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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母亲 ...

  •   陈叔在来之前就万般嘱咐,让我一定要恭谦,恭敬。
      礼仪有些麻烦,我先要拱手作揖,然后喊声“父亲”,还要得到允许才能起身。
      事实上,我还是这么做了,起身后,父亲又让我叫温先生一声母亲。
      那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叫一个男人母亲实在说不过去,但父亲只是把目光压在我身上,想想如果不叫,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而且我想了想母亲都不在意,还让我一定顺着父亲,我还是叫了。
      “母亲”
      我对温先生稍稍行了个礼。
      他没有多大反应,只是温声答应了。
      这时一个佣人欠身低头过来,说温先生的药煎好了。
      温先生微微拉了父亲的手,说了句“叔平,走吧。”父亲也没说什么,只是牵着温先生的手走了。
      我对着他们的背影再次作了个揖,说了声“父亲慢走”“母亲慢走”。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的父亲,还有温先生。
      他们的态度都说是冷淡也不为过,更像是面前这个不是跟他们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更像是个陌生人。
      社会中,流言不断。
      这像是我第一次出现在大众面前,主动承认了同陈叔平的关系,人们都不断的来扒我,妄图在我身上找到破绽。
      其实他们还是扒出来了,只不过是关于我,他们知道了我是个戏子生的。
      在那个时代,戏子陪酒女实在不被看好,可以称作为社会最底层人士,其实只是因为她们的工作露骨罢了。
      所以人的骨子里还是思想保守的。
      好听点叫保守,不好听就是思想腐朽。这个流言很快就传了出去,但其实是半对半,因为我同温先生长的有六七分相似,眉眼中也还能看出我父亲的影子。
      这个也是父亲当初要找个同温先生相像的人来给他生个孩子的原因吧。而且,在不稳定的因素,和父亲的打压下,那些流言很快就被淹没了。
      来之随风,去也随风,不留影。
      我想他出手压下这件事,一定是为了温先生吧,不然一个与他毫无相关的女人,和一个不被他所喜欢的孩子,怎么能引起他的注意,或是同情心。
      我还是同之前一样上学下学,生活一尘不变,只是我常常能够感受到周围人都对我的眼光发生了变化。
      但我并不在意,因为我知道,并没有人能够给我做主,也不会被人同情。
      在父亲陈叔平那里,我只是个将来继承他位子的一个托用人而已,至于母亲胡西子,对她来说我就是个能让她享一辈子福的赚钱机器罢了。
      更别提温先生。
      我在北平继续生活了五年,这五年间,我没见过父亲,也没见过母亲,好像又回到了八岁见母亲之前的生活,好像,我没有父母。
      中间发生的这一切,好像宛如一场梦,只是醒来时,还记得。
      我已经十七了,十七年如一日的生活,让我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况且这时,北平正在打仗。
      外面战火纷飞,各国入侵,好像都想从北平这座香饽饽中分到一杯羹,或者好几杯。
      我向陈叔提议,让他去同我父亲说,我想出国留学。这时的外面也很兴办洋人学府,各种学生或者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们都想走出这国门,漂过远洋,去一睹那不同的风采。
      我以为会很麻烦,受到各种阻拦,却不曾想十分容易。我父亲二话不说答应了,他让陈叔把要办的证件全都办好,给我拿了些钱票。到了安排时间,只需坐船走人便可。
      我想他是十分不愿意待见我的吧。
      到了离开的那天,我一早就来到了港口,北平这时刚入春,天还是有些阴沉,到处是冷空气。
      我下车时,看见了一个熟悉却陌生的身影,她转过身来,那是胡西子。
      话说,自八岁见过一面后,我接下来的九年间再没有见过她,也早就忘了她是什么样。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记忆好像又复兴了,她还如当年一样的漂亮。
      今天她没有穿同我第一次见面那样的花花绿绿的旗袍,穿的是一身雪白的旗袍,上面绣着淡蓝花,外头批了个白色皮草披肩,穿着白色的细高跟。她的旗袍到了脚踝处。
      我不知她是怎么说服了父亲,让她穿了这长的旗袍,毕竟,这是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明媒正娶的夫人穿的。
      我也同她作礼,唤了声“胡小姐”。
      她笑了,明媚动人。
      她今天脸上化的是淡妆,不是浓妆,这倒是更凸显出她的眉眼生的动人,也能看出她同温先生相像的影子。
      她伸手替我理了理衣襟,那柔荑白皙如雪,我之前从未想象过我的母亲会在有一天,替我整理这些,因为我被从小就被要求不管何时何地,都要保持衣冠整洁。
      哪怕现在领子其实并没有歪。
      她替我整过衣领后,稍微后退的站了点,细细地审量了我一番,嘴角噙着笑,说了句“陈以琢,你长大了。”
      我有些怔了下,这话竟是母亲说的,或者说是胡西子说的,因为在我记忆中,她不像是这样的人。
      她不应该会来码头送我,不该为我理衣襟,不该说出一个母亲对一个孩子说的话。她应该,是利益至上的。
      因为在我印象中,和我有关系的人,都是重利益的,我就是中间那个桥梁。
      我对她改观了。
      船鸣打响了,在催促着我,胡西子上来轻轻拥了我下,我礼貌性的回抱,她微微说了句“陈以琢,珍重”
      像是多年的友人,却又陌生的厉害。
      我说了句“母亲,珍重”
      我好像感觉到她颤了颤,她松开了我,笑了笑,对我说了句“快去吧”,没有要纠正什么的。我转身往船舱走去。
      上了台阶后,我转身回望了胡西子,她还站在原地,像是远方的佳人,却近在咫尺。
      她对我招了招手,似是在告别,我也向她挥了挥手,转身进了舱。
      船鸣再次响起,阶梯开始收起来了,船也准备起航,我没有坐在舱内,而是站在了船甲板上,我看见胡西子还站在原地,不曾动过。
      但船开始航行了。
      前方是未知的梦想,身后是深渊般的故乡。
      我看着胡西子的身影渐渐渺小,我心里突然有了那么些惆怅,对胡西子的不舍。心里又突然油然起了对这个女人的仰敬。
      我想,我下一次回到这个旧地时,一定要再次去拜访下这个人,不带利益性。
      船行渐远,北平也化作了一个小点,渐渐地看不见它了,看不见她了。
      它逐渐驶向一个陌生的远方国度,在那里,我将开启我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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