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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自欺欺人 ...

  •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不必再想了,包括她柔软的唇,她身上的像用于蛊惑他的香,她……
      他要如何再面对她,又要如何再面对他的家人?说实话,如果他是夠坚定,真的坚定不移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无论她怎么说,他又怎会把持不住,怎会被打动?如果他当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酒精不该是借口,任何东西的催发下他都该能保持理智的。难道真如她所说?难道他真是在自欺欺人,以平淡生活作假象,麻痹自己,为了逃离出迷茫期,强行给自己的追寻安上个结尾。因为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是什么模样,所以选择躲进家庭里面,再告诉自己,我找到了。显然不是,显然他一向清楚明白自己想要的道路,知道自己相信什么。但无论他相信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如今做出此等苟且之事的他都已经违背了他所相信的一切。
      十多年来,他头一次对自己整个人生产生了怀疑。
      不可能,不可能。这么荒谬的事。他只是走错了一步,他的人生选择本身没有问题,都是因为她的话太具蛊惑性,再加上酒精。对。他宁可放下他的自尊,承认自己是个不够理性的,意志不坚定的受害者。宁愿如此。就是如此。
      不能再和她见面了,他想。要和她说清楚,以后不要再来往了。他不能,他不该有那些怀疑。
      这时她换好了衣服。他恍然惊醒,走了出来,边想着该如何和她说清楚。没料到她先开了口,根本没给他机会。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怪我不该喝那么多。我,我明知自己喝多了会发神经,我还不把握好分寸。老师,老师求求你不要生我的气,都是我不好。你千万不要有任何心里负担,就当没有发生过就好。是我不好,我每次喝多就会像换了个人一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本以为她或许会兴师问罪,会大骂他一顿,甚至做好了被揍一顿的他一下反应不过来了。
      他原本下定决心要快刀斩乱麻不再和她联系,一下子不知如何回应,磕磕巴巴地说:「错在我,是是我没尽到责任。」
      「不是的老师,因为我总是这样,总是喝了酒就不知分寸。」
      总是这样?像昨晚这样?她怎么能这么不自爱!瞬间愤怒出离理性,他听见自己冷声问道,「总是?」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总是喝多了就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我明知自己这个情况就该克制点的。但是因为从来从来没有过,没有发生过什么严重的下场。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喝再多都多少能保持一丝丝理智的,唯独在老师面前,我,我也不知道。」她边说边急得哭了起来。
      理智的弦又打起颤。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哭,又不知该如何安慰。愧疚感油然而升。说到底还是都怪他,怪他没有尽到作为老师的责任,也没有足夠坚定的意志力。所以错都在他,否则怎么只有在他这里她会出这样的意外呢?想起片刻前想要逃避面对撇清责任的自己,再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 Vera,他问自己怎么会忍心。
      「你先不要哭了,你饿不饿?我先买点早餐吃吧。你,你别哭了。」
      她抽泣着勉为其难点点头说好像是挺饿的。他几乎是夺门而出,一刻都无法多待。
      自己不仅仅是愧对于妻儿,更是辜负了她的信任。她是对自己放心才那样的松懈,才丝毫没有警惕心地依靠他,没想到反而是给了他乘人之危的机会。但比起那些,他更多的是对自己所选择相信的存在方式产生了动摇。他从来相信人若想要进入最终的理想国,找到最终的真理前,必定要先能约定并遵守某些原则性的共识,从而进化成为高级人类后,真理才是有意义的。这共识便包含了道德伦理,包含了契约精神。诚然他对自己愧对了妻儿一事感到无比的懊恼,但更让他痛苦的是,倘若他无能力遵守这契约,是否意味着他是残次品,是不合格的。意味着他无法进入另一个世界。
      「你难道不想吗?」她昨夜的一声声质问又在他脑中炸裂开来。他可以相信她是因为喝多了所以无意识地胡言乱语,但事到如今,他无法再假装听不见自己一直拼命按压下去的声音。会发生这种事,归根究底,首先还是因为,\"他想\"。
      被他藏在最隐秘的角落里的始终不知如何才能消除掉的,那星点跳跃着的火花。
      他跑下楼,找了家路边的便利店买了些熱乎的,又买了些橙汁。此刻他才反应过来,感受到肠胃里一阵翻云覆雨,头更是疼得说不出话。想来她一定也不好受。但事已至此,应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也都这样了,只能想想怎么补救。
      他自诩冷静理智,决定摒弃那些\"不该想的\"。譬如关乎他的人生选择,关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关于她的那些问题,关于什么存在不存在的。就此,打住。再去纠结那些也是无济于世,没有办法改变现状的。他对自己这个想法感到满意,认为这才是作为一个成熟的人,他该有的态度。
      「这是你吗?你自己呢?」 Vera 的声音又一次炸开在耳边。
      我的思路没有错,没有。这就是我,这就是最真实的我。他默念着将那声音挥开。尽管他知道自己从不是这种安分守己的人,以往他才是那个喜欢破坏别人计划的人。
      他拎着买好的早餐上楼,一边心虚地给妻子发消息解释自己为什么彻夜未归。他诚实地说有个女生喝多了,他只好和另一个男生送她到酒店,然后他和男生在隔壁开了个房间。他和妻子之间的感情和信赖是坚不可摧的,是不容置疑的,不能被任何东西破坏。他不喜欢事情无法由自己掌控的感觉,也担不起一丝风险。他只能扯这个谎。
      妻子没有起疑,只说那搞好了就快回来吧。他放下心来,仿佛问题已经解决了一半。接下来只需要安抚好 Vera 以及,以及过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他回到酒店房里,不知为何漆黑一片。遮光极好的窗帘被严严实实拉上,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难道 Vera 已经偷偷跑掉了吗?他试着喊了两声她的名字,却没有人回应。
      他将吃的放在手边的矮桌上,伸手要去开灯。
      灯刚亮起就听角落里一声嘶哑的哭喊:「不要,不要开灯!」
      Vera 双手抱膝,头埋进膝盘里,一整个缩成一个球,显得格外娇小,还在拼命地往角落里挤,像想要彻底消失在灰墙斑驳的缝隙里。他只好把灯关上茫然地走向她,他只能问,「怎么了?」
      摸着黑走近了才听见她在抱着头哭,声音一抽一抽的,不断重复着:「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哭得好惨,让人听着心碎。
      他想抱她,又始终不敢上前,不敢又一次地逾矩。只能听她断断续续的哭腔,又无能为力。
      「别哭了,不是你的错。」
      「我刚才在想为什么以前喝多都没出过这样的事。但我忘了我喜欢老师呀,我喜欢了老师快七年了。谁知道是不是我喝多了不知检点不知好歹地骚扰你,否则老师不可能,否则不可能发生。肯定是我,肯定是我下贱地......」
      他无法接话,后知后觉发现倒確实把她昨晚告白的事给忘了。
      「都怪我都怪我是个废物,是个垃圾,明知没有任何人喜欢就接受现实在角落里等死好了。为什么还要拖累别人。我根本不配,根本不配和老师当朋友。是我藏了龌龊的心,都是因为我。老师,老师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我,老师……」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极为凄惨,像巴不得把这一辈子的苦痛和委屈都哭出来,都哭个干净。
      这场哭戏是她自导自演安排的,但边哭边喊着,其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自己也分不清楚了。她是真觉得委屈,也真觉得自己不配。所以她从不怕入不了戏,因为这戏演的当真是她自个儿。
      他在一旁听着,愧疚有余,还有些生气。「你胡说些什么?你怎么就是没人喜欢的垃圾了!怎么就拖累了?你到底在瞎想什么东西?」
      老师难道敢说自己喜欢我吗?她没敢问出口,只得扯出一个惨淡的,自嘲的笑。又凄凄惨惨地说,「那老师难道不生我气吗?我们难道还能当朋友吗?」听上去好卑微好不可怜。
      「我没有生你气,我是气我自己。」
      「不是的,不能怪老师,是我,都是因为我……如果没有我就好了,如果我从来都……」
      「闭嘴!」他唐突喊道,无法忍受她一直贬低着自己。明明她是那样阳光明媚又自信的一个人,他无法容忍她为了区区一个他而否认自己,将自己贬进尘埃中。
      他不知道的是,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阴暗又悲观的人。从来都是。
      「老师,老师,对不起…」她还在哭着。
      像鬼迷心窍,他还是没忍住抱了抱她,顺着她的背让她别再哭了。
      「只是一个意外,谈不上谁对谁错,过去的就不要再纠结了,好吗?我没有生气,也不会不理你的。别哭啦,不要再想了。」他安抚着,边听自已说着与之前下定的决心完全违背的话。
      她哭得有点上头,沉浸在那个自虐的情绪里出不来。但他的怀抱又太暖,像真有着安抚她的魔力。她只好抛开原本没定好的得寸进尺的台本 ,哭倒在他怀里,纵容自己片刻的,难得的,或许从此没有机会再拥有的贪欢。
      然后哽咽着向他确认。「那,我还能和老师做朋友吗?老师不会生我气不理我吗?」我,是值得被爱的吗?哪怕是骗来的?
      「嗯,不会。」
      足够了。
      老师的怀抱,好暖好暖。她一头扎在他怀里,默不作声地放任自己把所有的泪都流光,哭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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