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散云记》酱香芝士脆蜗牛

3、第 3 章

　　林昀衣袂带风，将满地的礼物盒子拂到一边，背着手走进房间。
　　“为师熬的药怎么了？”
　　林昀换了一身玄青色长衣，发丝一丝不苟地被一顶青玉的发冠束在脑后，逆着光看不见表情的面容此时显出冷厉的棱角，气势凛然。
　　这是流洲仙首林昀的模样，他应该是刚刚见过仙门中其他弟子。
　　林昀在其他弟子面前，向来寡言严肃，唯有在他们师兄妹三人面前才有些婆婆妈妈唠唠叨叨的鲜活。
　　然而虽然平日里也会嬉笑打闹，但见着师父这般冷硬的模样，简沧依然心头有些发憷。
　　好在林昀随即一拂袖，用术法点亮了房中烛光，带着暖意的摇曳光芒照亮了他的身影和面容，原本有些生冷的气氛瞬间温暖了起来。
　　“哪敢呢师父，我们夸您呢。”简沧笑嘻嘻地起身装模作样地把椅子拍了拍，然后扶着林昀的手臂来坐下，“夸您仙界圣手，药到病除呢。”
　　云殇旸坐着抬手行了个礼，唤了声：“师父。”
　　林昀瞟了一眼桌上喝得干净得药碗，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倒是你这几日喝得最干净的一次。”
　　云殇旸笑道：“总该给师妹做个榜样。”
　　不……你是怕在外人面前丢脸。简沧腹诽。
　　林昀点了点头，仔细看了一眼云殇旸的气色，示意云殇旸将手伸出来搭起了脉：“这几日看来恢复得不错。”
　　简沧颇为紧张地看着云师兄那只因病着多年而变得有些苍白伶仃的手腕，生怕师父一不小心诊出些后遗症来：“师父，师兄躺了这么些年，会不会躺出个什么骨质疏松的毛病来啊？”
　　林昀顿时气结：“你就不能盼着你师兄一点好？你也躺了二十来年，你看看你骨质疏松了吗？”
　　简沧吐了吐舌头：“我倒是没骨质疏松，但我这灵智不还是缺斤少两的吗？”
　　“灵智缺斤少两？”云殇旸一惊，满脸心疼与关切地看向自己这位小师妹。
　　“你别听你师妹瞎说，她当初胡来，自毁灵核，靠她一个人逼退了浮岛西面的活死人大军，震伤了灵智，我好不容易救回来，躺了二十年才慢慢又凝聚回灵核，醒了过来，只是灵智依然不大稳定，但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顶多以前的事记不大清楚罢了。”
　　云殇旸听着林昀的解释，神情复杂，叹了口气道：“师妹你……辛苦了……”
　　简沧懵懂地“啊？”了一声：“有什么辛苦的？反正也不记得了。”
　　二十五年的时光蹉跎，如今一人回忆起往昔一切仿若昨日，一人却早已将那些时光当做一场破碎的幻梦。云殇旸眨了眨眼，他仿佛前些日子还见过的小师妹，如今早已非那时的人，以至于他眼前的两个身影难以重合，产生一种荒诞的错乱感来。
　　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林昀搭着脉，却神情却逐渐凝重：“简沧，我要给你师兄再探一探伤情，也不早了，你先去用个晚膳。”
　　察觉到简沧听到这句话骤然的慌乱，云殇旸抬眸看着她微微笑了笑，原先有些有些冷硬的轮廓在明灭烛光里变得柔和，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师妹，我已无甚大碍，你快去吧。”
　　“有为师在，轮不到你们操心。”林昀瞥了简沧一眼，毫不留情地逐起客来。
　　简沧短短半天不到被赶了两次，颇有些忿忿，然而也只能毫无办法地离开，走出房门的时候回头向依然看着自己的师兄做了个鬼脸，随即将左手五指并拢搓了搓，张开，一道灿金色灵力构成的小烟花在手心绽开，配上简沧“嘭”的口型，组成了闪闪发亮四个小字：“早日康复”。
　　简沧在师兄有些讶异又有些嫌弃的眼神中蹦出了师兄居住的小院。
　　刚一出门，便感觉到这个小院的门在身后落了锁，随即一道结界便张了开来，结界内的小院顿时陷入黑暗，也不再有声音传出来。
　　是虚影阵，简沧回手触碰了一下结界的边缘，手下的墙壁便像影子一般化开，好像这座院落已经存在于另一处空间，不再受任何这边的动静干扰。
　　师兄此番确乎是伤得重了，师父连探伤都如此小心……

　　简沧御剑到食俗厅时，已经有些晚了，厅内只稀稀拉拉坐着几桌，其中便有简沧先前带着除妖的几位师弟师妹。
　　师弟姜醒第一个看到简沧，挥着手招呼：“小师姐，这这这儿！”
　　简沧也挥了挥手示意听到，便向着那桌走去，经过另一桌时，几名青衣弟子熟稔地喊了声：“简师姐好~”
　　作为仙首最小的徒弟，简沧在流洲仙门弟子中颇为出名，与白瑕大师姐所受到毕恭毕敬的尊崇不同，简沧爱吃爱玩儿，总是拉着人磕着瓜子唠些坊间传闻民间轶事，于是大部分弟子都对她十分脸熟，即使没有与她唠过磕，也平白对她有些许亲切。
　　只不过这位小师姐记性不是太好，前些天还唠过的人，转眼便忘了姓名长相，于是面对向她打招呼的人，简沧向来回答得一视同仁：“好呀，下次茶馆见~”
　　然后轻快地走到了姜醒一桌。
　　姜醒是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永远一副精力过剩的样子，见简沧过来，忙张罗着让简沧坐下：“师姐吃点啥，我去给你取。”
　　食俗厅的范大厨是个将一生致力于厨艺上的奇人，修仙数十载终于步入仙途，获得了远超凡人的寿命之后，便只整日琢磨厨艺，时不时出门游历，与十洲中各地大厨切磋一番，近日听说与来自十洲之外的厨子也搭上了线，学了这些新奇的菜式，甚得浮岛上众仙人的喜爱。
　　为了有足够的时间游历，同时让浮岛众人能吃上他研制的新菜式，范大厨甚至炼制了专门用来烧菜的法器，用特制的结界安排在食俗堂的厨房，每日里由一些学徒按着单子将新鲜瓜果蔬菜和鸡鸭鱼肉送进厨房，添上维持结界运转的灵石，便能供应整日的吃食。
　　于是在食俗堂里，任何时候吃到任何菜式，都不足为奇。
　　“辣子鸡、醋溜白菜、酒酿圆子！”简沧毫不客气地使唤这个热情的小二。
　　圆脸的小师妹袁初雪拉着简沧坐在身边：“师姐您坐，让小姜跑腿便好。”
　　“怎么？之前不是嫌同我一道很是束缚吗？这时候拉我一桌，是又有什么事儿要我做主了？”简沧看着袁初雪有些谄媚的笑脸调侃道。
　　“我们什么时候嫌师姐束缚我们了，前些日子下山也多亏小师姐护我们周全，否则我们可能早丧生在那山精手下了。回了岛还以为再见到师姐得好几日后呢，可不过小半天就又见着了，当然要好好向师姐道个谢啦！”袁初雪笑容甜美，说着话的时候还不忘向身边两个师弟使眼色：“张何德，李铭，你们说是不是。”
　　两位低眉顺眼的师弟显然连日里受足了欺压，此刻连点头称是。
　　“苏先生托我照拂你们而已，也是做师姐的职责，你们这插科打诨的，看来确实有什么事需要找我，说吧，我左右也没事儿，听听也无妨。”
　　袁初雪讪讪地挠了挠头：“师姐，我们一回岛便向苏先生交代了除妖之事，出来时碰见了好久不见的周师弟，便听他说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委托。”
　　“哦？有意思？”简沧来了兴致，架起腿来摆出一副听故事的姿势。
　　“是祖洲的事情，那边重阳村有个委托，都在祖洲那边放了两年了，也没解决。本来也是不急的，所以委托人也没有催，但这些天突然有了些变故，那家人便把委托加了急，小师姐你也知道，祖洲那边驻扎的仙人本来就少，这个委托有些棘手，便传到了流洲仙门来。”袁初雪挠着头，将原委道来。
　　“所以是什么委托？”简沧来了兴趣。
　　“他们还给这份委托起了个名字，”袁初雪神神秘秘的凑到简沧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叫‘老不死的’。”
　　简沧挑了挑眉，配合地也压低声音问道：“为何？”
　　袁初雪左右看了看，此时食俗堂几乎已经空了，唯有远远对角有那么几人刚吃好正收拾碗筷，然而她还是不放心，索性捏了个诀，放了个小小的隔音结界。
　　“说到这个委托，得从二十五年前说起。”袁初雪喝了一口茶，开始说道。
　　“十洲大厄，自祖洲起，师姐你肯定比我们清楚，那时候，祖洲的活人都想方设法逃了出来，然而祖洲多是凡人，要靠舟车来去，即便祖洲往来商户众多，然而比起整个洲的人来说，那些能送他们离开的船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加上祖洲颇为辽阔，能逃出去的多是些身板壮实的青壮年，一些老弱病残便被留了下来。
　　这次的委托人，就是这批被留下来的遗孤之一。”
　　正说着，姜醒端着几碟小菜匆匆过来，撞进了隔音结界里，正好听到了“委托人”一句。
　　“袁袁，你已经开始说委托人了嘛？”姜醒把热腾腾的饭菜在简沧面前摆好，“那有没有提一提给咱评分的事儿啊？”
　　袁初雪被打了个岔，破坏了气氛，没能把故事接下去，颇为气恼地白了姜醒一眼：“就你话多，哪能说得那么快？”
　　姜醒“嘿嘿”笑了一下，狗腿地望着简沧道：“师姐，我们可想接这个委托了，苏先生说了，这次下山要是师姐能给咱评个出类拔萃，我们就能独立接其他洲的低级委托了。”
　　简沧慢条斯理地夹了块辣子鸡：“故事都没说完，就想评分了？”
　　姜醒碰了个钉子，只好挠着头安分坐下，求助地看向袁初雪。
　　袁初雪不理姜醒，目不斜视地又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重阳村是一个临海的小村，一共就十几户人家住在一个山坳里，跟最近的镇子隔着一座大山，没有陆路相通，只有从海路乘船，得行个把时辰。所以，那些活死人的事情，一直就没有传到那个村里。
　　二十五年前，委托人不过十来岁，他的父母离开村子之后便一去不回，只留下他和年迈的祖母，村里人少，家家户户如亲人一般，又不知外界变故，于是几位青壮年便结伴出去帮忙寻找，谁知道也都一去不回了。
　　这下村里人都急了，但剩下多半是老弱妇孺，剩下的三两个青壮年也不敢贸然抛下家里人离开，剩下的小船也不够他们所有人离开，于是他们就被困守在这个地方，有好些日子，直到后来有几位仙人前去诛邪，才发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子。
　　那时候祖洲已经遍地活死人，临近的瀛洲、长洲、生洲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小村子这些时日也无人丧生，竟成了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那几个仙人表示，可以带他们离开，于是有些担忧在外家人的人走了。
　　但委托人没有走，他和他的祖母留了下来。
　　之后便是大厄降临，流洲之战，十方云水复苏。
　　十年后，委托人长大后开始经商，凭借着村中多年攒下的灵药珍宝发了家，成了远近闻名的药商，娶了妻，生了孩子，一家人过得颇为红火。”
　　“袁袁，你说到现在，委托人委托的事儿都还没说到。”姜醒吃着辣子鸡的嘴辣得通红，仍不忘催着故事的进程。
　　“你懂什么，”袁初雪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同僚，无奈道，“故事说得不好，你还想让师姐给咱打个高分吗？”
　　简沧面色淡定如常地嚼了块炸得香脆的辣椒，眯着眼欣慰地点了点头：“还是袁师妹懂我。”
　　姜醒讪讪地闭了嘴，很快又因为辣得不行而张嘴不停地吸着气，简沧体贴地给他分了半碗酒酿圆子，在他感激的目光中看向袁初雪，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个委托人最开始委托的事儿，就是调查的他的祖母。二十五年前，他的祖母已经年逾六十，如今已近九十。委托人感念祖母凭一己之力护他长大，生意略有起色之时便将祖母接到了望雍城中，置了一处宅子，请了管家，买了丫鬟，就为了照顾这位老太太。
　　直到十几年前，委托人成了亲，没两年，孩子也出生了，这一家人依然好吃好喝地供养老太太。
　　说起这位老太太，虽然年事已高，但身体一直还好，加上重阳村本就盛产一些补气益血的灵药，二十几年来身体健朗，气色上佳，人人都道是这位委托人家庭和睦，又孝敬祖母。
　　只有委托人知道，二十几年来，他的祖母，从未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