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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冯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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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江家的车夫而言,为二娘柳如烟驾车委实是再愉快不过的事。不光幺蛾子少,打赏丰厚,且也不知道她身上熏的什么香,替她赶上一回车,身上染的香气往往半月才散。然而今日,车内人身上的熏香气味不知为何淡了,直到临到要敬香的寺庙的山门前,方才重新芳烈。
孤竹君与黛玉赶在停车的前一刻挪出车外百尺处,隐在一片幽静的银杏林中。如烟则在那一刻转回自己的车里。黛玉朝车子的方向遥遥一揖,孤竹君忙也跟着行了一礼,直起腰后问道:“我们是回去?还是继续逛逛?”
黛玉道:“我答允了爹爹,会快去快回……”孤竹君笑了:“昨晚你问了如烟许多话,我还以为你对那青蚨妖市很有兴趣。”
黛玉的睫毛忽闪了一霎,强自道:“只是从未听闻过这样的奇事,难免觉着新鲜,才多问了几句……”
孤竹君霍然顿悟,含了几分不自知的酸味道:“我知道了,不是对青蚨妖市有兴趣,是对那个再生人有兴趣。”
黛玉实在不解他话里的那阴阳怪气的语调何来:“难道你便不觉着好奇了?那人竟是叫冯渊,和那个当初和薛家抢人被打死、夜夜作祟缠得薛家放人、后来又莫名起死回生退了赔银砸断了薛家大公子的冯渊同名同姓的。”
昨夜在等待天明的几个时辰里,为消磨时光,黛玉没少跟如烟打听妖界与修行界的情况,其中有一半便是围绕着那青蚨妖市问的。如烟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青蚨妖市是由一对母子青蚨妖所创,母名青芝,有以前三百年修行,子名青要,也有千年修行在身。母子俩几乎形影不离,很少有哪个落单的情形出现,加上修为高深,难对付极了。所以各方都得给这对母子些许面子。妖市只在每年的三官生日举办,交易方式是以物易物,出入时需得亮出来给看看才肯放行。而目整座扬州城里,有资格售卖通行令的只有冯渊公子的古董铺子,开在南河下街。”
“冯渊?”这个名字黛玉只觉着有些耳熟。如烟以为她是在询问冯渊的情况,便道:“冯渊公子是位再生人,与常人不同。”
“何谓再生人?”黛玉问。
“死而复生之人,便叫做再生人。这样的人身带阴煞之气,往往会无师自通一些神通法术。据说冯渊公子几年前曾死过一回,谁知因祸得福,得了一滴仙人血的点化,竟能起死复生,而且法力比寻常的再生人还要高出好几倍。青要先生也对他青眼相看,才把妖市在扬州的会馆交给他主持。”如烟说着,见黛玉自顾自的思索着什么,却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思,便接着道,“那会馆在南河下街,外头看起来就是家古董铺子。去问里头的活计买一枚魏晋时候的青钱,会馆便会接待来人。不过,想要拿到妖市的通行令,还是得以物易物。”
“拿什么东西可换?”黛玉回神,兴致泊然的问。
“这也没什么定数,只要是少见之物都能交换的。我用的便是一块九节攒成的藕形奇楠香。”如烟道。
言归正传,孤竹君被黛玉这么一反问,方才察觉自己的那股子酸气实在来得毫无道理,她此时显然对冯渊与青蚨妖市的好奇心更重。她既好奇,他作为一名称职的狗腿子,怎么会不满足了她的心意?当下正色道:“既然想要快些回去给老爷报平安,那我们这便走吧——啊!”
黛玉被他陡然一叫,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抚着胸口:“你忽然嚷嚷做什么?”
孤竹君笑道:“我忽然想起,早起我们还水米未沾呢,姑娘如今是辟谷了,喝点露水都能撑上半年,我的五脏庙可还空虚着。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吃一顿。”
黛玉轻笑:“跟厨房说一声,什么没得吃,说的就像哪个饿着了你一样。”说着手中流光一闪,已夹了一张符纸在指间。这是她另画下的一套千里寻踪符中的一张,另一张则贴在林府她的闺房里,只要以真气发动她手中的这张,须臾之间就能够将她与孤竹君带回家中。孤竹君眼看着她抖抖手指,堪堪就要引动符纸,便又“啊”地惊叫了一下。
“你又想起什么了?”黛玉没好气的回头。孤竹君一拍手,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日头都上了三竿,府里的人算起来该早就吃罢早饭了。我这钟头过去,冷锅冷灶地劳烦人家重新收拾给我做饭……会不会被厨娘们挥着炒勺打出来?”
黛玉以那双露水眼上下打量了他一回,收起了符纸:“你究竟打的什么鬼主意,还是说出来吧?”
孤竹君负手而立:“依我看,不如我们在扬州随便吃点早茶再回去?”他笑了笑,语气十分高深莫测,“我听说,南河下街那边有几家铺子的早茶名声很响……”
“我便知道……”黛玉低头一笑。
一盏茶后,两人便出现在了南河下街的一家食肆,点了几样吃的。黛玉近年来已几乎不沾人间烟火,只叫了一壶顶好的绿杨春来,自斟了一杯慢慢的饮啜。孤竹君则一壁大快朵颐,一壁叫来了伙计,打听附近的古董行情。待伙计天花乱坠的说了一大篇后,才慢悠悠的说:“之前不知从哪里恍惚听了一句,说是有个冯公子开的古董铺子,价格倒也公道。”
两个妙龄美女坐在自家雅间里,一个生得朗然有林下风,一个娇艳若芙蕖,哪个小伙子不爱跟她们说话?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姑娘说的应该是冯渊公子。他啊,原是外地人,来这边也才……哦,四年多,人生得俊,说话也柔和,不光往出卖古董时给价给的公道,往进收的时候也不怎么压价。也难为他这样做生意,还不见亏本。街坊邻居都说,这位要么就是背后有个家资百万的东家,根本不稀罕这点小买卖,要么就是自个儿就是个有家私的,开这么家铺子玩玩,取的就是个玩票的意思。这边的牙婆认准了他是只肥羊,他刚来这边的时候,没少往他家门口转悠,想鼓动他瞧一瞧她们自家养的瘦马……”
扬州瘦马,乃是低价采买面目姣好的幼女,教习以吹拉弹唱、琴棋书画,以及种种妾妇之道,待其容貌长成,再向财主们或是妓院高价售出的买卖。伙计是只顾着卖弄,不提防说到了这里,正后悔自己口无遮拦,不该把一时高兴这些混话说出来,恐怕要惹恼了眼前这两位美人。他哪里知道,黛玉如今虽深有修为,可再怎么着也只是个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上哪里知道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混话去?至于孤竹君,他镇日里就是绕着黛玉转,对外界的唯一消息源便是妙光,妙光又哪里会拿这些事去跟他做科普?是以伙计说起瘦马,两人只以为是羸瘦之马,虽好奇牙婆为何还会贩卖起劣马来,但也未有刨根究底的意思。
伙计本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两女的怒火,孰料吃茶的那个毫无反应,问话的那个也是不动神色,见他卡住不说,孤竹君还好心的提了一句:“鼓动他瞧瘦马,然后呢?”
伙计松了口气,笑着接着道:“结果有一个是一个,全被打出来了。冯公子可对他家娘子痴心得很,家里连使唤的人都只用四十来岁的老婢。别说动纳妾的念头,上元节出门走百病,他可是出了名的目不斜视,除了护着他家娘子和丈母娘,他连哪个带着女字的都不用正眼去瞧的。”
孤竹君这才隐约猜到那“瘦马”的意思,斜瞥见黛玉面上隐有赧然之意,知道她臊了,连忙出言把话题往回拧:“不想竟还是个痴情人?想来他娘子定也是一表人才了,我们倒要结识一下——不知道冯家的古董铺子怎么走?”
伙计往外一指:“两位沿着街走上两个路口,再往东走,望见一棵挑着“槐荫里”的大槐树,树下的铺子就是了。”
孤竹君取出碎银会了账,便与黛玉往出走,笑道:“不如我们先去会会冯渊,再回府?”
听他这样说,黛玉早忘记了扬州瘦马带来的不自在,侧过脸来睨了他一眼:“总归也不在这一时了,来都来了,你还说。”
孤竹君忍着笑:“绛珠,你说这冯家娘子,该不会就是当初那个被薛家抢去又送回来的丫头?”
黛玉颔首:“他为着那丫头,不惜与豪族相争,死后作祟,也是得了那丫头才暂时消了怒火,可见确是对她钟情之至。那丫头原也是被人牙子不知从哪里拐来,养大作为可居奇货卖出,才招来那么一出祸事,论起身世,和那些……确实十分相像。冯渊恨牙婆,倒也在情理之中。”
孤竹君道:“如此说来,又多了对得上的一处。”
黛玉又摇摇头:“可也未必,方才不知你细听了没?这个冯渊是有岳母的。我记得薛家姐姐提过,那丫头可是父母家乡一概不记得的。”
“又对不上了。”孤竹君遗憾道。
“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冯渊,总归去看看便知道了。”黛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