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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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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青住的地方,是原先镇国公贺修雷年少时来京都求学时买下的府邸。
当年,老国公和先帝因政见不和生了龃龉,先帝一怒之下,收回了御赐的镇国公府,老国公脾性也大,此后常年驻在雍州,鲜少入京。
先帝虽怒,却忌惮老国公手掌雍州兵权,一时也奈何不了他,是以君臣关系一度僵持不下,直至先帝去世前,都不曾松口。
之后皇权更替,建明帝继位,见动荡的时局日益稳固,也萌生了想要和雍州贺家一脉修复关系的心思,欲重赐府邸。
没成想,却被前来求学的少年以“百废待兴,不宜在此处费财力兴土木”为由,淡然婉拒。
所以,直至今日,京都都不存在所谓的“镇国公府”。
有的,只是一座四进门的“贺宅”。
贺青才不管什么御不御赐、脸上有光没光的,他随性惯了,在他眼里,再简陋的宅子,也是他贺家的老窝。
二十年前的东西,不乏萧条破损之处,但老仆时常打理,倒也干净利落。
一帮大老粗可不讲究这些,两人一间,铺盖一铺,美美地住下了。
院前栽了棵杨柳,枝条相垂,夜风袭来,满树柳枝临窗摇曳,拍打半虚的窗棂。
“呲啦”一声,油灯爆出粒火星子,墙上的影子微晃。
案桌上摆着一只空碗,碗口沾着的深褐色糖渍尚未干涸,显然是才喝完不久。
懂行的人一眼便知,这是东执里有名的赤豆甜汤,赤豆软烂,甜而不腻,很得小孩子的喜欢。
一双漆黑的冷靴随意架在桌上,长腿交叠,舌尖的甜意叫人浑身舒坦,他懒懒散散地靠着,指节轻弯,悠闲地把玩着一支金簪。
乍一看,是支普通的入髻簪,簪首翠鸟衔珠,鸟羽级细,精致得根根分明,可当人按下那粒圆珠时,簪头便会凸出锐利的尖刺,摇身一变,成为一支防卫利器。
连他都不得不赞叹一声,好巧的心思,既可随身携带,又不惹人注目,让他来做一件女儿家防身的利器,大抵也不过如此。
他丝毫没有拿人女郎家东西不归还的愧疚心里,神色自若,目光坦荡,闲适地把玩着人家女郎的发簪。
把玩片刻,另一手随意捏着封展开的信,眼尾微微上挑。
待眯眼扫完手中的信,本慵懒地靠在椅上的人脊背一紧,手上青筋暴凸,“蹭”地一下坐起身。
脊背的伤口被这粗暴的动作一拉扯,差点再次崩开。
“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是脱口而出的骂声。
“陈一刀这嘴是被人剪了吗?怎么这么碎!”
眉峰敛成一团,俊俏的眉眼尽是恼怒之色。
熟悉他的都知道,贺青是个嚣张至极、狂妄到无法无天地的人,年龄不大,一身反骨,向来不知“低头”是为何物。
说他斗殴打架,那是家常便饭。
军营原就是崇尚武力的地方,本着磋磨这小子旺盛的精力,只要不违反军规,合理切磋,大将军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当陈一刀回去,一脸神秘地说出,这场见血无数的架,是小将军替一位女郎打的,众人皆惊掉了下巴。
冲冠一怒为红颜,这词用在谁身上都行,唯独用在贺青身上,充满了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于是乎,他这话在众人一脸“我不相信”,却又忍不住口口相传的离奇氛围中,越传越离谱。
这话传到将军夫人耳里,当下便快马加鞭来了封信,埋怨他不知轻重,都快成亲了,怎生不和家里说,还叫他那儿别去,就在京都等着她来。
随信而来的,是一摞平安符。
贺青一张脸涨成猪肝色,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真真叫有苦说不出。
随手扯了张纸,舔了舔腮帮子,他拿起一杆笔,正欲回封信道清原委……
可这笔悬在纸面上方好一会儿,直至眉峰皱得都可夹死只苍蝇了,最终也没能下得去手。
说甚?
说他前前后后求娶了人家三次,三次,一次不落地吃了瘪,如今还让人钻了空子,冒出个莫名其妙的未婚夫?
就算他有脸写下来,也没脸把信送回去!
实在拉不下脸叫人看这笑话,他负气地将笔一掷。
“嘴没个把门儿的!”
想起陈一刀,他阴恻恻地哼了一声,磨着牙,恨不得将他的嘴用线缝上,“他怎么不干脆说,老子连孩子都生上了?”
越想越糟心,心口好似呕了一口血。
有时候,他都要忍不住怀疑,秦芷瑜是不是给他下药了,才叫他一头扎进了这网里。
还他娘的心甘情愿。
成亲、成亲,当他不想吗!
摸了块饴糖,扔进嘴里,他心里不是滋味,忿忿地嚼着,自发把这事赖到情敌身上。
恨不得将这碍人眼的绊脚石一脚踢开。
他冷笑一声,陆远卿是罢?
森森白牙将糖块咬得“咔嚓”直响,眼底划过幽幽的冷意。
蓦地,像是想到什么,他眼眸闪了闪,旋即,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
说他小肚鸡肠也好,阴险也罢,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就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打得落花流水,那张温润如玉的脸是何等丑态。
……
两日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决赛这日。
夜色散尽,旭日东升,春日的暖阳和煦惬意,洒在春衫窄袖上。
端午的氛围正浓,大街小巷,各类铺子开张了,菖蒲伴艾草,五彩香囊,雄黄畅饮,一锅锅糯米粽飘香四溢,随着小贩的吆喝声,热气腾腾地进了食客的腹中。
年年端午,尽不相同,就数今年最是热闹。
不知是哪儿传来的一声敲锣打鼓声,有人吵吵闹闹地喊道:“快开始了,快开始了——”
此时,渭招河畔早已人山人海。
今日来观赛的人,不知比先前多了多少倍,贩夫走卒、富豪乡绅、皇亲贵胄,还有各地淘汰下来的队伍,不论抱着何种心思,此时都齐聚河畔,来观看这最激动人心的一场竞渡赛。
都想来看看,这块稀世暖玉,究竟会花落谁手。
当然,也不乏有想要一睹圣容的人,瞧高台上各家的阵势,各个皆是盛装打扮,根本不输前年皇家秋猎的仗势。
众人心照不宣——皇帝会来。
渭招河上精美的画舫也减了不少,几家小辈明显被家中告诫过了,不少人都老老实实地待在高台上,要走动,也是仅限于高台。
品着案桌上的茶水糕点,不时互相交谈几句。
杜云婌拗不过秦芷瑜,虽奇怪她为何这么执着于看这场比赛,但被她软声软语一求,到底硬不下心。
问过大夫后,给她添了件衣裳,才把秦芷瑜带在了身边。
只是占着尚书夫人的位置,没有不社交的道理,安顿好女儿后,她拢了拢秦芷瑜的领口,柔声道:“等娘一会儿,娘去打声招呼便回来。”
直起身子,叮嘱几个婢女婆子仔细伺候着,便离开了。
眼前不停有人走动,秦芷瑜安安静静地坐着,她心不在焉地咬着玉梁糕,心里难免会瞎琢磨起少年的身份。
今日参加决赛的有四支队伍,京都,雍州,豫州,以及扬州。
京都是不可能的,他虽说着官话,但仔细听也能听出一丝他地的口音,不明显,甚至有些可爱,想着少年张扬明朗的声音,她忍不住悄悄勾了勾嘴唇。
扬州话偏软,倒是和他全然相反,不是扬州……难道是豫州那儿的?
从前倒是没听他说过,自己是哪里人……
下意识地略过雍州,于她看来,这片土地过于沉重,过于血腥,她本能地不想他与之有任何联系。
她兀自发着呆,却骤然被茶杯翻倒的声响断了思绪。
瞥了眼身旁坐立难安的杜玉梅,她文静地咀嚼着清甜的糕点,眸中若有所思。
“杜玉梅,你既到了,怎不来找本郡主?”
忽然,一双金丝玉珠绣鞋在案几前停下,声音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傲慢。
杜玉梅眼睛一亮,脸上郁气一扫而散,欣喜地绕过案几,喊了句:“郡主!”
秦芷瑜则放下手中的糕点,抬头,视线在两人面上转了转,明白了。
还想着几日都没听她有动静,原来是在忙着搞外交呢。
这是好事。
秦芷瑜对杜玉梅的上进心,给予肯定评价。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此话用在情敌身上照样行得通,杜玉梅有心了。
拿起帕子,从容地擦了擦葱白的指尖,她弯了弯眼,其后也随了一句:“见过郡主。”
她低垂着头,肌肤赛雪,黛眉如画,发髻斜插着一支金步摇,流苏摇曳,折着耀眼的光。
整个人如碧空下翠绿荷叶上的一滴晨露,清新娇怜,撩人心弦。
美则美矣,只可惜是个病秧子,这副身子,即便能嫁给陆远卿,又能撑到几时?
和韶郡主怜悯的目光中,参杂着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
这直勾勾的视线,秦芷瑜自然能感觉到,她眨了眨眼,心道这又是要干什么?
说实在的,她与这位和韶郡主的关系,非外人所道这般水火不容,两人顶多算是不熟,只不过中间夹着个男人,总叫旁人误认为她们积怨已深。
也不怪她好奇,这位郡主向来只顾缠着陆远卿,不知是觉得她没威胁还是其他,倒是不曾为难过自己。
这是要变换策略了?
“听说你又病了?”和韶郡主抬着下巴,倨傲地开口。
“劳郡主挂心,染了风寒,小毛病。”她柔柔一笑,没有丝毫攻击性。
和韶郡主眉头微皱,不是很喜欢她这腔调,但目的没达成,她也舍不得走。
“本郡主不日便会举办一场宴会,邀各家女郎公子一道赴宴,就不知你这病,去不去得了。”
秦芷瑜看向一旁低眉顺眼的杜玉梅,愈发好奇她的“奇思妙想”了。
“如此,便不辜负郡主一番美意了。”她笑着应下。
“行,记住你说的,本郡主叫人将请帖送去秦府。”说罢,如骄傲的孔雀般离开了,走时,顺道将杜玉梅也一同带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