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玉无瑕》烟水袅袅

47、第 47 章

　　顾玉莹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陈处宁，会在错误的时间以一种错误的方式见到他。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她随着言府那丫鬟经过重叠的层层廊院，可说是将言家的气派领略了彻底，才总算来到陈处宁读书的堂院。

　　那堂院从外面看起来便很不一般，门匾楹联都是金刻的草书大字，黑漆椽柱透出一股香木的气息，仿佛站在院外便能听到里头谈经论义的声音。

　　进去便见道路两旁顺次栽种着青松翠竹，在石子路上依次延伸至尽头一个石桌前。而到走近了才发现眼前豁然开朗：正中的穿堂宽敞明亮，可以一眼往过后院两棵粗壮的柏树，再后面是一间三间大屋，两侧又是两间轩阁，再后面一幢二层的楼宇，高处挂着藏书楼三个隶书大字牌匾。

　　顾玉莹注意到这书堂里似乎并没有旁人，转头问那丫鬟：“这里似乎没有人？”

　　那丫鬟道：“陈少爷方才跟老爷在园子里下棋，夫人请跟我来。”

　　这才领着顾玉莹向西边廊下走去，原来那西墙外是一处平整的花园，院子正中一个方亭，亭边便植秋菊，亭子里更摆有一个棋桌，此时两道身影正在棋桌两边安坐，你来我往地下着棋。

　　那其中一人，正是上京求学，多日不见的陈处宁。

　　对面跟他弈棋的——却是一个清雅秀丽的美貌女子。

　　“陈处宁，这一子你定然要进退两难了，我看你怎么接招。”那女子眉眼弯弯，形容间神采飘逸气质灵动，细细的手腕起落间捻起一子落下，便抬头含笑望着陈处宁。

　　陈处宁沉吟思索片刻，将一颗白子放在棋盘上，那女子顿时变了脸色，嚷道：“不行不行我下错了……”

　　陈处宁抬起头微笑道：“你下不过我的，日后还是不要来找我下棋了……”

　　……

　　顾玉莹站在远处的绿藤架下，夕阳落日在她身上披上满身的疲惫，日边晚霞红艳，身侧长影绰约，她却突然想一个转身跑开，远远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也不回来。

　　可就在她准备如此时却突然想，她干嘛要走，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远道而来看望他，那是情理之中。她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干嘛像做错什么似的跑开？

　　顾玉莹跟自己较上了劲，她好似生来就是这种性格，她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一扫而光，只坚定地想着，既然她是他的妻子，就要做妻子该做的事才行，至于旁的都不重要。

　　陈处宁似乎终于察觉到，余光里一抹站立许久的身影熟悉至极，他压根没想到顾玉莹会大老远跑来看他，及至漫然地随着言昭雪转回头去，才看见顾玉莹咬牙站在夕阳残照里。

　　他狠狠吃了一惊。

　　顾玉莹看见他转回头来，僵硬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你怎么来了？！”反应过来，陈处宁忙不迭抛下棋子，疾步走出亭子向她走来。

　　他走过来，顾玉莹看他穿着一身圆领广袖的青袍，而这衣裳显然不是他当初在家里穿的任何一件，不仅有斜方的长棱暗纹，还用苍青的暗线绣着竹上青云的纹样，看上去高雅清贵，仿佛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陈处宁了。

　　“来看你。”她咬咬牙，笑着答道。

　　陈处宁难掩心头情绪，实是没料到她会来，此刻又是激动又是无措。急着带她去外面投宿，还没走出去一步又想起还没跟老师告假，转回来发现又把言昭雪落在亭子里了，又想起顾玉莹似乎还没吃饭，倒是有一刹的手忙脚乱。

　　言昭雪就在这时笑盈盈地走下来，问到来人身份，陈处宁便向二人介绍彼此，说到言昭雪，他对顾玉莹道：“她是老师的女儿，言府六小姐，有时来给老师送茶水，会在书堂里待一会。”

　　顾玉莹心里说不上滋味，微微福了福身子见礼：“见过六小姐。”

　　言昭雪肤白貌美，气质优雅，也福身回礼：“见过嫂夫人。”言昭雪善解人意，听说陈处宁还要去辞别言济，便拦住他道，“父亲那边我去替你说好，你带着夫人出府便是了。”

　　陈处宁便笑着道了谢，拉着手脚不协调的顾玉莹走出了言府。

　　***

　　在客栈投宿落脚，陈处宁叫人备了一桌饭菜，看顾玉莹吃饱喝足了，用帕子净过手了，便问她来京城所为何事，又是如何来的云云。

　　顾玉莹心里本是来问他为何不回信的，但方才到了言府看到目下种种，突然觉得问不出口。他为何不回信，定是因为太忙了，忙着读书写字，与人谈经下棋，这都是再正经不过的理由，再问有什么意义。

　　她从包袱里取出陈敬资助的银票递给他：“父亲放心不下你，怕你在京城吃苦，要我给你送银子来。”

　　陈处宁看到那几张钱却愣住了，顾玉莹早说过不想用陈敬夫妇的钱，怎么突然改了主意。顾玉莹向来是个执拗的性子，陈处宁才不信她会突然变了主意，把银票放到一旁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顾玉莹摇了摇头，睁着眼睛天真地看他：“没有啊。”

　　陈处宁问：“那到底是怎么了？”

　　顾玉莹被他追根究底地问毛了，下意识反诘道：“非得有事才能来吗，没事就不能来了？”

　　哪知这句话一出，陈处宁倒是愣住了，他看着她半天，小心地问：“那……你是来看我的了？”

　　顾玉莹被问住，眨眼睛盯着他半天说不出话。

　　在陈处宁这里，顾玉莹不反驳一般就视为默认，是以他突然地开心起来，把凳子拉近了床边，抓着她的手问：“是来看我的怎么不出声，还在那站了半天？”

　　这里不说则已，说了顾玉莹就忍不住嘀咕，低着声音道：“不站着能怎么样，你跟那言小姐下棋下得开心……”

　　她咕囔着陈处宁没听得太清楚，只是捕捉到言小姐三个字，遂解释道：“那言小姐是小孩心性，但是老师宠着她，我们这些学子有时也陪她下下棋，解闷罢了。”

　　顾玉莹想到言昭雪那模样就觉得窘迫，今日见了他们在亭中下棋，她觉得自己像是乡下不堪见人的糟糠之妻，言昭雪像是他翻身做主后，终于可堪相配的红颜知己。

　　陈处宁看她仿佛有气般，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道：“不管怎么说，你能来看我，我还是很高兴的。”

　　顾玉莹却冷不丁抬头问他：“你喜欢那个言小姐对吧？”

　　陈处宁一下子愣住，随即轻笑道：“你在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顾玉莹道：“你不喜欢她？”

　　陈处宁摇了摇头：“不。”

　　顾玉莹又道：“可她若是喜欢你呢？”

　　陈处宁道：“她不可能喜欢我的。”

　　顾玉莹说：“假如呢？”

　　陈处宁看着她道：“没有假如。”

　　小窗静谧，时光温馨。他握着她的手静静地注视着她，心中充满了宁静的美好。

　　顾玉莹却突然侧过头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陈处宁没反应过来，因为顾玉莹几乎从不主动做这样的事，向来是他进一步她退两步，而他早已习惯这样的距离。

　　顾玉莹看他没反应，又倾着身子在他唇上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