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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17、当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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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散关以北二十里地的山坳中,正有一支千余人的队伍缓缓前行,步卒与轻骑交错,此时已说不上阵型,这一眼望去,便知是战场上溃退的余部。
大雨滂沱中,一名轻骑校尉自前方策来,到得近前也未缓行,惹得泥水飞溅在周围人铠甲上,士兵们个个脸色苍白,神情木然,腹中的饥饿与身上的湿寒,再加上奔逃的疲累,使他们无心再去计较军容的整齐与否。
“将军!”轻骑校尉在人群中寻找带队首领,他中气十足的男声在漫天席地的雨水氤氲中总算显出一丝阳刚之气,“请问川陕宣抚使吴阶吴将军何在?”
“我便是。”人群中,弃马步行的将军此时一身泥水,除了扎在领口的月白方巾尚显示出将官的身份,其余与兵卒几无二致。
那轻骑校尉翻身下马向他拱手一揖,道:“禀将军,前方是芜源镇,有我大宋的一支守军驻扎,我家将军姚旭舫闻将军到此,特命我来迎接。”
吴阶听他这么说,脸上显出喜色,“姚将军尚好?”
“守军八百七十二名,多为步卒,然而我们占着山坳,金人的队伍这两日连番叫阵,我们将军一直死守山头。如今终于等到吴将军,还请将军赶紧与我前去军中汇合,共商应敌大计。”
“好!大敌当前面不改色,姚将军乃真英雄!”吴阶唤来亲随,牵过一匹战马翻身上鞍,跟着那名轻骑校尉向着晦暗不明的前方驰去。
两人一前一后疾行半日方到芜源镇,驻扎在山间空地的几营大帐虽则简陋,然而这种兵败如山倒的情形下,能有个歇脚的地方已算不错。边上削尖的栅栏,守卡的哨兵都使吴阶为之一镇,连日来收拢沿途散兵溃勇,疲于奔命,一直不知道如何鼓舞士气,他觉得要待此时才有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然而才下了马,甫一入大帐,突然帐内有四名大汉齐齐上前,他大惊之下,连忙挣脱对方的擒拿手,踉跄着后退几步。
“这是做什么?”
“来人,将这败军溃逃的奸人拿下!”
吴阶尚且摸不着头脑,想要解释,话语却不时被打断,他武功也不算弱,分心之下,不免手脚上慢得几分,不出二十招终于被拿下。
内帐后有人掀了帘子出来,看着他的眼睛已十分冰冷。
“姚将军,恐怕误会了。”他被人手脚都捆绑起来,倒也放弃了挣扎,只想把话说清楚。
姚旭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吴将军,我念你是条汉子,不妨把话说开了。前方和尚原有完颜宗弼两万精骑,我们手底下莫说人手,士气已是大大不足,要如何抵挡这大浪滔天。我之前请降人家也不屑,扬言要踏平芜源镇,我正一筹莫展,听闻吴将军驾到,你一路收集溃兵与金人周旋,多番滋扰,也颇叫金人头痛,前几日他们出了告示,只要拿下你献到军中,必可保命。你也勿要怪我,我并非为的荣华富贵,也不是为自己苟活,实在手底下近千号兄弟,个个上有妻小……”
“呸!”
姚旭舫话未说完,吴阶一口唾沫狠狠喷溅过去,带上了十成十的内力,倒生出一些疼痛来。吴阶此时哪顾得上其他,只破口大骂,“原来你竟是此等无胆鼠辈,还说的什么冠冕堂皇的废话,我宁死……”
“来人!”话音未落,那捆绑吴阶的几名手下已经上前点了他玉枕气海两大穴,被诱捕的将军登时软倒,连咬舌自尽也已是不及。
雨水细细密密犹如针尖扎下来,吴阶被扭送到军帐外,不禁抬头去看那阴测测的天空,他觉得眼角有热泪涌出,为这天为这地,为这洪荒亘古也不澄明的世道。耳中风声呼啸,竟有什么破空而过,当他犹自陷入极度悲苦之中,等到定睛一看时,方才发现身旁押送他的几个兵卒都已经倒地不起,身上扎的是羽箭,箭头没入皮甲近半,露出的后半部分上全是倒刺。这种羽箭,他只见过一次,一支造价纹银二两,岭南七星阁独门密制——狼牙羽箭!
射下来的四支箭刚刚好将他周围四个兵卒射死,大帐前后的人为之一凛,紧张地朝前后张望着,半山腰上,只见一小片白影在青山叠嶂中渐渐清晰。
“魔教,是魔教的人马!”
姚旭舫奔出账外,怒道:“慌什么,他们教主顾惜朝不是和金人有勾结吗?”
他话音未落,一支羽箭向着他胸口激射而来,立时穿透后背,将后面的披风顶出一个小洞,整个人僵了僵,身体轰然后倒。
顾惜朝将弓箭抛给身旁的亲随,一夹马腹,人已俯冲而下。萧旭原想叫他等一等,毕竟下面的兵营里群龙无首,一时乱起来也不好收拾,只是教主大人刚刚在雨里淋了挺久,一身飘逸的青衫此时全搭在身上,估计心情不是很好。他想了想,还是别触怒他比较好。
顾惜朝入了帐,将马鞭往桌上一丢,伙夫赶紧抬了炭火盆进来,他其实没有那么冷,不过也懒得去说这些事。吴阶被松了绑带进账来,他此时尚且惊魂未定,死了个姚旭舫,来了个顾惜朝,他可不以为有什么好欣慰的。比起前者,好歹大家没什么恩怨,而眼前的煞星,当年平乱与魔教就有嫌隙,顾惜朝掌教以后,双方也多有争执。如今虎落平阳,他的死法只怕不是送入敌营斩首那么简单,想到传说中魔教那些整治人的手法,他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顾惜朝把罩在外面湿透的青衫脱下来,一名亲随上前想用方巾给他擦头发,被他一手挥开,教主大人坐在椅子上,翘着腿好整以暇看着吴阶。
“吴大人,别来无恙。”
“顾惜朝,你想怎么样?”话是这么说,吴阶心里到底有些忐忑,即怕他手底下的人一拥而上,又怕这武功高深莫测的魔头当胸一掌拍过来,不管哪一种,届时都不太好看。
不过想来顾惜朝也不至于大费周章后,又二话不说要了他的命。
“吴大人,你沿途经过和尚原,再往前就是大散关,手底下的兵不过一千余,加上这芜源镇,凑起来也顶多两千,你觉得对阵金人的两万精骑,你有胜算吗?”
“和尚原山高谷深,金人铁骑纵然神勇,也施展不开,这里是步卒的天下,马匹只会拖累士兵,虚耗粮草。守住拗口,便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是有胆有勇有谋之人,悍不畏死,金人何惧,十倍于我军又何惧?”
“啪啪啪!”顾惜朝鼓起掌来,“吴大人果然是真英雄。只是这当关的一夫,若是血肉之躯,金人强自压境,若想硬攻,也不是破不了和尚原。”
吴阶胸中绞痛,“用箭阵大好!只是……”没有那么多箭。
顾惜朝长出一口气,“吴将军,在下可借你十万狼牙羽箭,只是,有个条件……”
吴阶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是喜的,心里却又是慌的,“借?此话怎讲?”
“用完了,还得从尸体身上挖出来,洗干净再还我。虽然不能悉数收回,好歹半数以上还是能再用吧。”俊美的教主大人竟是笑得有点调皮,“你为何不问问我有何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