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散云记》酱香芝士脆蜗牛

4、第 4 章

　　十方云水之中，修仙的方法不少，但凡人不老的法子却仅存于传闻之中。
　　“让我说，这老太太多半是修了什么仙，祖洲那边仙门又多又杂，修个容颜不老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宽额方脸的师弟张何德一面将桌上吃好的空盘收拾到一边，一面适时插嘴道。
　　“一开始，委托人也是这么猜的，据称他也问过他祖母，老太太否认了，委托人便也没追究下去，毕竟谁不希望自己家的老人身体康健呢？”
　　袁初雪喝了口水，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说。
　　姜醒此时却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我们猜，这老太太是活死人。”
　　简沧夹菜的手顿了顿，随即放下筷子，右手撑起下巴，说道：“你说的那种会不老的活死人，只存在于冰原的封印里。真正凡人复活而成的活死人，最多不过一两年便会肉腐骨烂，在此之前，早就已经是浑浑噩噩只剩下生存的本能了。如果真的是活死人，如何能将委托人养大？”
　　二十五年前，这几位师弟师妹还是躲在浮岛中被保护起来的孩子，从未真正碰到那些烂得露出骨头，眼里毫无活人理智的活死人。对他们来说，那些事情跟话本的故事一般，如今提起，只感到新奇和激动。
　　“所以不要瞎猜。”简沧轻轻叹了一声，“初雪，你接着说吧。”
　　袁初雪“嗯”了一声，接着道：“委托人向仙门求助，是两年前的事，那时候只是说，家中老人或许曾食过灵药，容颜不老，希望有仙人去看一看，看是不是能找出到底是什么灵药。
　　我想，作为一个药商，他那时候是真的只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让凡人不老的药方，好赚上一笔。那时也去过几名修医道的仙人，只说老太太虽不修仙，但体内灵气充沛，可能跟常年与灵药打交道有关系。
　　这么多年来也未曾有人能找到令凡人不老的办法，那几名仙人也一样，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只说老太太可能天生就能纳入灵气，虽没有修仙的根骨，但修个延年益寿也是没有问题的。
　　委托人不死心，于是这个委托便一直贴在祖洲的仙人集市门口。
　　但是就在前些天，委托人突然找上了在祖洲游历的严琦然师兄，神色惊慌，让严师兄赶紧去他家看看。严师兄不过正巧路过，不知前情，只当是普通的除祟，于是便到了望雍城委托人家中，看了一圈，但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便问他是怎么回事，要看什么，他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只是求严师兄再仔细看看。
　　那宅子确乎没有鬼魅作祟的痕迹，甚至因为风水不错，又藏了灵药，还聚了不少灵气，严师兄看不出什么问题，于是只用净灵符象征性地除了点晦气。
　　委托人虽然还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但说不出原委的他只能看着严师兄离开。
　　本来这事儿严师兄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谁知道在他离开的时候，委托人十二岁的女儿偷偷从角落跑出来追上了他，请严师兄帮忙，寻找她的祖姥姥。
　　严师兄问了小女孩才知道，她的祖姥姥，就是委托人的祖母，从前些日子开始，突然不再在白日里出现了，只是每夜来陪陪她，讲一讲故事，哄她入睡。她白天去老太太屋里也找不着，于是便问她父亲，她父亲却说，老太太从好几日前就出发回重阳村了，她不信，说祖姥姥每天还会来哄自己入睡。委托人听了便惊慌失措地要找仙人来除祟，但又叮嘱女儿说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老太太每晚还会来陪她。
　　小女孩觉得是自己父亲将祖姥姥藏了起来，于是便拦住了严师兄，要严师兄帮忙找人。
　　严师兄当时急着去赴一场战约，加上寻人的术法他也不擅长，于是便将寻人这事交给了驻在祖洲的周师弟。但周师弟是知晓委托人这家人的事情的，便觉出不对来，于是紧赶慢赶地回来将这委托转到了苏先生手上。”
　　“确实是有些不对。”简沧沉吟半晌：“这委托人专门找上不熟悉委托情况的严琦然师兄，看来是不想泄露老太太的真实情况，为什么要将她秘密送回重阳村，连自己的女儿也不告诉？论感情，她护着委托人长大，论金钱，她身上还有着不老的秘密。怕是老太太已经出了什么意外。”
　　“可是委托人女儿不是还说，夜里都一直见到祖姥姥嘛？严师兄也没查出有什么鬼魅作祟啊？”袁初雪抱着一杯热水边喝边接话。
　　“白日不见，夜晚相见，也有可能是生魂离体。”一直不做声的李铭有些战战兢兢地说道。
　　“小李说的没错。”简沧抚掌，“确实有这个可能，生魂离体的话，那原因可就多了。这委托确实蹊跷，我喜欢。”
　　“师姐，怎么样，给咱评个出类拔萃，让咱接了吧？”姜醒终于找上机会凑上前来腆着脸说道。
　　简沧冲着满脸期待的几位师弟师妹笑，杏眼弯弯，看着无比和善，但几位师弟师妹心中无端起了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来。
　　“出类拔萃可以，”简沧顿了顿，接着在大家充满喜乐和期待的目光中接着说道：“接委托不行，因为，这个委托我接了。”

　　第二天一早，简沧抵达绘颜峰的时候，苏悦卿正对着两幅画焦头烂额。看到简沧进了门，顿时喜不自胜，拉着简沧站在画前便开始念叨了起来：
　　“昆城夕公子，流洲商界崛起之新秀，擅棋艺，精于商界谋略。不过二十余岁，待人接物却已是极为成熟妥帖，令人如沐春风，见之者均称其当得上昆城第一翩翩公子的美名。”
　　“玄洲仙人顾璟，剑术卓绝，在玄洲仙武大会中拔得头筹，一战成名。然而性情极冷，修仙只求唯精进剑术，拒绝了不少女仙人的芳心暗许，只在各洲不断与剑仙约战切磋，得了个‘剑狂’的诨号。”
　　面前的两幅画，一副画着一名白衣的青年施施然坐在一块青石上，手执一颗黑色的棋子正要落子，侧着的面容仍然能看出惬意轻松来，额与鼻线条利落，却有着清明如水的桃花眼，唇角微微噙着笑，一副闲雅贵公子的气派。
　　另一幅是黑衣黑发的剑客，身姿在风雪中立得极稳，手中握着一把通体玄青色的剑，剑上挑了几片莹白的雪花。眼睫很长，显得眉眼很深，但唇色很淡，脸颊的轮廓却颇为柔和，中和了剑眉星目带来的冷冽感。“祸害……”简沧评道。
　　“小沧，这两位十方美人榜新秀，我斟酌了三日，也无法抉择。”
　　苏悦卿掐指捏了个诀，图上的人便立时动了起来，白衣青年将棋子落下，随即转过头来，望着观画人的方向歪了歪头笑了起来，桃花眼弯弯，水润的嘴唇动了动，做了个口型，然后探出手，一只荧蓝色小巧的蝴蝶便轻盈地停在了他指上。
　　“他说的是‘蝴蝶’，”苏悦卿声音轻得像是怕打碎这个小小的幻术：“我当时便是先差了这只小蝴蝶妖去看看他，结果那小东西到现在还被迷的五迷三道的，逢人便说此生唯夕公子不嫁。”
　　另一幅图上，剑客宛如一块风雪中冷硬的石头，黑发黑衣有些狂乱地飞舞，剑尖却一动不动。本来只是静静逼视着画前的两人，而后好像突然听到了什么，错愕了一下，竟然有些脸红，随即挑了个剑花将剑收起，偏过头去垂目说了什么，几乎显出一种少年的羞赧来。
　　“风太大了，我也没听清……”苏悦卿在简沧疑惑的目光中憾然答道，“不过这位小仙人剑术确实不错，我困了他三道幻境才堪堪拦住他。”
　　“你跟他打了一架？”简沧颇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如果不是约战，要见到他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苏悦卿收回了幻术，提起笔在顾璟的剑上补了两笔剑纹道，“我虽不精于剑术，但也不至于连个后辈也打不过。”
　　“苏先生您这会倒是知道他是后辈了？”简沧神情复杂，“我倒不是怕您堂堂流洲绘颜峰苏教司打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只是……您看他这羞涩茫然的神情，您怕不是不光打了人家，还欺负了人家吧？”
　　“怎么会？”苏悦卿睁大了那双勾人的丹凤眼，一脸讶异，“我不过使了个从你那学来的小术法，间接提示他以后待姑娘们要温和一些，才能在我的十方美人榜上提升排名而已。”
　　“跟我学的？”
　　“没错。”说罢，苏悦卿将左手五指并拢，粉金色的灵力在指尖聚集，随后五指张开，一枝粉金色的桃花便在手中绽放，开到极致后，又如烟花般炸开，碎成纷纷扬扬的金色花雨。
　　简沧无言，这只是个她在一次仙术考学中，为了在黑暗里交流而临时想出的术法，如今竟被这位教司玩出了花儿来，还是一朵撩人又不自知的花。
　　“苏先生，您这……顾璟怕是不能领会到您真正的意思了……”
　　“其实也无妨，我见着他了，能画得出这张图便可。”苏悦卿摆了摆手，“你还没有说，这两人，谁排第五，谁排第六呢？”
　　“顾璟在前。”简沧斩钉截铁。
　　“为何？”
　　“自然是纯澈的仙人剑客更讨人喜欢。少年意气，行侠仗义，桃花美人，是当仁不让的主角。”简沧熟练地分析，“而那商人，虽风骨极佳，却难辨真心，不安排成人面兽心的大反派都对不起他这张蛊惑人心的脸。”
　　“就知道问你有用，只见了两张图，两人的话本子都编排好了。”苏悦卿愉悦地开始在画的一角写起了美人排名和人物小传。
　　“等等，苏先生，您先别忙着写啊！我找您可是有正事。”
　　“何事？”苏悦卿头也不抬。
　　“我来接祖洲那个委托。”
　　“严琦然让人传回来的那个？”
　　“正是。”
　　“那你来晚了一步。半个时辰前，你云师兄便来将委托令取走了。”
　　“云师兄？”简沧惊愕，“我那伤重初愈，还在拿药当饭吃的云师兄？！”
　　“除了他，你还有哪个云师兄？”苏悦卿抬头看了一眼脸都有些吓白了的简沧，搁下笔安慰道：“殇旸看着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探了探他修为，虽说与二十五年前相比，尚且有所不及，但好歹也是流洲仙首的大弟子，处理这么一个丙级委托还是绰绰有余，你也不用太担心。”
　　苏悦卿作为一峰教司，手头委托众多，每一个委托都被封在一方小小的令牌里，令牌内刻印着用来记录的阵法，以灵力探入令牌，便能获得关于委托的一些信息。这些委托按难易被分为甲乙丙丁四级，被放在各峰的委托池里，仙人们可以按自身实力接取。
　　“苏先生，这个委托我听人说了，情况颇为复杂，怕是还得在偌大的祖洲找一个八旬的老太太。师兄虽然很能打，但让他去寻人，不是为难他吗？”简沧无语道。
　　“是袁初雪他们跟你说的吧？”苏悦卿无奈，“他们昨天就来找过我了，想要这个委托，我觉着这委托有些古怪，便没有给。不过，我看你们一个个都只是想去祖洲玩儿而已。”
　　海内十洲中，祖洲离中陆最近，多有些来自中陆的商船往来，带来一些奇妙的小玩意儿，后来定居的人也越来越多，便将一些风俗习惯也带了来，凡人们繁衍生息，加上那边灵气稀薄，不那么适合修仙，于是祖洲便没有什么大的仙门，而是成了十洲中最有凡俗气息的一洲。
　　于是祖洲的委托向来最受爱玩的小仙人们欢迎，能帮上别人，还能换些仙门贡献，赚些灵钱，最重要的是还能玩儿得开心，何乐而不为。
　　“我可是真心想去历练的。”简沧正色道，“云师兄现在多半还在收拾行装，我得跟着一起去帮帮他。”
　　“一个丙级委托，需要流洲仙首三位徒弟中的两位一起完成，你不觉得有些兴师动众吗？”
　　“那不如……”简沧挽着苏悦卿的胳膊，亲亲热热地笑着说，“把这个委托升到乙级，我还能带着您那几个不争气的学徒小仙人一道历练历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