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开封》端木湉

3、牡丹倾城

　　三、牡丹倾城
　　同样是一枚书签，是大朵大朵的牡丹。花朵红淡、赋色润泽，折枝花式构图，画面充满可天然的意趣，活泼明快，无斧凿痕。
　　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犹为天下奇。
　　杜兴说过，他来自洛阳。

　　我来到办公室的时候，习惯性翻看今日的报纸。我所在的报社很小众，并不关注新闻局势，属于文艺报，刊登一些自发的投稿，也有签约的作者连载。题材也不局限，体裁更不作拘束，无论是影评书评，还是一些诗歌、小文，只要在某方面足够精巧亮眼，或者是布局宏大沉稳，都在我们的捕获范围。这也是我来这个报社的原因。
　　当然，受众也很小。呵护部分人的文学情怀是我们的初衷，也是我们这群人聚在一起的原因。
　　先翻看了连载，小说始终是我最喜欢的类型，尤其是长篇。长篇的魅力是短篇无法比拟的，短片可能凌厉，可能畅快，但绝不会有长篇的意犹未尽和酣畅淋漓。几百万字的长篇，看完仿佛经历了另一个世纪和另一种人生。之前连载的小说已经半年了，报纸连载不同于杂志，需要极大的精力，除非作者已经有相当的文字，要么必须每天写下去，后者极费心神。
　　目前的连载一篇是主打悬疑的历史题材，另一篇则是一位园艺师讲述自己的花草生涯的。常年与花花草草打交道的人想必极温柔，我一直这么觉得。除却动物，植物这种生灵是最富有魔力的。少了行为能力，抵御外界伤害的方式是气味或者暗器。植物气味的爆炸比火药更有杀伤力也更诱人，更是化学元素的极致运用，还常常是温柔一刀，无形致命。当然，像是食人花猪笼草这样直接闭合消化的虽然简单，分泌汁液的体系也令人着迷，不得不令人感叹自然孕育生命本就是神奇的事情。不仅仅是抵御，它们本身的艳丽、清冷、高贵都自带光环，我们日常接触还是赏心悦目为主。那么园艺师则是极梦幻极优雅的职业了，看起来他们参与了植物的生长，实则只是极弱的一环，植物这种生命求生的能力，以及它们与阳光、水、土壤的关系，都牵扯着万物。最典型的例子大概是《囚绿记》，这应该是植物之于人影响的名篇了。而这篇连载小说便是讲述着他（她）与花草的故事，哪怕仅仅是玫瑰有刺的常识，他（她）也能运用文字带给我们别样的风情和体验。
　　而今天她讲述的植物是，牡丹。
　　不仅如此，不管是散文，还是诗歌，无一不涉及到牡丹。每版的配图均有牡丹，泼墨的、工笔的......

　　自由时节出场的牡丹，
　　皓齿刺痛的唇瓣，
　　触目惊心的血染春天。

　　突然间收到的邮件，打开是牡丹的组图，有照片也有绘画，大片大片的鲜红，妖冶刺目。
　　......
　　这是什么威胁吗？还是对我的某种告诫？说不定只是个巧合？
　　“江桐，你看到今天的报纸了吧？你......”
　　我赶紧关上了邮件，“嗯，我看到了，都是牡丹是吧。可能就是个小概率事件，让我们遇见了，还挺稀罕的。也可能是总编他突然兴起准备做个牡丹的主题？”
　　“不知道，就是觉得都是牡丹很奇怪，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
　　“别多想了，快整理筛选一下今天的稿件吧。”我笑着把她往座位上推。

　　重打开那封邮件，发件人叫做沈渠。附的作者自荐写着：沈渠，摄影师，江苏南京人，以纪实类摄影作为主要方向，日常拍照则风格多变。业余爱好：养花，家中四季绚烂；绘画，素描国画都有接触。
　　仔细端详这组图，风格并不是很适合我们的报纸，这大片的鲜红最后只能沦为黑白。黑白也是颜色，能从黑白当中看出缤纷的人，才算是真的掌握了颜色的奥秘。能运用黑白展示世间五光十色的才是高手。就像好文字可以带你领略名山大川、江湖奇景，通感是最值得人挖掘的潜在能力。
　　还是登吧。我存了心想与这奇事斗一斗。说不定还能遇见什么妙人，解决一下家中的谜团。

　　“江桐，走吧一起去吃火锅。”
　　“我不去了，家里还有点事。你们去吧。”
　　“你家里能有什么事，快走吧。”
　　“那就是我胃不舒服我先回家了。”我脸上还留着笑，一手捂着肚子微微弯腰，刻意地皱眉头。
　　“我们走吧，别逼她了。她一向不喜欢聚餐的，你们知道还逗她。”琢羽替我解围。她把大家往前面赶，回头向我招招手，甜甜地笑，口型是我们先走了。我立刻站直，鸡啄米点头。

　　杜兴还在卖他的烧饼，生意如常。这天他的摊前却突然摆了一束牡丹。我按捺不住好奇问他：“杜大哥，你怎么摆了一束牡丹？”
　　他面上没任何表情，“是林家小姐送的。差丫鬟送过来的。”说着望了望林府的方向。
　　“怎么会送一束牡丹？祝你生意兴隆？”我感到奇怪。雍容华贵的牡丹出现在这闹市上，未免引人侧目。
　　“大概是内人于她有过救命之恩，她也一直在照顾我的生意。”他目光温柔了起来。
　　“您，内人？”
　　“她是医者，林家小姐少时高热不退，是内人治好的。好久没见到她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牡丹皮具有清热解毒的功效。”
　　“是，当初是以牡丹皮入药了。不想姑娘对此也有研究？”
　　“不敢，我只是有这方面兴趣，偶尔看看中药材药性，并没有什么研究。”
　　“那你可知道，牡丹也有止血驻颜的功效？”他突然问我。
　　“这个倒不知道。”我心里想，止血有创可贴，驻颜有护肤品。
　　“这位林小姐现在早已过了出阁的年纪，却依然保留着少时的容貌，也属实罕见。听闻林府满园牡丹。”
　　“这么神奇么。那您内人想必也依旧年轻貌美吧。”
　　“她，她在另一张书签里不知过得怎么样。”
　　我愣住了，另一张书签里，是那个小女孩给我的那张？我慌忙拿出那枚牡丹图，“您看看，可是这张？”
　　杜兴的眼睛散发出震惊的目光，更多的是喜悦，也有疑惑。“怎么会，怎么会在你手里？”
　　“是一个小女孩给我的，她说光一旦消失，书签里的人就会被强制的力量拉回去，还说我是唯一不同的人，或许我有解决的办法，更多的她也没说了。”
　　杜兴陷入沉思，双手一直摩挲着那幅牡丹，神色温柔，但又闪过一些苍凉。“那天，蔚儿在厨房做菜，还特地烙了我最爱的饼，阿莞围着她，我在书房写字，突然就听见阿莞喊了一声，我赶过去时，上官稚拿着这幅牡丹图，说如果以后我按照她的计划做，就把她们放了。后来我来到开封为官，找到了唐家贪污税款的证据，反倒被唐家栽赃，于是被罢了官。然后就来此卖烧饼了。接下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上官稚？”
　　“可能就是给你这书签的人。”
　　“双发髻，八九岁？”
　　“是。”
　　“那你怎么会来北宋的？”
　　“她送我来的。”
　　“她有这样的能力？”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一觉醒来我就已经在这个朝代了。”
　　“她怎么与你联络？”
　　“纸条。她会把纸条放在我桌上。写着下一步要执行的计划。唐家贪污的证据栽赃给我，包括被罢官，都是她一手安排的。”
　　我感到疑惑，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有什么仇怨？她又是有怎样的能力可以将人置于书签内，还能助人改换朝代？她把书签给我的目的又是什么？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内产生。
　　回想起她的眼眸，突然感到背脊发凉，那是怎样清澈稚嫩的眼神，后面却掩藏着极大的阴谋，将我牵连其中必定是因为更深的原因。
　　还有唐家，那天的那个马夫是唐家的仆人。既然我已经牵连进来了，不如去会会这个唐家。看来世界远比我想的有意思得多，好奇心带着我闯一闯。
　　阳光逐渐暗下来，桌上夕阳的余晖开始变薄变淡，好似清雾。杜兴的脸上是无限的沧桑，他思念，他担忧，他曾经拥有过幸福，但如今他失去了。握不住，也拦不住。他没放弃，也没退却，尚有余地就留存希望。今日我给他看见了书签，对他而言应该是另一个起点，哀莫大于心不死，我能帮他做的就是揭开这迷局。他的眼神重新温柔坚定起来，依然有机会。
　　真正的幸福应该如同微草，如同砂砾，如同枝桠，如同根茎一般缠绕，阳光和煦，温暖宜人。院子里有一棵杏树，树下有一架秋千，还要有只猫，白日里闹腾又黏人，午后就慵懒地趴在花藤旁边打盹儿。孩子会去揪猫的胡须，引来猫的反抗。他和她就坐在躺椅上，笑意盈盈地瞧着。
　　这应该是他幻想的幸福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但是，于他，如此通透明白的人，痛苦也是加倍的。冷静的生活，愈加变得奢侈而且考验勇气。
　　越透彻，越固执。表面再淡然，柔情和不甘都是藏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