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伶》万年台

3、异国初识

　　旧金山的冬天是湿润的，温暖的。至少不会像北平一样，到了第二年三月，还是雪挂枝头。
　　我到旧金山已经一年了，就读于一所大学的商科。我好像暂时被解放了，摆脱了父亲，摆脱了陈家。我只是陈以琢。
　　这座城市让我着迷，它与北平完全是两个世界，有它当时还有没有的，这里有高楼，有先进的汽车，还有我先前只在报纸上看见过的火车。
　　而且，在这里我遇到了一个让我着迷的人。
　　他叫宋南元，是举家迁来美国的华人，他家是从商的，与我就读于同一所院校，只是不同专业，我学商，他学艺术。
　　他学的是画画，他笔下的东西都是落笔而生。他的一痴一笑，他画画时认真的样子，他打闹追逐活泼的样子，他的憨厚，他的聪明，他的害羞，他的一切都让我痴迷。
　　我初到旧金山时，一切都还不熟悉，连英语都仅仅只会那么几句，还不能够与人正常交流，因为这个，不知道吃了多少亏，好不容易找到一所学校，却在第一天报到时，因为英语不过关，差点被劝退。
　　那时，询问老师问了简单的问题，也就是自我介绍等，我当时自己的英语都没法说通，更别提听懂别人口中说出来的。
　　就在我将被拒绝时，我身后的一个人拍了拍我的肩，我回头了，这是一个看着只有十五六七岁的少年，脸上有些婴儿肥，显得有些稚嫩，身上穿着一件白衬衫，外面套的是一件米白色的开衫，显得人十分温和，脸上的笑容也十分洋溢灿烂，一双眸子中好像融进了万千星辰，照的人离不开眼。
　　我愣住了。
　　直到他将手在我眼前来回摆动，我才回过神来，我听见他带着笑意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陈以琢”我听见我自己这么回答，话说，实际上，我当时很不想说出这个名字，我甚至想伪装成另一个名字，来掩盖这个当时对我来说的侮辱。
　　我又听见，他转身向询问老师用英语回答了我的名字，那三个字从他嘴中说出来，却不让人那么厌恶了。
　　接下来的所有问题，都是我说中午，他替我回答了，
　　“你多大”
　　“17”
　　“好巧啊，我跟你同龄呢。seventeen years old”
　　“你选的是什么专业”
　　“商学”
　　“business”
　　……
　　一系列的问题，他答得完美无缺，我被他那副自信有朝气的样子迷住了，到老师说我通过了，老师连他的问题问完时，我都还没反应过来。他拉着我出了咨询室。
　　外面的阳光耀眼，那一刻我才反应过来结束了，他松开了拉着我衣袖的手，我也刚好反应过来。但脸上的神情可能还有些呆呆的，他看了看我，突然笑了出来，我当时只是想，他笑的真好看。
　　他边笑边问我“你是中国人嘛”
　　“是”
　　“好巧啊，我也是诶，咱俩还是同龄。”
　　我当时完全拘着，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他，又听见他说“已经中午了诶，要不然我请你吃顿午饭吧，我都好久没在美国遇见华人了，寂寞死我了都。”说完，也没询问我的意见，就拉着我往外走去。
　　他带我来了一家餐厅，是一对华人老夫妻，店面藏的有点深，恐怕不是常来的，真找不到店在那里。但受欢迎的热度却不小，里面就只有几张小桌，但都已经坐满了，要走到里面都有些困难。
　　只见身旁的男孩高声朝正在厨房中忙活的老夫妻打了声招呼，一个正在忙活的老妇人抬起头，透过小小的布帘和桌台，也热情地跟他打了声招呼，问他是不是和平时一样。他回答是的，但是今天来两碗。
　　老妇人看了看旁边的我，脸上挂着慈笑，熟稔地聊了两句“今天带了新交的朋友来？”
　　“是啊，我今天报道，正好就碰上了他，他也是中国人。”男孩脸上的笑溢了出来。
　　“那今天就多吃点，我让你郭叔今天给你们两个一人多加一个蛋，正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这样才能学习也好！”说着，转身去招呼正在灶前的一个老伯。
　　男孩带着我穿过了层层人群，来到了一个角落中，撩起了墙上的帘子，弯腰进去，我也跟着他弯腰，里面是个小小的储物间，堆着几个装着空瓶子的啤酒箱，他将箱子垒了起来，拿出来两把木凳，随后坐下，让我也坐。
　　他介绍了自己“我忘了我好像还没和你介绍我自己，那什么，我叫宋南元，是跟着父母一起搬家来美国的中国人，我也是十七岁，学的是美术，就是画画之类的。”他十分热情，我好像也被影响了。
　　“我叫陈以琢，是从北平来的。”跟他的介绍相比，我好像真没什么可以同他分享。
　　他像是太阳一样耀眼夺目，而我却像是黑夜中那个最暗弱的陨石。
　　帘子被撩开了，老妇人端了两碗面上来，在两人面前各放了一碗，宋南元笑着回了一句“谢谢郭姨”，我也只是轻声说了句谢谢。
　　郭姨催促着我们快尝尝，宋南元拿勺子舀了一勺汤，喝完后赞许地夸赞着“郭叔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还跟以前一样好吃！”
　　郭姨听完宋南元的评价，笑的开心，又转过头来看我，我也拿着勺子舀汤，像宋南元那样尝了一口，的确不错，跟中国的味道一模一样“好吃，跟家的味道一样”。郭姨听完，笑得更开心了，让我们吃着，自己先出去忙活了。
　　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家的味道，只是觉得，这个应该就是家的味道吧。为了看让郭姨更开心而已，但也确实味道很棒。
　　郭姨出去后，宋南元不等一刻，立马拿起筷子就开吃，似是饿坏了。我看着他大快朵颐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忍不住笑了一声出来。
　　他将头从碗中抬起来，嘴里还有没咽下的，两个腮帮子鼓鼓的，惹人喜爱。他疑惑的看了我一眼，见我不动筷子，问“你怎么不吃啊，是不好吃嘛，我觉得还挺好吃的啊”
　　“没有，就是稍微烫了点，我想先凉会，看你吃的太急，小心别噎着。”我当时也对我自己的回答有些惊住，我从没用这种语气同别人讲过话，说出来时，我自己都不信了。
　　但我很快就想开了，既然来到了一个新城市，我也该有新的生活，不能总是拘于过去。
　　于是我也懂起筷子，开始品尝这“家的味道”。
　　两个人，两个碗，面和汤都被我们解决了。这是我来旧金山吃的最愉快的一顿，毕竟刚来时，我吃能啃那些干巴巴的面包，一顿饭都没正经吃过。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我和宋南元明明只是第一次认识，却好像是相识已久的老朋友，一下午的相处，也没有像上午一样那么的生疏了。可再怎么熟悉，现在我俩也该各回各家了，他问了问我住在哪里，我说了地址，那时我新租的一间公寓，面积不大，却也够我一个人住。
　　他听后，也报了他自己的家门，还笑着说以后来我家找我玩，我答应了，他正准备转身走，突然像想起什么，回头问我“你是不是不会说英语”
　　我愣了愣，随后点了点头。
　　他见我点头，然后扶着下巴装作沉思般“原来是这样啊”又把一只手卷成拳头样子，往另一只手的手心砸了一下，似是恍然大悟，然后笑着说“既然这样的话，那我每天就来找你聊天教你英文吧，咱俩都在一个学校，还方便。”
　　随后也不等我出声回答，就自顾自可爱地做主“就这样决定了，不许拒绝！以后每天中午我都来找你吃饭，下午找你一起走，就当是课程时间了！那就这样了，拜拜，明天见！”然后摆了摆手，就转身回家去了。
　　而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了，身影消失在转角后，才转身离开，嘴角还挂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扬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