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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梁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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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幼薇和梁绍回到内宅时,梁母正让下人提了风灯等在二门。
俞幼薇心里怄着气,故意同梁绍拉开一段距离,正巧被梁母看在眼中,天气寒冷两人出去时又都没有披着大氅,身上都被冷风浸透了,借着昏黄的灯光,梁母见俞幼薇一张小脸惨白,忙转身从下人手中接过风氅给她披上,朝着身后的梁绍道:“什么天大的事要闹成这样,方才你们院里的丫头来报,我还当你是要吃人了,日子不过刚好过点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姑娘的身子才长开,跟你个五大三粗的懒汉如何比,这般冷的天气,若再给冻出好歹来,我看你可怎么收场!”
俞幼薇久离京都,身边亲人又都不在,本就委屈,听着梁母的话不免心潮翻涌,竟扑到梁母怀中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却是将梁绍母子二人吓了不轻,梁母牵着她回到正房,让梁绍等在外面,关切道:“寿安,你同母亲说实话,宗敬是不是欺负你了?你莫怕,同母亲说。”
俞幼薇方才受了惊吓,倒也不是真觉得梁绍会对她做什么,只是因前世里残留的那点对男性的恐惧在紧要关头被无限放大,不自觉便将韩暨的影子代入到了梁绍身上,又因之前自觉还是颇受梁绍敬重,乍然遭到强吻,简直让她头皮发麻,整个人产生了一种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之感。
如今哭了这么一场,反倒释放出来。梁母问她,她自然不可能故意摸黑梁绍,可又不能实话实说,便扯谎道:“没什么,是我有些想外祖母了,所以一时有些失态。”
梁母知道小夫妻两个刚开始免不了要闹上几回才能磨合好,但像今日黄昏时闹得这样大的,惊动了整个院子的下人,这根本已经不是什么闹别扭了。
梁母少年丧父中年又丧夫失子,若换做寻常妇人早就不堪打击而生了左念,可她又是出自将门,自小便比旁人性情坚韧许多,丈夫和长子去了后,不但没有因此情感缺失而溺爱梁绍和梁绯兄妹二人,反倒对他二人要求比以往更加严格,是以绝对不会允许梁绍有仗着男性特有的权威欺侮妻子的行为出现。
她知道俞幼薇有心为儿子遮掩,再问也是问不出话来,便宽慰了她几句,让下人们服侍她休息,却独独将梁绍叫到了正堂。
梁母与梁绍是前后脚入的门内,一进门,梁母便屏退了所有下人,皱着眉头呵斥道:“跪下!”
梁绍清楚母亲的性情,当下也不敢反驳只老老实实跪下,等着梁母动家法,谁知等了半晌也没动静,他不由抬起头,却见一向坚韧,霜染鬓白的梁母此刻眸中却噙了泪,他刚一抬手,便见梁母从首位的桌子下抽出一条马鞭,片刻空隙也没等,立时便挥出了三鞭。
梁绍上身挺得笔直,只眉头微微露出些挣扎。
梁母丢了马鞭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动家法?”
梁绍自小顽劣,这家法自是没少动,可自他接管西境主帅,梁母便将这马鞭收了起来,再未动过。
今日这马鞭竟从这桌案下抽出,可见在他与俞幼薇回府前,梁母便做了决定。
梁绍抽了口气,忍着疼痛:“儿子犯了错!”
“你犯了什么错?”
“欺负弱小!”
“错,是欺负妻子!我从小就教你,对于比自己天生要弱的人,要心怀善念,这世上之人,只要是怀抱正直的人都值得我们敬重,无论身处怎样的高位,都不能蔑视那些比自己弱小的人,这一点你自小到大做得很好,娘从来没有对你失望过,可寿安是谁?是你的结发妻子,她不远千里辞别亲人,跟着你来这黄沙滚天的大西北,为的不是嫁鸡随鸡,而是要同你交心一世,谁家的姑娘不是手心里捧着长大的,即便寿安无父无母,那也是被外祖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你焉能如此对她!”
梁绍不能告诉梁母实话,只得同俞幼薇一般扯谎:“我们只是闹了些别扭,儿子明日会哄好她的。”
梁母坐下,脸上闪过失望:“只是闹别扭?只是闹别扭会当着满院子丫头们的面扛着自己妻子出门?你让她这当家主母的脸往哪搁?再者,你以为我真是为了今日黄昏的事才对你动家法?”
梁绍抬眼:“不然呢?”
除了这一件,二人在梁母面前一向扮演着夫唱妇随,没红过一次脸。
梁母哼道:“你是打量你娘我是个傻子是吗?我问你,自寿安嫁过来,你可薄待过她?”
梁绍自然否认,哪知梁母气得又从地上拾起马鞭抽了他一鞭,犹不解气:“哈,没有,梁宗敬,你可真是我一手带大的好儿子,你钟师父时常在我面前夸赞你,说你胸怀万流,有大将之风,这就是你的胸襟?这就是你的君子作为?你且告诉我,你当日为何要娶寿安?”
梁绍方才被这一鞭抽得牙齿发酸,闻言却是脸色一变,梁母看在眼中,抓住他这一霎那的不自然紧逼道:“怎么?戳中你的心思了吧?你不说,好,那我来说,是为了这北伐,为了幽并二州,为了能有朝一日从塔木河北岸带回你父兄的遗骨,我说的是也不是?”
梁绍震惊地望着她。
梁母因为生气,气息有些紊乱:“前几年咱们不得朝廷待见,你守着这西北,有力没处使,回了趟京,便琢磨起了太皇太后外孙女,你娶了人家,朝廷该给你的粮食也都给了,怎么,这才多久这就变了心?”
梁绍听到这里,终于确信梁母有些想岔了,也知道方才在屋内,俞幼薇什么都没同她讲,庆幸的同时,又有些内疚,他试图解释:“娘,不是这样!”
梁母声音陡然升高,打断他道:“你敢说你不是为了粮食?你敢说,你直到今日都没跟人家姑娘圆房,不是心里揣着别的想法?”
梁绍脸色唰的一下红了起来:“不,不是因为这个。”
梁母却已经认定是儿子做了负心汉,将手中马鞭狠狠摔在地上道:“我告诉你,梁宗敬,除非我死,否则只要媳妇无过,你这辈子都别想休妻,你不想圆房,可以,那就给我一辈子守着,不准纳妾,我看你守到几时!”
梁绍可真是冤枉死了,他也不欲让老母担忧:“那娘您不抱孙子了?”
梁母肩膀绷得笔直,嘴角却垮了垮,丈夫和长子去后,梁绍就是梁家独一根的香火,她哪里能不想让儿子为家里延续这血脉,只是举头三尺是神明,她不能为了子嗣就让儿子做这抛弃结发,欺辱原配的事。
梁母梗着脖子怒道:“行,你拿子嗣威胁我是吧?我告诉你,你若是不学好,我宁可让梁家的耆老从宗族里挑合适的子嗣入宗,也不欲让你做出这等背信弃义、欺辱弱小的事。”
梁绍眼眶发烫,胸口像是被撬开了一条缝,凄风苦雨的没见到,反倒流进去了些暖洋洋的热流,他哭笑不得道:“娘,究竟谁才是您亲生的?”
见梁母不理他,兀自眼眶红着歪头躲在一旁,他的心也软了软,揪着梁母袖口爬过去:“爹和大哥去得早,儿知道您这些年不易,儿子秉承您的教导,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又怎会真的想要背信弃义,只是儿子和您儿媳之间啊,还有些事没能说开,这才没能更进一步,但儿子跟您保证,这孙子您迟早都能抱上,您刚说要给父亲过继,可实在是伤了儿子的心!”
梁母宛如铁铸的神色早已松动不已,她转头抚摸儿子的脸颊:“母亲就你一个儿子了,如何舍得放弃你,方才也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你罢了,可是宗敬,受人恩情得记得还,即便还不上也不能背恩忘义,寿安嫁过来,朝廷的粮食才会送了一批又一批,咱们不能欺负人家没有爹娘照看,这道理你懂是不懂?”
梁绍点头应允:“再给儿子些时间,儿子保证,会跟寿安好好的,也会孝敬您老人家。”
梁母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帕包裹的小包推过去:“寿安这孩子,看着什么都不在乎,其实细心得很,知道你茶马道不顺,又怕你顾着面子,这才想通过我转交。”梁绍接过锦帕,见里面包着数十张银票,几千两、几百两、几十两的都有,一看就是临时东拼西凑起来的。
“你自己收好,我数了数,约莫有五千多两,除却她嫁妆里不能变卖的田地、铺子、庄子之类的,能凑的都在这里了。”梁母又从怀中取出另些碎银子,“娘不比你媳妇能干,赚不了那么多,这个把月的,和你妹妹织布染布,也才赚了这许多,数目不多,你且拿去用。朝廷有朝廷的难处,如今四面透风,咱们镇北军又招了这么多流民进来,总得管人家能吃得饱饭,人家才会为咱们打仗不是?”
梁绍脸上看不出变化,心里却如惊涛骇浪席卷而过,他沉了沉气息,尽量让语气正常:“儿子让母亲受苦了!母亲放心,这接下来的一场仗,儿子一定会赢,蔷城也一定能夺回来。”
母子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心里话,梁绍这才抱着银票和银子回了正屋,俞幼薇还不知道梁母已经拆穿了二人未圆房的事,只当梁绍是被梁母赶回来的,少不得二人又要做戏,便对服侍在一旁的红姑道:“红姨,您累了一日了,快下去休息吧!侯爷这有我,我侍候就好!”
红姑看了一眼梁绍,笑着应了退出门去。
晚莹和长月也早早就被俞幼薇赶了去睡觉,此时正房里就剩他们二人。
俞幼薇兀自上了床将另一半帐子撤下,面朝墙壁假寐。
梁绍站了片刻,见俞幼薇不动弹,只得叹口气自己拿了干净的亵衣去净室洗漱,出来时见已然灭了灯,他只好摸黑想走到屏风后的榻上去。
不料因为刚从光线亮的地方出来,双眼一时还没适应这黑暗,只听得咚得一声响,却将一只小几撞翻在了地上,小几上放着的东西顺势掉落下来,响起噼里啪啦一串响动。
俞幼薇本就没睡着,闻听此,更觉心烦,干脆将头整个埋进了被子,可谁知,那响动却还没完,梁绍原本日日都要经过的地方,今夜却像故意一般,死活找不到正确的路,撞了小几,接着又撞倒了屏风。
屏风不比小几,动静自然更大,惹得外面院子里的长月和晚莹急的要冲进来,却是俞幼薇喊话制止了。
俞幼薇手脚麻利,三步两步便摸黑到了桌前,点了烛,又将七零八落的小几收拾好,对着梁绍道:“那屏风太沉,我搬不动,侯爷自己动手便是。”
说罢,转身想重新回到床上,却被梁绍快人一步勤住了手腕,俞幼薇吓了一跳,甩了几次摔不开,却被人从膝间抄起,直接抱到了床上。
甫一上床,俞幼薇急忙臀部着床,朝里蹭了一大段,又将被子抱在胸前,一双蓄满水似的眼睛狠狠瞪着梁绍。
梁绍却是被她如水的眸子瞪亮了,整个人突然兴奋起来,吹了声口哨道:“这满府除了那两个丫头外都是我的人,你抱床被子也没用!”
俞幼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敢输了气势:“我有姜卫!”
提起姜卫,梁绍就来气,他歪身坐到床边,盯着俞幼薇裸露在外面的脚丫:“姜卫跟着你出门还可以,日后进内院却是万万不可!”
俞幼薇眉毛挑得老高,明显不以为意。
梁绍却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当下放出贱话:“我反悔了,之前说好的四年后我们和离,现在不算数了,所以你身边的男人,不管是知己好友也好,护卫死士也罢,从现在开始必须跟我的人对接,我要随时知道你在哪里,在做些什么!”
俞幼薇瞪大了眼睛。
梁绍也不看她,只飞快解释着,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今日听到你可能再次出事,我终于确信一直以来的感觉不是错觉,既然我们有幸成为夫妻,那为何不能试着去做一对真正的夫妇?你想要的,我都会成全你。”
俞幼薇今日被梁绍翻来覆去的态度弄晕乎了,哪里又肯再信他,只皱着眉,眉毛都快从脸上飞下来:“我只想你杀了韩暨后能与我和离,目下韩暨既然反了,自然朝廷也不会放过他,既如此,我也不为难你,我们就此好聚好散,我也不求你了,我要回京都。”
梁绍转过头,目光似染了晨露,亮的惊人:“母亲方才为了你受委屈,刚抽了我四鞭,她如此待你,我就要去并州了,你却舍得下她想自回京都吗?”
俞幼薇一怔,像是听错了一般,“你说婆母为了我打你了?”
梁绍洗完澡,外面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中衣,此刻将领口破开些让她瞧,果见洁白的脖颈间露出猩红一片,却正是马鞭的痕迹。
俞幼薇心里一热,“那...那我就再陪婆母一些日子,等你回来再说。”
梁绍见计策成功,也不再多说,将衣服重新掩好,俞幼薇靠过来些,从床头的小盒里取过一个白瓷小瓶递过去:“伤药。”
梁绍:“你这怎么有这种药?”
俞幼薇顺口道:“晚莹自小练功,身上总是带伤,边庸不比京都,上等的金疮药不好找,来时我便同大哥多要了几瓶。”
梁绍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的媳妇对个丫头都比自己上心。
他刚想接过来自去用药,突然萌生个念头,伸手将药推回去道:“既是给你侍女的,还是给她留着吧!我这伤口伤在后背,我自己也看不到,怎么涂?”
“我去叫方孟!”俞幼薇这次却是说什么也不敢碰他了,直接绕到床尾想下床,却被梁绍攥住了手腕:“一军主帅被自己老娘动了家法,还是因为这么个理由,让方孟那小子知道,全镇北大营都知道了,我也别去打仗了,直接躲在家里绣花吧!”
俞幼薇见他起了嗔怒,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可这几日偏偏王朝阳不在。
俞幼薇自觉道:“那让红姑进来,或者长月,她最细心!”
“长辈不合适,长月没出嫁,我倒是不介意,就怕人家姑娘脸皮薄。”
俞幼薇没了办法,见梁绍已然脸色难看起来,叹口气道:“那还是我亲自服侍侯爷吧!”
梁绍皱紧的眉毛这才放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