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爻》葬三千客

97、第 97 章

　　棠明离不知道自己是拿着什么勇气跑到了这里。

　　冥河。

　　他早该知道了。

　　棠明离那张脸上似乎第一次出现了那样的情绪，仿佛一切已经在预料之中，却又对此无可奈何。

　　命运两个字沉重的抬不起头。

　　他不敢进入这一片曾经无比厌恶的土地，却也不知道最后究竟抱着怎么样的态度，走了进去。

　　或许是为了心中那点仅存的希望吧。

　　冥河今天格外的明亮。

　　无数盏孔明灯飞上天空，照亮了这一片昏暗的土地。

　　似乎在这一刻，这一片土地也已经失去了过去的那些灰暗，如同死寂一样的气息消散。

　　可是我……

　　都是假的。

　　棠明离一层一层的闯进宫殿。

　　他的面上的表情格外的可怕，如同魔鬼一般，没有人会想要在这个时候妄想靠近他。

　　这个人如今这幅满身鲜血，形如恶鬼的模样，哪还有曾经仙人的姿态。

　　那些魔族的将领守在宫殿前，打了一层又来一层，实在是烦人。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棠明离听见了一声轻笑，棠明离此时身后已经是一片倒地的人了。

　　那些人是死是活，棠明离不知道。

　　棠明离只觉得胸腔里一团火焰在烧，烧的他很难受，非常难受。

　　他的这股火却不知道往哪烧。

　　“让他进来。”

　　这声音棠明离听了不知道多少次多少次，却从来没有这么一次，让他不寒而栗。

　　他内心的那把火叫嚣着，想要烧光一切。

　　那个人还是那般无所谓的态度，可这种态度却让他甚是愤怒。

　　那些阻拦他的人，都顺从的退下。

　　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棠明离一步一步走过去，踩在那绵延的血水中。

　　浓稠的血水流淌着。

　　那一滴滴的声音如同魔咒一样可怖。

　　这个宫殿此时却格外的繁华，宛若天神的盛典，在最中央，一个女人身着一身红衣，被血红的丝线捆缚，束缚于这片空间。

　　女人一袭盛装红衣，美如烈焰画卷，她闭着眼睛，毫无生气。

　　画着最美的妆，梳着新娘似的发，金色的凤簪插入浓墨黑发。

　　鲜血从丝线下滴落，“啪滴”“啪滴”的落入地上的那滩血水中。

　　那人毫无生机，那还有前几日见到的那种温婉的模样，这个人如今就好像是一个破布娃娃，无人问津。

　　即使打扮的再为漂亮，也无济于事。

　　那个可怜的女人，显然就是温楚辞。

　　这个从来温文尔雅，向来不喜欢穿艳丽的衣裳的女人，如今毫无生机的被挂在上面。

　　而她身边，半点没有魂灵的气息。

　　这个人……死了。

　　连魂魄都再不留存于这片空间。

　　棠明离甚至能够想象到，面前这个从来都是微笑着的男人，是怎么一边露出笑容，一边又毫不留情的捏碎这个女人的魂灵。

　　他后悔了……

　　他应该走的……

　　这种所谓的温暖，从来都不应该属于他……

　　他只会无穷无尽的给人带来灾祸。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他呢？

　　棠明离也曾希望过获取到一点温暖，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可是事实证明，不可能的了。

　　这个最后一个人，消失了。

　　而那个罪魁祸首，就坐在那里，如同一个事外之人一样，对这些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

　　他依旧如以前一样。

　　“那么长的时间，我等你回来，可是阿离也太让我失望了吧。”

　　曲见溪饮下一杯血腥浓郁的酒。

　　那双幽绿色的眼睛看向被丝线束缚的人，那个可怜的女人。

　　这个女人的死活他并不在意，只是一想起那个跑出去以后，就再也不回来的小家伙，就觉得气的很。

　　就这样，他下手也有点重，没有什么分寸。

　　结果就一不小心玩过了，谁叫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总在挑衅他呢？

　　非要说些不好的话离间他和棠明离的关系。

　　割了她的舌头，挖了她的眼睛。

　　算是便宜她了。

　　“要是你乖乖的，我又怎么可能用这种方式接你回来呢！”

　　曲见溪没有多说什么，反而看向了另一个位置。

　　那个华贵的雕花柜子里，关着一个人，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的弟弟，他要让这个小弟弟知道，究竟谁和谁，才是一路人。

　　柜子里。

　　温云辞身上捆着坚硬的绳子，光凭他一人之力，难以挣脱。

　　这个可怜的修士在短短的半天时间里，接受了人生最大的打击。

　　他的身边遍布伤痕，一条一条，一道一道，可却没有任何一道伤口比心口处更疼。

　　他亲眼看见那个人闯进他的家。

　　然后把他和他的姐姐抓走。

　　他奋力抵抗，可在这个怪人面前，一无是处。

　　那个疯子告诉他，要让他看看一出好戏。

　　一个演技派的真实面目。

　　他不懂什么意思，却也下意识的不想知道。

　　他亲眼看见他的姐姐，他的姐姐不知道说了什么，惹怒了那个疯子，那个疯子杀死了他唯一的亲人。

　　用那种可恶的手段。

　　就连魂魄都不允许流传于世。

　　半分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他从那个小缝里看见了很多东西，每一样都足以让他心惊胆战，他的手指在那檀木上划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可是无济于事。

　　除了看见那些事情的发生。

　　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发了疯的想要冲出去，可身上那层看不见的束缚阻拦着他，并且越勒越紧。

　　他身上的伤再疼，疼的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可是没有一道伤口疼的如此真切，疼的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颗近几年来无论看见什么事情都心，在此时疯了一样的跳动。

　　让人心惊胆战。

　　他看见一个人走了进来，看见那个人的时候，他的心剧烈的跳动，从未有过的涛天的恨意吞噬了他。

　　棠明离——

　　这三个字在温云辞的嘴边一遍遍咀嚼。

　　这个人的双眼通红，面部青筋裸露。

　　那双手紧紧的攥着。

　　如果不是这个人……

　　如果不是这个人，他姐姐怎么可能会死！

　　他真是瞎了眼了，怎么会相信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孀青砍断那些如鸽子血一样的丝线，那个女孩落入棠明离的怀抱。

　　这一抱，棠明离的眼泪就下来了。

　　怀里的那个人轻飘飘的，那还有什么重量，轻的不像是一个人。

　　棠明离将这个人放在地上，看着温楚辞白的像鬼一样的脸。

　　不……

　　他说错了……

　　这个人现在，连鬼都当不成了。

　　那还用什么“像”啊……

　　都是因为他……

　　如果……如果不是因为他……因为他贪恋那一抹温暖，就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这个女人，明明会有更好的生活的。

　　“我说小青龙啊～”

　　曲见溪看见棠明离的行为，他什么也没有阻止。

　　丝线上那些血珠落进曲见溪的杯子里，那一杯浓稠的血喝的让他有点反胃，他还真没想到。

　　或许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那个女人已经死了，连魂灵都被我捏碎了哦。”

　　曲见溪看着那个凄惨的男人，许是打击一样的说道。

　　棠明离今儿可真是狼狈。

　　魂灵？

　　碎掉了……

　　碎掉了的话……那这个女人不就……不就再也无法投胎了吗？

　　是啊……他已经知道了……

　　曲见溪那番好似挑衅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砸在棠明离心头。

　　他整个人眼泪都要止不住了。他怎么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曲见溪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悲哀，看着他宛若失神一样的脸色，不怀好意的斜眼看了那个柜子一眼，道：“我说小青龙，这么驳我的面子，我可是很生气的哦。”

　　曲见溪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说，他看着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

　　“不如这样，你把这个女人的脑袋砍下来给我，我就原谅你这一次小小的错误。”

　　曲见溪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柜子里的温云辞突然挣扎了起来。

　　那双满含恨意的眼睛充满了泪水，一滴滴砸下来，他听着这个男人，这个疯子的话。

　　不行！

　　不行……

　　我姐姐救了你的，你不可以这么做！

　　那种发红的充血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似乎想要把这个已经变回了真实样貌的人记在心里。

　　死也不会忘记。

　　“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曲见溪诱惑的说：“她已经死了，连魂灵都被我震碎了啊。”

　　棠明离将温楚辞放在地上。

　　“你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宝物吗？”

　　棠明离的手指指甲变长，变尖，穿透那一层薄薄的血肉，刺进腹部。

　　棠明离的表情有些痛苦。

　　嘴角也有抑制不住的呻吟，难以忍受的疼痛在身体了翻涌。

　　“龙族的龙丹，是单独修炼的，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可以修补魂灵，送其轮回。”

　　曲见溪当然知道。

　　他也是龙族，龙族的龙丹挖出来，其承受的痛苦并非常人可以忍耐，那种疼痛不亚于一场凌迟。

　　一层一层的翻过皮肉，去寻找那一颗不显眼的，只有小小的那么一块的龙丹。

　　“你！”

　　曲见溪不敢相信。

　　“噗”的一声，棠明离的手从腹部伸了出来，整个指尖都是发红的，上面全都是他自己的血，刺眼到极点。

　　而手指间抓着一枚不大的龙丹，金色的龙丹颜色格外的纯粹。

　　棠明离颤抖着将那颗沾满了血的龙丹喂进温楚辞的嘴里，龙丹飞速的凝聚着那已经破碎的魂灵。

　　白色的璀璨的魂灵被重新凝结，然后消失不见。

　　棠明离看着那一团。

　　那一团魂灵消失在这里，自己的心也安定了下来，腹部的伤口还在撕裂的状态中。

　　“你究竟……”

　　棠明离脚步虚晃，一步一步走到曲见溪身边。

　　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曲见溪也不恼，他倒是想看看这个人想要干什么

　　“想干什么？”

　　棠明离那双眼中满是疲惫。

　　曲见溪也从刚才的那股震惊中走了出来。

　　他看向那个柜子，觉得……

　　这个计划怕是已经失败了。

　　真是可惜啊……

　　曲见溪感叹着，却又毫不留情的说道：“我能干什么啊，我在帮你啊。”

　　曲见溪笑着，不得不说，曲见溪笑起来很好看，好看到很多人看见他的笑容，就忘记想要说什么。

　　可惜这个人，今天注定是要失望的。

　　“帮我？”

　　棠明离的手被曲见溪抓住，似乎是防止他做出什么错事来。

　　曲见溪看见了棠明离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面满满的怒火，这点星星之火，点燃了一片大草原，点燃了这个人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刻，所经受的所有委屈。

　　曲见溪一时之间居然失了神。

　　这种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棠明离似乎到了这里以后，很少有这么鲜明的情绪。

　　可这种情绪没出现一次，他便失神一次。

　　倒是可笑。

　　“对啊，帮你，我们本来就是一类人，我在帮你铲除一切的不必要的因素啊，我们是最像的人，可他居然想挑拨我们。”

　　曲见溪似乎已经发了疯，那种疯劲让棠明离有点害怕。

　　他不知道这个人怎么了。

　　“这个世界已经坏掉了，我零零散散的拖拉了将近十年，我也该玩够了。”

　　棠明离已经不知道从曲见溪的嘴里听见了多少这句话。

　　他对此没有半点感触。

　　“我们那么像，你应该能理解我的，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已经在阻碍你的行动了，他在影响你的想法呀。”

　　曲见溪迫切需要同伴。

　　他不知道为什么。

　　不是力量上的需要，而是一种来源于灵魂的交融。

　　他希望有人可以理解他。

　　“你胡说八道！影响我的思想的人……从头至尾只有你！”

　　棠明离的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力度之大，居然把坚硬的青石都砸出了裂痕！

　　“那些人类有什么好的，他们互相厮杀，又彼此厌恶，他们拥有着世界上最可恶的情绪，他们需要你的时候，可以把你奉为天神，不需要你的时候，也可以对你喊打喊杀！”

　　曲见溪没有生气，或许是对这个处在崩溃边缘的“队友”的宽容吧。

　　他似乎真的很想把棠明离拉为战友。

　　他最后补上了那句话。

　　“就像是你一样，你被你的信徒背叛，被我在背后捅刀子。”

　　曲见溪的声音如同从十八层地狱爬回来的幽冥鬼魅一样。

　　看见这个人崩溃的表情，曲见溪觉得自己才是真的疯了，他居然一点一点的，把这个曾经拼劲一切也要找到的人，毁成这样。

　　“那是因为你！”

　　棠明离的手攥住曲见溪的衣裳。

　　那种被背叛，被舍弃的感觉并不好受。

　　“如果不是因为你在背后捣鬼，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棠明离猛地推开这个人，好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曲见溪被毫不留情的推开，嘴里念叨了一句“下手还真是不客气”以后，就什么也没有。

　　曲见溪的手指敲着桌板，一声声的回荡在这个空间。

　　曲见溪笑着。

　　“不，这些事情迟早会发生。”

　　曲见溪宛如爆出一个既定的事实一样。

　　他的脸色一如既往，却让棠明离并不怎么好受。

　　“神明已经从内部开始腐败了，神帝不在被人信仰，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全部反馈到了每一位神明身上，蛇女，蜘蛛，鲛人，谁知道还有多少东西因此受伤？

　　他们对神明的憎恨，让神明的信仰大打折扣，他们在自寻死路，却把无辜的你也牵连其中。”

　　棠明离没有说话。

　　他无法否认曲见溪说的这番话，因为他说的是对的。

　　当他第一次看见蛇女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件事情很严重了。

　　那颗黑色的命格……

　　他从头至尾都知道那个人是谁。

　　“还记得你的小情人吧。”

　　曲见溪问道。

　　棠明离在此时都能听见自己的牙齿嘎吱嘎吱作响。

　　他巴不得上前，咬死这个虚伪的人。

　　“当然。”

　　棠明离那双一金一灰色的眼睛看着他，里面有很多东西，都是曲见溪曾经拥有的情绪。

　　“他可是被你活活扭断了脖子！”

　　棠明离那双眼睛中好像有吞噬一切的力量似的，明亮到可怕。

　　曲见溪却不那么认为。

　　“你们拥有历代神君的力量，为什么却如此轻易的被我打败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

　　曲见溪看棠明离愣了一下。

　　不由得笑这个傻子的愚蠢，他所保护的那些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现在的人恶劣，满身罪恶，他们贪婪自私，暴怒冷漠，这些污浊的力量侵蚀了他们的本源，就算没有我，他们也会死的。”

　　曲见溪看着这个人，这个人是他最看不懂的人，他也被污浊的力量侵蚀，却没有那种迹象。

　　但是抛开这些。

　　棠明离这幅表情也真是有意思，这种绝望。

　　“就算我不做什么，本源会破碎，那些疯狂的人民会杀神，是那些人，杀死了他们啊。”

　　曲见溪如此说道。

　　可他此时却没有看见棠明离的奔溃大哭。

　　反而听见了他的笑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棠明离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他保护了那么久的人民，因为谣言而放弃他，那种污浊的天界，他也不需要！

　　“曲见溪，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你知道为什么青龙神君不是你的吗？”

　　棠明离在这个时候，似乎终于搞清楚了一件事情。

　　阿姐……

　　你没告诉我，如果这个世界本就不需要我的守护，如果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必要守护……

　　我该怎么办呀……

　　棠明离的话格外的尖利，青龙一事是一根尖刺。

　　而这件事情戳中了他的心。

　　这是曲见溪永远不会熄灭的心结，一直堵在他的心口。

　　曲见溪看向棠明离。

　　却看见了一双鎏金色的眼睛。

　　那是他此生见过的最耀眼的颜色，如同星星一样闪耀。

　　让他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办法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