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为陵（YF）》芥末子

36、第十一章

　　一日后，太医又来替不二把脉，脉象已然平和许多，而幸村却是三日后见到不二醒来时方才放下那颗悬挂了许久的心。不二躺在床榻上望着幸村笑，幸村坐在床前握着不二的手也笑。一旁的特利见了不免皱眉显得有些生气又有些伤悲，他走过来握住不二的命脉。
　　不二见他笑道：“谢谢。”
　　特利看了他一眼，放开手：“这些日子你最好还是不要随意走动，静躺三日最好。照我开的药方每日服两次。”
　　“嗯。”
　　特利朝幸村递了个眼神示意跟他出去，幸村俯身轻声对不二道了句我出去下，便出了寝殿。特利站在门口望着院里的雪，待幸村走来后才又继续往外走。
　　一路上幸村都未出声而是等着特利开口，他知道特利定是有话对他说，才特意将他叫了出来。
　　果然，刚出了长卿巷特利便开口了：“你不问我为何叫你出来？”
　　幸村笑答：“就算我不问你，你也会说罢。”
　　特利叹口气，停下来转身面对着幸村：“你还欠我一个承诺。”
　　“我知道。你想好了便可告诉我。”
　　“我要你再也不许见不二，你做得到吗？”见幸村不说话特利便又向前走着，道：“为了他连江山都不要的你，定是做不到罢。”
　　幸村沉默片刻，道：“不二对我而言正如他的名字那般，是这世上的‘不二’。”
　　特利突然竟笑了，有些带涩：“我母亲曾说过，人活一世便是为了与某个人相遇，兴许到头来会相隔很远，却依然记得。你说他是你的‘不二’，那你呢，可也是他的‘不二’？”特利不经意便问了出来，可细细味来，却又觉得像是故意的。
　　幸村眯眼笑答：“我想是。”
　　“若是日后他背叛了你，你又如何？还当他是你的‘不二’？”
　　“我想出不他会背叛我的理由。”
　　“是吗，你就如此相信他。”特利深吸口气一扫先前阴郁的神情，换得和平日里一般甜的笑，还故意戏谑起来：“我开好药方之后会交给太医属，还是你打算亲自去抓药熬药？”
　　“我亲自来好了，以免这当中又有人趁机下了毒。”
　　“好罢，这个给你。”特利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递到幸村面前：“让太医们看清楚，别抓错了，不然可是会吃坏你的‘不二’。”
　　幸村刚伸手去拿，竟被特利一勾手腕儿收回了药方还望着他笑。幸村无奈，只得抓住特利的手抽走药方：“你和不二真是有的一比。”
　　特利侧脸扬眉笑问：“真的？”
　　“仅限于和我作对这一点。”
　　去太医属按照药方抓了药，回到泰祥宫钻进自己的定瀛殿升起炉子蹲在边儿上守着药罐。两个时辰后，他又端着熬好的药拿汤勺搅到不会烫嘴的温度，才端到不二床前让他喝。不二倚在床头，面色虽红润许多身子却还是瘫软得像滩参了水的干泥。他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他张开嘴便喝了下去，他又用帛绢沾去他嘴角的药汁。
　　一碗已尽，不二缓了口气这才开口问幸村：“特利待我这般好，你就不觉得有疑？”
　　幸村拢了拢披在不二身上的袄衣，温柔笑道：“若是他真想害你，你早就没命了。”
　　“是啊。”不二闭上眼往后靠了靠：“今晚你留下来陪我，可好？”
　　“当然好，难得阎王爷肯放你回来，我若再不守着你，他就当真要带你走了。”幸村说时便拥住了不二。
　　不二睁眼望着窗外走走停停的风，幽幽道：“今晚会下雪罢。”
　　幸村又抱紧了些：“冷么？”
　　“嗯，冷。被你抱着定会暖和许多罢。”
　　幸村放开不二捏着他的下巴：“你在引诱我？”
　　被捏了下巴之人歪着脑袋不答反笑问：“若我说是呢？”
　　他有些愣了，低声一笑之后便啜住他的唇吻了下去。许久之后，他终于放开，用温沉的声音蹭着他的耳际道：“待你病好了，我会紧紧抱着你。快点好起来罢，不二。”
　　“好痒。”这般说着的不二却依然任他蹭自己的耳际。
　　“待你病好，我便向母后道出你我之事。”
　　不二笑道：“不抓凶手了？”
　　“若是有你也在，抓凶手岂不是更快。”
　　“听你这般说，我可否当做你承认赢不了我？”
　　“怎不见你对其他胜负这般执着。”
　　不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对手是你……才有趣。”
　　幸村宠溺地拍了拍不二的脸，扶着他躺下：“累了便休息，别勉强自己。”说罢便起身要走，不二伸手拉住他，他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我去叫人拿些奏折过来，你睡罢，我不走。”
　　不二这才放开幸村一直看着他走到殿门口吩咐黄门去比旸殿把奏折拿来后转身向着他走来，便淡淡勾唇一笑，闭眼睡去。再醒来时，从床榻上看去不见幸村的身影，他便支起身来披了件袄衣下床，跄跄踉踉摸着可扶之物走到外殿。
　　外殿的席塌上坐着一人，以手支首靠着案桌闭眼小寐。案桌上放着两叠垒好的奏折，右边是阅过的，左边是等着阅的。还有一本摊开的放在那人面前，旁边是一些看似未动的膳食。烧得旺盛的炉火晃晃的光颤动，照得人面上的睫毛好似在发抖。
　　他尽可能使自己的脚步声不会打扰到他，走过去解下自己的袄衣披在他身上顺势小心坐了下来，拿起案桌上的奏折看起来。还未看完，身旁那人便醒过来，迷迷糊糊发出了一声梦呓。
　　“怎么睡在这儿。”不二放下奏折笑道。
　　幸村侧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袄衣，又见不二只穿了里衣便一抬手将他也裹了进来，厉色斥道：“毒未清净不可乱动，你起来作何！”
　　“我可没这般娇贵。”见幸村似乎仍无松色之意，不二只好故用调笑之态问道：“怎么，生气了？你何时变得这般小气。”
　　“若你老实一些，我自然不会变得小气。”脱下袄衣裹住不二，又将他打横抱起朝床榻走去：“毒又发作了怎办。”当真是感觉不到痛便不知自己伤得有多重么？
　　“那日我要是真的死了，你会如何？”
　　“去阎王殿把你抢回来。”
　　“阎王大老爷会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哦。”
　　“我会带着你一起去受罪。”
　　“受罪你还是一人去罢，兴许我死后就做了快活神仙。到时我带壶酒来看你，不过做鬼好像没法喝酒。”
　　“神仙亦有神仙的烦恼，做个凡人也许更快活。”
　　不二斜看着幸村一眼，苦苦一笑便闭上了眼。凡人同样亦有凡人的苦恼啊。这世上什么是逍遥快活，又有什么能逍遥快活？
　　幸村将他放在床上，见他闭上眼便低声问：“困了？”
　　“嗯。”不二应了一句便翻身背对着他蜷起身子。
　　他唤来宫人梳洗又自己宽了衣，挤上他的被窝从后面搂着他睡了。于他而言，这便是快活。于不二而言呢？也是罢。
　　四更天，穆弥殿的黄门半梦半醒间走出房间准备小解，路过花园回廊时不经意一撇，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朝泰祥宫外走，一转眼便不见了。他揉了揉眼，不太确定的思索了一番。那人的身影看起来像是不二先生，可不二先生刚醒过来依他身子的情况来看又不可能是他。怀着这样的疑问小解之后又回到房里却是怎样都睡不着，便一个翻身坐起来穿上袄衣来到穆弥殿的寝殿外。
　　他站在门口朝里望了望，不过什么都望不见，他压低嗓音问守在门口的宫人：“不二先生是不是出去过？”
　　宫人怔了怔，茫然答道：“不二先生不是和陛下一起就寝了么？”
　　黄门沉思小许，毅然开口：“把门打开，我看看。”
　　“可是……”
　　“要是不二先生有个三长两短你来担当？”
　　宫人被这句话吓得不轻，连忙开了殿门，黄门轻声往里走了几步便不敢再往前，探着脑袋朝床榻上瞧。床榻上躺着两个人，应该正是陛下与不二先生。他舒口气退了出来，这才安心回到房间沉稳睡去。
　　天还是灰暗的一片，定瀛殿的黄门便来叫幸村起身该上早朝了。
　　幸村翻身手搭上另一半只残留了丝丝余温的床榻，来回摸了摸。他坐起身掀开被子这一连串动作猛然完成，直愣愣盯着那半空空的床榻。
　　不二不见了？！
　　来不急穿鞋穿衣，跳下床榻之后便直奔出去开了殿门：“不二呢？”
　　宫人们被问得莫名：“不是和陛下您在一起么？”
　　幸村右手握拳狠狠砸在门框上，发出沉闷声响。
　　不二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许多人心中都有了定数，就连幸村也是，只不过他自己却执着着不肯放弃。不二定是还在某处，活得尚好。
　　穆弥殿的昨日守夜的宫人突然想起黄门半夜里曾跑来确认过不二先生是否还在寝殿内，便将此事禀报了幸村。幸村立刻召他晋见说明此事原由。黄门进到正殿一见幸村的脸色便忍不住心里打颤，畏畏惧惧将他昨夜所见都道了出来，但又因当时满脑浆糊而加了好几句不确定的言词。
　　幸村扶额靠在案桌上，让黄门先退下，没有他的吩咐谁也不能进来。
　　黄门退下后便只剩他一人留在正殿里，派去搜寻的侍卫一个都没音讯。穆弥殿的黄门是昨夜四更见到疑是不二的人离去，也就是丑时，可他发觉不二不见了是在黄门叫他上早朝的卯时，而此时不二睡过的地方却仍是余温未消。若是不二当真在丑时自己离开，那卯时床榻便不可能还有温度。离去的人想必不是不二，但与不二失踪也未必脱得了干系。
　　……不二……
　　幸村砰的一声砸得案桌闷响，明明他就在不二身旁。
　　正殿门突然被人推开，幸村有些不悦地抬起头来，却正对上特利那张含笑的脸又只好沉下气来。特利端着一盅鸡丝粥放到案桌上，自己便顺势在幸村对面坐了下来，揭开盖子拿起汤勺，舀了一碗放在幸村面前。幸村看看面前的汤碗，再看着特利，未动。
　　特利笑道：“这鸡丝粥是太后知道你没用早膳，担心你饿着让人熬的，我正好来时遇上了不敢端进来的宫人。多少吃一些罢，不然整个皇宫的人都该不安了。”
　　“我还不饿，一会儿再吃。”
　　特利笑了笑，决定不再勉强他：“既然如此那便由你，只是，我不想看到你为了寻不二累垮了自己。”
　　幸村抬眼盯着特利，他忽然觉着眼前这人并不是来帮自己的。
　　“兴许不二是自愿离开你的呢，若真是如此，即便你翻转整个皇宫也找不到他，又何必再挂记。”
　　“不二在何处？”
　　特利缓缓笑着摇头“我不知道。”
　　幸村重重一声叹息，他怎会问特利这个问题，他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罢。”特利站起身来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半回转头来勾唇笑道：“你可有想过，不二早就背叛了你。”
　　“什么意思？”
　　“不二这个人谁也猜不透，无论是我，还是你。”
　　本该因此生气的幸村却是忽而一笑，这倒是让胸有成竹的特利不由得暗吃一惊。
　　“有何可笑？”
　　“既然猜不透那便不用猜，我会用自己这双眼明明白白将他看清楚，这一世不够，那便等到来世再继续，只要不二还是不二便好。”
　　特利瞪大了眼：“你……就真如此……为何？”
　　幸村轻笑：“是啊，为何呢。”
　　特利苦笑着摇头：“我果真是不明白。”
　　经过一番对话，心情已然没有先前那般烦躁不安的幸村捧着碗喝了一大口粥包在嘴里，分两次咽下：“以不二身体的状况，他不可能自己离开泰祥宫，那便是被人带走，而昨夜又并未有人出宫，所以不二应该还在宫里。”
　　“那又如何？皇宫这么大，想找他绝非易事。”
　　“总比到天涯海角去找他来的容易。”
　　“只怕你找到的只是一具尸体。”见幸村好不容易松了一些的眉头又蹙紧，特利缓和了自己的语气：“若不服药，不二的身子撑不过几日，要尽快找到他。”
　　就在此时，桑原慌慌张张跑进泰祥宫，连通报都没有就闯进了正殿。粗鲁的推门声惊动了殿内的二人，幸村立刻起身走下来，焦急却又有些害怕地看着桑原，一个音也未发出。
　　还是特利先开了口：“找到不二了？”
　　桑原摇头，不停喘气的他以最快的脚力从玉池赶来，累得不轻。
　　幸村闻言转身走向席榻，一面问道：“有何事？”
　　“切原将军死了。”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