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散云记》酱香芝士脆蜗牛

5、第 5 章

　　于是当云殇旸在望云台上准备御剑离去的时候，便看着简沧带着一个精神小伙，一个圆脸妹妹匆匆追来。
　　“师兄！等等！”
　　望云台是海内十洲的仙门为了来去便捷，布的一个枢纽，刻着驭风而行的阵法，从各洲的望云台间御剑来去，能省下大半的时间。为了维持这个大阵附近的灵力稳定，周边十几里范围内都禁止御剑飞行与使用仙术，所有仙人只能步行爬上近半个时辰的山路才能抵达此地。
　　“师兄！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要走？”简沧微微喘着气埋怨道。
　　云殇旸已经换回了简沧最熟悉的装束，一身流洲仙首大弟子标志性的玄青色长衣，青色的发带将发丝扎成一束马尾，在望云台上猎猎的风里静静地回眸望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简沧觉得云师兄的表情有一丝冷漠和疏离，然而只有一瞬，又恢复成一如既往的平静与温和。
　　“小沧？你怎么来了？”
　　“师兄，你接的委托缺几个人手，是苏先生让我们来的。”简沧将刚才的异样抛诸脑后，只当师兄被风吹冷了，凑上去笑眯眯地说道。
　　“不过一个丙级委托，我还能应付得了。”云殇旸挑了挑眉毛，平静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调侃。
　　“师兄，你再看看，现在是乙级了！”简沧的声音里都带着雀跃。
　　云殇旸掏出一块小小的木令牌，看着原本象征的丙级的灰色木头已经变成了象征乙级的暗红色，愣了愣，然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你又找苏先生给你行方便了。”
　　不等简沧回话，袁初雪清脆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不不不，跟小师姐没关系，是我们想抱大腿蹭个贡献度，大师兄您大人有大量，就带上我们吧！”
　　袁初雪许多年未见这位传说中的大师兄，此番见着，除了感慨大师兄果然依旧英俊非凡风姿过人之外，也不忘伶牙俐齿地套起近乎。
　　而面对这样的热情，云殇旸只是垂眼向着袁初雪看了一眼，淡然道：“是吗？”
　　这一眼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和冷厉严苛，多年前被云大师兄呼来喝去鞭策学习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袁初雪心头一阵恶寒，不知不觉说话也哆嗦了起来：“姜……姜醒，你说……你说是不是？”
　　姜醒神经大条地没有发现气氛的变化，但好歹看懂了袁初雪使的眼色，连连点头。
　　“师兄，这两个是二十五年前那时候入绘颜峰没多久的小师弟师妹，你都见过的，那时候他们俩还是孩子，流洲大战的时候被护在浮岛密室，现在也都这么大了！”简沧兴致勃勃地介绍着，“怎么样，都是熟人，去祖洲散心……不是，处理委托，就带上我们。”
　　云殇旸沉默了半晌：“你们都追到这了，我还能拒绝不成？”

　　即使借助望云台阵法的力量，从南海的流洲到东海的祖洲望雍城，依然需要御剑进行整整一天的飞行。
　　在简沧一行人飞往祖洲的同时，从祖洲最西边的望雍城通往西南角边缘沿岸的重阳村的海路上，一艘客船正在沉默地航行。
　　天色阴沉，海面暗涌着波涛，一场风暴就要来临。
　　这是一艘中型客船，然而船上的船员和乘客加在一起不过二十余人，晒得黝黑的船长一脸凝重地把着舵，船员将帆收起了一半，船行得平稳又快速。
　　甲板上，一名红衣女子与一名黑衣男子静静地站着，仔细地打量着这艘客船甲板上未被杂物掩盖的一处地面。
　　那块地面的木质与周边完全不同，坚硬又带着玉石一般的光泽，上面刻着繁复的阵纹，那些线条互相勾连，组成的阵纹像是一把扭曲成圆形的戟，戟的尖端延伸出的阵纹一直向船首延伸，隐没到船首像底端。那灰白色看不出材质的船首像是一名女人的半身像，高髻长发，衣物繁复，表情温和，一只灰白的手臂直直地向前伸出去，掌心向上，托举着一枚小小的蚌壳。
　　“看来这就是让凡人也能自由出入重阳村这种灵脉闭锁之地的方法了。”红衣的女子道，声音柔美，带着一丝挑动人心的沙哑，“当初我们跟着他们的货船找到灵脉裂隙便直接进去了，倒是没看到船上有这般玄妙的阵法。”
　　“阵法只是道普通的破灵阵，那船首像才是真正打开通路的钥匙。”黑衣的男子神情冷漠，有一丝不耐烦地说道，“别看了，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这个。”
　　“云师兄，别着急嘛，”红衣女子轻笑道，“还有一个时辰才能到灵脉裂隙，时间有的是。”
　　“殷瑶，我没空和你在这里消磨时间。”
　　“云师兄怎么这么凶，人家这就去嘛。”殷瑶笑得眉眼弯弯，好像惹恼面前的人是最令她有愉悦的事。
　　两人身边的船员忙忙碌碌地扯着风帆，却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他们，只顾着在风中互相叫喊着，以便在暴风雨前的狂风中稳住船只。
　　同样不被这些船员们看见的，还有一名身形有些佝偻的妇人，这名妇人穿着华贵，发髻一丝不苟地梳在头顶，在海风中竟然一丝未乱，她在船员之中穿行，神情惶惶，不时地停下向着船员说着什么，但是没有人理睬她。
　　仔细看去，这名妇人的身影竟然有些淡，海风吹不到她的发丝，也吹不到她的衣袂，她就好像一道不存在于这个人世的影子。
　　“果然，越接近重阳村，她灵魂与□□的维系就越坚固，就连天色不好的白日也能做到生魂离体了。”殷瑶一边观察着这位妇人一边说道。
　　“虽然这种离体完全由不得她自己控制，但也已经算难得了。”黑衣男子淡淡道。
　　殷瑶从袖中掏出一颗青色的珠子，珠子散发着一种莹润的光，这种光吸引了那个游荡的妇人灵魂的注意，她先看到这道光，然后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两人，好像看到了什么救星，急急地走过来请求道：“两位是仙人吧，能送我回望雍城吗？我孙女还等着我呢。”
　　虽然仅是一道生魂，但依然保留着作为“人”的神志。
　　肉身才是一个人灵智的载体。所有的死魂离开肉身之后，随着肉身的失去，灵魂会开始消解，那些来不及入轮回的死魂，要么因为生前有着强大的实力或是有着极深的怨念而化为怨灵，要么就消失殆尽。而生魂离体，没有了□□的支撑，多半浑浑噩噩，如果离得久了，肉身也会因魂灵离体而受到影响，此时即便魂灵回去，也多半会变得呆呆傻傻。
　　这位妇人的情况却截然不同，她有着完整的神志，能说话，除了普通人看不见她这一点之外，她几乎还是一个完整的“人”，只因为她与自己□□维系的力量足够强大，魂灵即使离体，依然保持着作为真正的人“活着”的样子。
　　妇人见面前两位仙人只打量着自己并不说话，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说道：“两位仙人，我是望雍城刘氏药铺老板家的主母丁秀兰，两位仙人若送我回去，一定给您足够的报酬。”
　　殷瑶歪了歪头，笑意盈盈：“你是一家主母，为何不让船长带你回去呢？据我所知，这艘船上的乘客只有你和你的家仆呢。”
　　丁秀兰叹气道：“他们是受我儿子之托，要送我去重阳村的。我此番趁着几位丫鬟乘船不适，瞒着她们出来，是想着用金银劝船长折返。只是他们竟都对我不理不睬，唉，怕是我那儿子也打点过他们了吧。”
　　果然，她还不知道自己其实只是一道生魂，船员们不是不理睬她，而是根本就看不见她。
　　“你可知道你儿子为何要送你去重阳村？”殷瑶继续问道。
　　“唉，我孙子，那个孽障，竟然为了钱财，要将我那年仅12的重孙女嫁给同文医馆老板的纨绔子，我千万般阻挠，他便趁我睡着将我送走了。”说起这些，这位极力维持体面的妇人忍不住低头擦了擦眼泪，“我知道仙人不爱管凡俗的家务事，只求两位仙人能带我回去，不要让我那可怜的孙女被送到那样的火坑里……”
　　“啊……原来如此，那确是该阻止这桩悲剧呢……”殷瑶看起来一副唏嘘不已地样子。
　　“你哪那么多话，装得累不累？”黑衣男子皱着眉，不耐地说道，“收了魂就快走。”
　　“好啦好啦，知道啦，云师兄好凶噢。”殷瑶转眼间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在面前妇人有些愕然的目光中，催动了手中那颗珠子。
　　妇人的魂灵瞬间被收进了魂珠，青色的魂珠内，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妇人的身影，飘飘荡荡，无知无觉。
　　“我去把她的肉身带上，你等我片刻。”黑衣男子说完，便向船舱走去。
　　殷瑶摩挲着手中的那颗珠子，轻轻“嗯”了一声，待黑衣男子走进船舱，便祭起了一柄金红色的匕首，匕首无声地静静悬浮在她的指尖，刀刃上缠绕着的黑色丝线一般的东西缓缓蠕动着。殷瑶口中低声念了一个诀，那丝线便向着甲板上在风浪中操控着船只的船员攀附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安静又隐蔽，所有灵力的波动都被控制到最低，那些黑色的丝线如同毒蛇一般攀上那群凡人们的脖颈。
　　然而还是被发现了，本该已经走入船舱的男子去而复返，他左手捏着一个剑诀，苍白的指尖上有冷青色的光芒在闪动。
　　“你想灭口？”
　　那些蠕动的丝线仿佛被什么东西挡住，停在了凡人们的脖颈上，却再不得寸进。
　　“灭口？”殷瑶微愣了一下，随即满不在乎地笑着说，“当然，这些凡人，留着只有麻烦。”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必要赶尽杀绝。”黑衣男子沉声道，指尖的光芒愈盛，将那些黑色的丝线一点点逼了回去。
　　“云师兄，你不知道那些仙门正派对我们防得有多紧，”殷瑶见出手被阻，倒也没有恼怒，只是依旧漫不经心笑着说，“这件事，留下的痕迹越少，被发现得越晚，秦璜那边就越安全，他越安全，你才能越早恢复，别忘了你与我们的契约。”
　　“契约里没有看着你们滥杀无辜这一条。”黑衣男子似乎还是不愿被身边的凡人发现，没有与殷瑶交手，只是在维护着隐匿的术法的同时，用纯粹的灵力和念力将殷瑶的攻势一点点压了回去，“更何况，即使杀了他们，最多也不过两日，望雍城那边也会觉出不对。”
　　“拖两日也是拖咯~”殷瑶操控着匕首和丝线的指尖在对方强大灵力的压迫下开始微颤，却被她的笑容掩盖，“你看，风浪这么大，一会儿还有暴风雨，你即便现在保得住这几个人，也没法保证这艘船能顺利抵达重阳村呢。”
　　黑衣男子皱了皱眉，殷瑶精于水系法术，在这风波诡谲的海上，他未必能拦住无所顾忌的她。
　　“我可以布一个幻阵，”黑衣男子说道，“让这些人活着到重阳村，至少可以拖五天。”
　　“不亏是苏悦卿的学生。”殷瑶抿了抿唇，将灵力收回，黑色的丝线倏忽缠绕回了那柄金红色的匕首上，“那便开始吧。”
　　就在黑衣男子找好了阵眼，准备布阵的时候，殷瑶手中的魂珠突然有了异样，那个原本应该无知无觉被封印住的生魂，好像突然间醒了过来，拍打着珠子的内壁，表情惊慌地喊着什么。
　　“等等。”殷瑶阻止道，凝神闭眼探查了一下被封印的魂灵，“这个生魂有些不对，三魂怎么少了一魂？”
　　“怎么回事？”黑衣男子将指尖灵力收回，回头问道。
　　“糟了，她的地魂可能还在望雍城。”殷瑶皱眉，沉吟半晌，叹了口气道，“应该是被困在执念之地了。”
　　“那我去望雍城。”黑衣男子道，“你带着这道生魂，随船一起去重阳村等我。”
　　“云师兄，你是不是很高兴终于能离我远一点了？”殷瑶笑了，“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的。”
　　“若是三魂都离得太远，这具肉身很快就会死去。”黑衣男子没有理会殷瑶的调笑，淡然道：“这颗锁魂珠只有你可以用，这个生魂见过我们，自然不能放回去，却又不能离肉身太远，所以你想怎么跟我去呢？”
　　“对哦，”殷瑶用玉白的指尖敲了敲脑袋，思考了片刻，“但是其实呢，只要把生魂放回去，再让这老太太一直睡着，让船在海上多漂流那么两天的，我们就能一起去望雍城，花上那么一点时间，在船进重阳村之前再赶回来呢。”
　　“这个时节，这条航道，只有三天能通船，今天是最后一天，两个时辰内若是进不了重阳村的海域，这整艘船都会毁在这场暴风雨里。”
　　“……那好吧，”殷瑶不满地撇了撇嘴，将魂珠收了起来，有些忿忿地说道，“行吧行吧，你走吧。不过没有锁魂珠，你多半需要完成地魂的执念才能把她带回来，可要快一点啊。”
　　“多谢提醒，告辞。”
　　说罢，黑衣男子御剑而起，很快便消失在了暗沉的天光之中。
　　殷瑶两指拈着那颗魂珠，看着里面惊慌失措的妇人魂灵，却是近乎温柔地笑了。她轻声说道：“没事了，我师兄会照看好你的小重孙女的。”
　　风声和海浪声里，这句轻语消散破碎，但魂灵好像可以听到，逐渐安静了下来，随着殷瑶的视线转过头去，看着黑衣男子的身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