿今的。
　　“江湖人也该有江湖人的道义，我看有些歪门邪派，根本就没资格参与争夺连山、归藏，他们就是江湖人的耻辱。”
　　“台上那个妖女，她不就是判司的右司主吗？她有什么资格站在那儿？”也有不少人的矛头对准了贺朗月。阿今在前面护着她，倒也没人敢上台来挑衅。
　　冷空山似乎厌烦了，卸下腰间银鞭，往空中一挥，鞭上的尖刺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波光，众人纷纷后退，他身边空出个直径一丈的圆圈来。
　　“阿今，是叫这个名字吧。那你来说说，你有什么好办法？就凭你靠一张嘴能让大家心悦诚服？我看你是个黄嘴小雀，毛还没长全吧。”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阿今面无愠色，亦不惊慌，举起短剑对准冷空山眉心，道：“门主，你的武功是不错，但你难道觉得在场这么多门派联手围剿的话，你能够全身而退？”
　　冷空山回头一看，众人皆对他怒目而视，撇撇嘴没说话。其实他心中明白，这些人是不可能联手对付他自己的。
　　阿今从怀中摸出玉佩，悬在空中：“大家看好了！这是阳关令，投靠了冷空山的人还是赶紧散去吧。”
　　这时候忽然窜出一个人影，从阿今手中夺走了玉佩，交到冷空山手里，那人是忽然出现的，阿今猝不及防，玉佩脱了手。
　　冷空山仰面大笑，冲徐允敬说：“做的不错。”
　　事发突然，众人都是惊诧的表情，有不少人打过阳关令的主意，但它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人夺走，落在冷空山手里，冷空山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冷空山开口：“知道我为什么有底气来这里了吧，我说过的，连山、归藏是我的，阳关令也是我的囊中之物。”
　　“徐允敬，你竟然是在装疯？”阿今睁大了眼睛。
　　“就说你还嫩了点，对江湖上的机关算计一点都不懂得防备。”
　　阿今双手背在后面，道：“那也没关系，除了物证，我还有人证。”阿今拍拍手，空释推着轮椅从后院出来，这回轮到冷空山吃惊了。不只是他，还有在场的年岁较长的人。
　　坐在上面的正是谢大师，他腿上盖了一条毯子，没人看得出他其实双腿已废。他的眼睛已然恢复，目光炯炯。
　　“是谢大师！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台下的人窃窃私语，甚至有人试图上前同谢大师攀谈，早年间，谢大师行侠仗义，不少人受过他的恩情。
　　谢大师一路沉默着，空释将他推上了高台。
　　冷空山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疑心他是不是假冒的谢大师，不相信他居然活着逃了出来，还来了赵州。
　　“谢大师，您给我们讲讲当年的事儿吧。当年就是您平息了千云峰一役的纷争，这次也请您再我们主持一次公道。”海沙派的掌门人说道。
　　谢大师看着台下这些人，有不少还算眼熟的面孔，最令他生气的是，目睹了当年千云峰一役惨状的人，有的居然再次出现。人就是不知道珍惜，哪怕失去了那么多，还是愿意重蹈覆辙。
　　“我知道，大家都想听听我的意见，但我说了有用吗？当年我已经尽力做了我力所能及范围内最周全的安排，这才过了多少年，不是再一次掀起腥风血雨了吗？我说什么有用吗？”谢大师无力地说，字字激愤。
　　台下不少年长的人都语塞了，倒是年轻人一脸的无所谓。
　　“我岁数大了，已经是个将死的人了，我尊重孩子们的决定，全力地支持他们的选择。”谢大师说，“我接下来要说的，就只是陈述事实，大家听完，心中自然有各自的评价，大家自己权衡。”
　　场上的人静静听着，谢大师说话声音不高，但自成一股威严，连冷空山都没作出任何不合时宜的反应。
　　“连山与归藏不是传言所说猎户自山里捡到的，而是他国的使节入境时遗失在我朝境内的。后来甘宁寺的老主持，也就是我的师傅将原先的梵文译成了本土的文字，也就是后来的连山、归藏。一年之后，甘宁寺遭遇了一次洗劫，连山丢失流落江湖，为了妥善保存归藏，甘宁寺修建了一座地宫。再后来就传出了连山、归藏乃天下奇书的消息，得之者得天下，还有还阳的功效。甘宁寺无能，没能守护住归藏，最终引起了江湖上的动乱，也就有了后来的千云峰一役。”
　　“我师父圆寂之前曾经推测过，应该是他国使节故意潜入我朝，留下了这两本异书，又散发谣言，好使我朝内讧而亡，这是兵不血刃的手段。他后悔翻译了书籍，命我妥善解决此事。我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交给朝廷保管，同时为了不让朝廷只手遮天，百姓完全笼罩在皇上的苛政庸政之下，归藏则交给了西溪斋。叶逢是我的故交，他有这个能力守护归藏。这就是我的初衷。”
　　“这个原因，当年我就同在场各门派的掌门、帮主们说过了，长老们都能作证。现在想来，是我当初自以为是，其实当初不管如何处置连山与归藏，总有人不会满意。占有、抢夺是人的天性，只要人活着，贪欲就永远存在。我朝此等大国，就这样被他国的小小阴谋耍得团团转。”
　　谢大师娓娓说道，他既痛恨边疆小国的阴谋诡计，又恼怒于江湖众人的愚不可及。他心中明白，纵然是他如此掏心掏肺地说出当年现实以及自己的真实想法，于许多人而言仍旧是对牛弹琴。所以，当方执古将他送来阅微草堂，见到了空释、阿今、叶振声、戚从德等人后，了解了大家打算毁掉连山、归藏的意图，他痛快地答应配合促成此事。
　　“谢大师，照你这么说，我们这些人岂不是傻子？为了两本并没有什么用的书而争得头破血流？你让本派那些惨死的亡魂如何能够安宁？”
　　谢大师无奈地摇摇头，低头不语。
　　冷空山忽然冲上前去，伸手抓向谢大师的膝盖，空释反应极快，出掌上前格挡，阿今的短剑也对准了冷空山的手臂。冷空山反掌收回，却猛地向下，看似击向地面，却抓住毯子的下端一扬，那下面什么都没有。
　　冷空山本来就站在高台下面，高台略微高出一些，因此比阿今和空释动手要快得多。
　　“谢大师，就你现在这个样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当年你以一己之力平息了千云峰之役，大家并非是认同你的做饭，而是惧怕于你。你以为现在大家还会怕你吗？”冷空山一副耀武扬威的表情，趾高气昂地说道。
　　这一句话马上引起了众人的响应，一致声讨起谢大师来，仿佛刚才因为阳关令一事而对冷空山磨刀霍霍的不是他们。谢大师感到心寒，曾经那个浪漫的、侠义的江湖，人人将替天行道、行侠仗义、义薄云天置于第一位的江湖已然不复存在，如今的武林人士，大多糊涂，丢失了最应该有的那份豪气干云和赤诚。
　　贺朗月见状，摁下了石柱之上其他的机关，又打开了两座星云镇，这次喷出来的是辣椒水，众人都被呛得咳嗽，用袖口捂住口鼻，纷纷咒骂着，说阿今等人暗使机关，令人不齿。
　　冷空山揪着徐允敬的耳朵，问道：“这机关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偷偷改掉吗？怎么成现在这样了？”
　　“我不知道啊，门主。”
　　叶振声在正厅观望着，恨不得现在就出手清理门户，这徐允敬实在是他西溪斋的败类，简直是个恬不知耻的小人，倒戈不说，连道义都不要了，还好戚从德拦住他。
　　机关只持续了转瞬的功夫，就自动关闭了，台下被辣椒水浇中的人个个狼狈不堪。阿今笑道：“徐允敬，你该不会以为，我刚才才知晓你是装疯吧。还有，这机关术，普天之下竟是只有你才会的？”
　　徐允敬结结巴巴道：“你、你……”
　　“你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阅微草堂，昔日杜修创立的书斋，这里讲机关术的书可是不少，本姑娘不才，粗浅地学了些，将你这机关通通改过了，连你都没有发现。也多亏了冷空山这么信任你，他才毫无防备地来了。告诉你吧，你那阳关令也是假的，真正的在那石柱之上。”阿今伸手一指，果然中心石柱顶端明晃晃地嵌着一块玉佩，光彩照人，而冷空山手中那块则是黯淡无光。
　　昔日阳关教的教徒们纷纷对着石柱下拜，连葛老头也虔诚地叩首。
　　丐帮帮主突然说道：“你这丫头，从一开始就在打岔，我们今日是来商议重新分配连山、归藏的，这都一个时辰的光景了，什么时候把连山、归藏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啊？你该不会是将我们诓来耍我们的吧。”
　　“既然大家等不及了，我就先给大家开开眼。”阿今声音清脆，说话之时发髻上的鹅黄色飘带则随着风微微颤动着。
　　她翩然转身，按下了最后的四个星云镇按钮，众人已经有了心里防备，见阿今去开启机关，下意识地拔剑抵挡，先前是火与辣椒水，接下来不会是什么毒粉之类的恶毒招数吧。没想到，石镇打开后飞出的却是漫天的纸张。
　　段洪离东南方位的石镇最近，纸张飞出来直接盖在他的脸上，他气急败坏地揭下来嚷嚷着：“这是什么鬼东西？该不会是什么符咒吧？”
　　“这上面写的好像是些延年益寿的方子。”药谷的人说道。
　　“这不就是些寻常话本子记载的故事吗？”
　　阿今说道：“这就是连山与归藏真正的内容，我将它们拓印下来分发给大家。大家共勉吧，不要再作无谓的争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