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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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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微澜,弯月如钩。
秦府。
那日回府之时,秦芷瑜便觉浑身倦怠,可一想起他别扭的邀请,一双眼睛又灿若星辰。
脑中繁杂的思绪纷纷扰扰,她抱着暖烘烘的手炉,不一会儿,脑袋便晕乎乎的,直犯瞌睡。
她心觉不妙,捏着鼻子,极为自觉地连灌了两碗姜汤蜜水。
大抵是姜丝放得多,这两碗姜汤起了效,夜里,她只发了一小会儿热。
她松了口气,问诊的大夫松了口气,整个秦府的人皆松了口气。
因有桃柳心不甘情不愿的遮掩,事情倒也没另出波折,众人只当她同以往一样,不慎受了风寒。
一日静养。
杜云淑与几个嬷嬷丫头的一直在房内,秦芷瑜寻不着机会问桃柳。
终于,趁几个丫头出去,母亲与嬷嬷交代明日事宜的间隙,她偷偷用眼神示意桃柳。
好在小丫头机灵,撩开银钩束着的流苏幔帐,上前附身,将耳朵凑过去。
秦芷瑜以袖掩嘴,悄声问:“衣服呢?”
她问的是那件黑色男子斗篷。
桃柳眼皮跳了跳,闻言立马心虚地转头,瞥了眼后头正说话的夫人与嬷嬷。
见无人注意她们后,才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地指了指床榻底下。
秦芷瑜一双美目瞬间瞪圆,紧张地支起身子,软缎绣花锦被滑落,手腕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肤,她急忙扒着床沿,正欲探出小半身子……
“阿瑜,怎么起身了?”杜云婌款款走来,心疼道,“快些躺下,要什么跟娘说。”
秦芷瑜动作一滞,旋即从善如流地躺下,自己盖上锦被,侧旁的桃柳忙低头下,弯腰为她捻了捻被角。
“是呀姑娘,仔细些身子。”
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秦芷瑜整个人都埋在锦被中,只露出一张精致苍白的小脸,睁着圆溜溜的杏眸,乖巧得不像话。
“娘,我没事,喝了药后我都觉得病已经好了。”她的声线本就绵软,如今又刻意地撒着娇,叫人根本提不起气来。
杜云婌心中一软,在床沿坐下,怜爱地摸着少女乌黑柔亮的发丝。
主仆二人的动作无比自然,她自是看不出什么,只是桃柳顺着她的动作挪步之时,眼神忽地一顿。
一霎那,瞳孔猛震,桃柳额头直冒冷汗。
只见一块极其不起眼的黑色布料,自黑咕隆咚的床底探出一个小角,好死不死,正被夫人不偏不倚地踩在鞋底。
“咕咚”一声,桃柳听见自己咽唾沫的声音。
一抬头,发现自家姑娘正睁着黑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她紧张地缩了缩脖子,心虚地避开了秦芷瑜的视线。
秦芷瑜心里腾起股不好的预感,她的小婢女她自然是最熟悉不过,想起她方才看向床底的眼神……
脑袋一嗡,心里猜出七七八八。
她真想就此从榻上爬起来,揪住这小妮子,问这小小的人到底哪来的胆子,竟把衣服藏在众人眼皮子底下!
倘若被发现,被发现……很难不去想,那会是如何一场鸡飞狗跳。
“咳……咳咳……”她一急,偏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阿瑜,怎么了,别吓娘。”杜云婌吓得起身,赶忙去拍她的脊背,“好好的,怎生又咳了?”
桃柳也忙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
趁着夫人起身的功夫,她小心翼翼地挪近了两步,心惊胆战地胡乱踢了两脚,忿忿然将那不老实的衣角踢了回去。
桃柳真是欲哭无泪,想那时姑娘发了热,她忙里忙慌去通知人请大夫,情急之下才乱塞一通,想着夜里再挪位置,谁知自己糊里糊涂忘了这茬,等记起来时,房里全是眼睛了。
随即心下又庆幸,还好塞在床榻中央的位置,有姑娘的绣鞋为之遮挡一番……
“姑娘,好啦。”她给榻上的少女使眼色。
见夫人望过来,她连忙抹抹眼角,“姑娘别再咳了,再咳,奴婢可要心疼死了。”
“这丫头……”杜云婌失笑。
可神奇的是,少女的咳嗽竟真缓和了许多。
……
晚间,张大夫又为秦芷瑜号了一次脉。
秦九韫握着夫人的手紧张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大夫说完话,才终于将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
他总记得,十几年前的那一晚,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襁褓里小小的一团脸上呈现青紫色,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便会断了气。
那时,他恨不得遭受这种痛苦的是他自己。
年轻时,挥斥方遒,恃才傲物,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那时的他,的的确确未曾想过,自己和最心爱的女人的骨血,会这般脆弱,脆弱得他甘愿折下高傲的头颅,甘愿放弃一切祈求鬼神,去换女儿一副健康的身体。
此后小人的每一次病苦,都是他的煎熬。
如今听大夫说阿瑜的情况在好转,自是大喜,连声道:“如此甚好,甚好……”
杜云婌也握紧他的手,无声地安慰他。
送走张大夫后,一家人又在秦芷瑜房中说了会儿话。
临走之际,秦芷瑜叫住了秦桓,“阿桓,姐姐有事想问问你。”
秦九韫拍了两下正抽条长个的小郎君,叮嘱道:“早点回去,别打扰你阿姐歇息。”
“嗯。”秦桓点头。
父亲母亲走后,小少年体贴地为她垫了个靠枕,坐在一旁,沉稳道:“阿姐,你说。”
他根本不知秦芷瑜先前去寻过他。
秦芷瑜斟酌了一番,“那日与你一同比赛的贺小将军,你可知……他为人如何?”
她确实有过去接触这位少年将军的想法,然而雍州因地理位置特殊,不常与外交流,她也只听说过那边民风彪悍,人人尚武,即便是女子,也不乏习武之辈。
她不是冒失的性子,总该打探清楚,确定这位小将军靠不靠谱后,届时再做决定,也不迟。
毕竟,这一步风险不小。
她兀自打着小算盘,却不知秦桓看向自己的眼神愈发奇怪。
“阿姐……你不识得他?”他面色古怪道。
“他在雍州,而我从小长在京都,如何认识他?”秦芷瑜先是诧异,旋即眉眼柔和道。
秦桓细细打量着她的表情,见她不似说谎的模样,不知为何,长长舒了一口气。
皱了两日的眉终于得以舒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情绪一散,心里自然而然轻松了许多。
想了想,他道:“人品尚可,挺讲义气,实力强劲,他们雍州的人都服气他,瞧着挺厉害的。”
许是不常夸人,少年的脸颊浮现一抹绯红。
秦芷瑜忍不住捂嘴轻笑,想来是挺不错的,才得了他那么多夸赞之词。
小少年兜不住脸,话锋一转,自认公允地评价道:“就是人极为争强好胜,狂妄自负了些。”
狂妄自负……秦芷瑜一怔,神色稍恍。
不知怎的,她竟然想起了前世那沉默的青年给她讲的故事——
“那少年人狂傲不可一世,他任性顽劣,盲目自大,因为他的任性和自负,害死了身边无数亲人与朋友。”
“天神降责于他,罚他化为一只畜生,要他生生世世怀着愧疚,在阴暗的角落苟且偷生,也要他永生永世背负仇恨,以慰亡灵,为他们正名正身,求得心安。”
心尖骤然一痛,须臾,她按着胸口缓过神来,无奈笑了笑,觉得自己的联想着实可笑。
只是微感风寒,脑子竟也跟着糊涂起来……
秦大人与夫人回到正院,这一番折腾下来,倒是睡不着了。
屋内没留灯的习惯,周遭一片黝黑。
秦九韫手搭在女人腰间,这腰纤细,丝毫看不出是已经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
他搂过她,嘴里嘀嘀咕咕,“怎么我总觉得,咱们女儿自从荆州回来之后,变了许多呢?”
杜云婌缓缓睁开眼,拉过腰间的大手,与之十指相扣。
她轻笑一声,声音温柔,“女儿长大了,自然也有自己的烦恼了,哪能事事同你这个父亲说?”
“纵然是小孩子,也有不想说的,是不是?”
“瞎说。”这点秦大人可不赞同,“咱们阿瑜从小便事事都说予我听的,寻到什么好的,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我。”
说起这,秦大人那是万分骄傲。
“那我问你,她五岁那年打碎了你那越窑青釉蟠龙瓶,你可知她躲了一天不敢见你?”
杜云婌转过身,笑眯眯道。
“不可能。”秦大人失声否认,“那是老许家的黄犬撞倒的。”
蓦地,他止住了声,依稀想起,花瓶碎后几日,小人似乎对他甚是殷勤,捏捏肩捶捶腿,还将她的宝贝耳铛送给自己了……
“你瞧,就算是小孩子,也有自己的心思。”
杜云婌捏了捏他的手指,叹道:“她只是长大了而已。”
许是碰见了什么事,许是碰见了什么人……
她目光悠长,回想着几天前,余嬷嬷悄悄对她说的话。
她说,阿瑜在荆州遇到了一个少年人。
一个,很不一样的少年人。
只是,阿瑜不说,她便当不知道此事。
有时候,做父母的也该学会放手不是吗?
“可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对劲。”秦大人皱眉道。
“好了。”杜云婌无奈地凑过去亲了亲他,随后不着痕迹地移了话题。
“说起荆州,阿冕送信过来,说是再过一月便要迁来了。”
“他定下日子了?”秦大人挑眉,“他也是该安下心来过日子了,一个月也不远了,先将宅子给他找起来罢。”
“也好。”
夫妻俩说着小话,不知不觉,弯月悄然跃进了云间。
另一方。
贺青捏着一封信,根本生不出睡意来。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怒骂道:“陈一刀这嘴是被人剪了吗?怎么这么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