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玉无瑕》烟水袅袅

48、第 48 章

　　圆月高挂天边，静看人间烟火。

　　陈处宁不晓得顾玉莹受什么刺激了，之前一碰就羞涩退却，如今却突然变得主动起来。可他不是对她没有念想的，瞬间便烈火干柴般烧了起来。

　　那床榻窄小，两人转不开身，更是一派香风旖旎，她受不住要喊出声来，陈处宁连忙捂住她的嘴，在耳边叮嘱她：“这是在外头呢。”

　　顾玉莹回头看他一眼，端的是眼波流动妩媚不尽，他便彻底着了魔，把那些意犹未尽的猜测都放在了心后。

　　缠绵悱恻时，顾玉莹昏沉地怀疑，陈处宁的身体不是不好吗，怎么现在竟不像个病人了，动作只像要将她拆吃入腹一般。不过她也无所谓了，无论他如何想，她只求把心里的疑虑打消就够了。她收不到信时就很不安，匆忙赶来却看见言昭雪，那不安就更重了，可如今跟他床榻缠绵，她知道自己确确实实是他的妻室，这不安就奇迹般地消失了。

　　折腾了许久，两人才相拥着睡下。

　　陈处宁心满意足，却像是累极了，把她揽在怀里连眼睛都不愿意睁。

　　顾玉莹满心以为这便是巩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放下心来。那客栈里里外外都安静极了，墙角却又有几只蛐蛐在深夜的雾气里吊嗓子。顾玉莹睁着眼睛看着一室空明，听了一会虫鸣声道：“我给你写信了。”

　　“嗯？”陈处宁反问一声，睁开眼睛问她，“什么时候写的？”

　　顾玉莹仰着头问他：“你没收到吗？”

　　陈处宁皱了皱眉，诚实以道：“没有。”

　　顾玉莹本来还想问他为什么不回信，可既然他压根都没收到，这话便无从问起了，她思索着道：“那是怎么回事，那人的明明说把信送进言府了。”

　　陈处宁自己也觉得奇怪，按说他家里寄来书信，言府的人应该是会交到自己手上的。然而这般想了一想，他大概猜出缘由来。

　　想他刚到京城那几日，虽然下榻在言府，日日随众人读书作文，却总是念着家里的事情，一到夜里就顾虑重重，日常里便显得满腹心事。这般过了几日，言济就把他叫过去道：“谨怀，你纵然是天赋英才，我也赏识你读书勤勉认真，可在我家里住了这些时日，我却总觉得你常常心不在焉，似乎是有所忧虑，可是我家中住着不好，或者下面的人有食宿伺候不周之处？”

　　老师都这样问了，陈处宁实在不能不如实作答，只好道：“老师关怀，学生是忧虑家中之事，担心父母妻子身体不好。”

　　言济道：“你家中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些。你父亲再怎么说也是一府知府，况且如今正值壮年，身体自然康泰。我倒是听说你母亲因你是庶子常怨怼于你，又与你的妻室多有不睦，想来你必是担心母亲与妻子不能和睦，才多番为此悬心吧？”

　　言济都说到这份上了，陈处宁也只能点了点头：“老师洞若观火，学生自识不明，还望老师点拨。”

　　言济就皱了皱眉道：“你家中的事我本不该说，但你母亲与妻子的事情，毕竟由来已久，不是一两日便可解决的。何况你如今远在京城，即便想做什么也是鞭长莫及，不仅于事无用，反而徒增烦恼。”

　　陈处宁点点头：“老师教训的是。”

　　言济又道：“虽说修身齐家治国，但事有轻重缓急。如今春闱在即，你又是头次会考，只怕日夜苦读都尚嫌不够，哪还有心思为那些零碎小事劳神忧心呢？”

　　这番话已近乎疾言厉色的批评了，陈处宁不敢怠慢，连连惊觉称是。他能来言府读书全靠言大学士赏识他的文采，他自己也知道这机会来之不易，有言济耳提面命，他中榜的几率必然大增。但言济不会无缘无故帮他，他提拔陈处宁是看中他身上的潜力，是为了他将来一旦在朝为官，能够成为言府可以利用的一部分势力。

　　老师对他是含了指望的，他不能把这切盼置之不顾。因此他急忙认错：“学生知错了，学生只是一时思家情切，还望老师见谅。”

　　言济道：“等你得中杏榜，家人自有长久可见的时日，不必急在这一时。”

　　陈处宁道：“是。”

　　“我听说你在原来的书院读书时，三五日就往家中去一封书信。优柔向来于事有害，你也要警醒点才是。”

　　“是。”

　　……

　　既被言济这般提点过，陈处宁便也再不想家中的事情了。他安安心心地坐下来，夜以继日地苦读圣贤书，几乎不敢浪费一时一刻的时间。这般苦读又被言济看在眼里，怕他过于勤奋伤了身体，便时不时叫他去下棋，强制他歇息一会。

　　顾玉莹来的那会儿，正好梁怿陪他下棋下累了，说什么要去后廊投鱼喂鸟了，陈处宁只好拿着黑白棋子自己跟自己下。恰好被路过的言昭雪看见了，说他一个人下棋怪闷的，两人便互弈起来。

　　信只怕是被老师压下了……

　　陈处宁想到此处便对顾玉莹道：“可能是送丢了，我回去再找找吧。”想了想他又道，“老师管得严，怕影响我考试，日后家中若没有大事，你就不要给我写信了。”

　　“……好。”顾玉莹有些不乐意，却又不好说什么。

　　***
　　“莹儿日后想嫁个什么人呢？”顾玉莹隐约想起，老太太前世也这么问过她，彼时她还未经人事，对婚事有最简单的期待和向往，于是自然地答应道，“那必然是要嫁富贵人家，最好是个王孙公子，像父亲一般潇洒风流就好了。”

　　记得顾老太太当时便说：“那富贵人家并不见得事事都好的。”她却完全没当回事。

　　及至嫁给陈处宁，不仅生活与当初所想天壤之别，他更不似寻常男子，算得上什么风流倜傥。常年地抱着个暖炉，稍微吹点风就咳嗽个不停。到冬日里他病情加重时，顾玉莹日日只怕他一不小心就咳走了，更是整天地忧愁。

　　可顾玉莹经了这一世，再想起顾老太太说的，富贵人家并非事事都好，如今想来似乎有那么些道理。

　　想陈处宁落魄之时，虽然病体有恙，他们却从未有过争吵，日子过得艰苦却平淡，她心里只想着供他读书，他只管认真地念书。可到了后来他当了官，家里也算得富贵了，他也变心了。

　　顾玉莹再想起那句“没有假如”，辛酸地叹了口气。

　　何必呢。她想。

　　“四姐想什么呢？”马车颠簸了一下，顾玉莹没坐稳，差点撞在车棱上，幸亏旁边的拾英扶住了，惊醒过来顾玉瑶正瞪着大眼睛望着她。

　　徐氏今天带几个姑娘去佛寺上香。

　　老太太头疼来不了，华氏也受了风寒，留着夏姨娘伺候，但老太太说顾玉瑶也大了，是该出去见见世面的时候了，是以徐氏也把她带上了。

　　顾玉莹早上临出门前，顾老太太把她拉到跟前儿道：“祖母身子不好不能陪你去了，不过那寺里的住持原来是咱们常见的。灵善住持善于侍弄花草，前山那儿种着一大片兰花，你替祖母要一株旋梅春兰来。”

　　顾玉莹点点头。

　　老太太又拿出一封信递给她，说是顾容礼写来的信，要她到了佛寺转交给顾玉清。

　　建慈寺坐落的西山景色优美，林木葱郁四野宁谧。马车一路上行，一条山溪在路侧蜿蜒流淌，那溪水清澈明亮，翻出汩汩的水流声。山路上除了几家坐着马车，路上还有零星的香客，远处的林间农人正背着竹篓采药。

　　今儿是十六，徐氏特意避过了初一十五，为的是不被旁人冲撞了几个姑娘，饶是如此路上人也不少。这厢下了马车徐氏便叮嘱她们不可乱跑乱晃，免得撞见了生人。

　　顾玉莹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徐氏跟知客僧道过来意，那小沙弥便领着几人从旁边进了寺里。寺里古木参天，遮天蔽日，更比外头多了些庄严肃穆，古朴深沉的钟声不时响起，听去悠悠杳杳，令人心中多了几许沉静。

　　大雄宝殿里是三尊如来佛像，雕刻得巍巍森严，两旁垂着黄缦宝盖，尺长的幢幡装饰四面，四个僧人跪在正中的垫子上念经，肃穆庄重至极。三个姑娘跟着徐氏进去拜了佛像，又去偏殿一一拜了文殊、地藏、观音和十八罗汉。

　　徐氏捐了香油钱，祭拜了顾老太爷的供灯，自言累了要去沙房休息，让她身边的妇人领着三个姑娘在偏院逛逛，说过一会儿就要走了。

　　顾玉瑶还没看够新鲜，央着那婆子要再去那些大殿里看一圈，那妇人虽不愿意，但架不住小姐家的央求。顾玉瑶又想两个姐姐陪她一起去，顾玉清冷淡地说不想去，顾玉莹心想着要去帮祖母求一盆兰花，也便推辞了。

　　这边顾玉瑶走了，顾玉莹便把老太太给的信拿出来。顾玉清很意外，打开信封后发现里面还包了一层，写着三妹玉清亲启。顾玉莹想在旁边看看里面写些什么，哪知顾玉清一看这上头的字就道：“这信是写给我一人的，你在这干什么？”

　　顾玉莹撇嘴道：“指不定里面也提到我了呢？”

　　顾玉清搬出姐姐的势头道：“若是提到了我会告诉你的。”

　　她用眼睛看着顾玉莹，只像要赶她走一般。

　　“不看就不看嘛……”顾玉莹觉得无趣，只好自个走开了。

　　既然看不了信，她便径直来到了住持的禅房外，里面通传了进去，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走出来道了声阿弥陀佛。顾玉莹双手合十向主持拜了一拜，这厢说明来意，又递上顾老太太表明身份的信物，灵善主持笑了笑：“施主这时才来，倒是久等了：”

　　顾玉莹疑惑道：“大师知道我要来吗？”

　　灵善主持却不回答，指使旁边另一个年轻的小僧道：“这位施主要去兰园里，你去帮她挑一盆旋梅包起来。”

　　那小僧也是一笑，点头过去了，笑意里似有几分意犹未尽。

　　灵善主持的兰园在禅院的南侧，一大片空旷的土地上，种植着许多不同品种的兰花，果然如老太太说的一般，倒有不少是名贵的花种。兰花素来清雅，在春日的日光里显得分外贵气，园子四面自然生长着山间的青松，绿意盎然地向两侧山路上蔓延而去。

　　那小僧挑了一株长势颇好的春兰，问顾玉莹瞧着如何，顾玉莹看枝叶舒展，兰花含苞未放，似有无尽之意，觉得不错。那小僧便递给她一根竹片道：“烦请施主将这株兰花旁边的土翻松些，贫僧要去找一只合适的花盆来，好将花移栽进去。”

　　顾玉莹没想到要一盆兰花还要自己动手，拿着竹片犹豫间，那小僧已经走远了。拾英看她发呆，担心她弄花脏了衣裳，便提议道：“姐儿，要不奴婢来松土吧。”

　　顾玉莹摇了摇头：“算了，给祖母的东西，还是我自己来弄好。”

　　那小僧一去半天不回来，顾玉莹蹲下身在花园小路上松土松得认真，渐渐天边飘来一朵淡云遮住日光，她扬起头向院子那边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她愣住——对面那人也一样跟她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