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灰》白墨苏

75、浮世（十一）

　　浮世（十一）
　　这栋老楼的客厅里，其实仔细一闻，是能闻到淡淡的香的味道的。而发出味道的，正是靠厨房角落的那间房间。这种格局的房子，邬云华之前去过许多，所以知道那个小房间是个单间，只能放下一个小的写字台和一张床，一般都是孩子居住的。
　　因为提到了两夫妻死去的孩子，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女主人将三杯茶水端上桌，一一递给邬云华等人。
　　而男主人因为几人提到已经失踪的儿子，不自觉的又吸起了烟。
　　“老师吗？”
　　“也不算正式的老师，刚毕业，在中心小学实习，本来那年九月学校开学，他就能转正了，但是八月底他提早回学校准备开学的事情，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觉得那段时间他心情挺不好的，我们问他也不说，问急了说是和女朋友分手了，还说他自己会整理好，要我们不要担心。那时候我们想他也二十四五了，也该到自己解决事情的年纪了，就没有再管这件事儿。我记得那是八月二十七号吧，那天是周五，他一般都是住校的，周五才回家。我妻子都做好晚饭了，就等他回来了，可是我们等到十一点，他都没回来，给他打电话，电话也关机，当时我们也没想着他可能会出事儿，还以为他和朋友去聚会，手机没电了，想着明天再联系。可是周六我们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接，我当时还没在意，还是我妻子不放心，坚持让我去学校找找，我才去了学校。当时是周末，学校又没开学，只有值班老师在，我问他们知不知道罗阳去哪里了。那值班老师正好也认识我儿子，就跟我说，罗阳周二说自己不舒服，请假回家了。因为也没开学，学校也没在意，直接让他回去休息，等开学再回来。知道罗阳周三就不在学校了，我当时就有点慌了，回家和妻子说了，又联系了罗阳的几个朋友，确定大家都没见过他之后，我就去公安局报警了。”
　　男人说到这里，将已经吸完的烟碾灭，他又从盒子里拿了一支烟，重新点上才道：“我去报警，警察问失踪的孩子多大，我说二十四了。那警察还笑着说，二十四了，又是大周末的，应该是跟朋友约会出去玩了，让我再过两天不回来再来。”
　　男人说到这里，从端上茶就坐回角落里的女人突然哭了起来，她哽咽着道：“他就是太老实了，他要不听警察的话，坚持那时候报案的话，没准还能回来，就差两天，就差两天。”
　　顾意皱眉道：“两天？所以您儿子就是周末那两天出的事故吗？”
　　男人始终低着头，他也不知道那话是三个人之中跟谁问的，却点了点头，他将脸藏在浓浓的烟雾中道：“我们也不知道，但是警察说那之前，洋洋的手机还有信号，就是那两天，彻底就没了，他失踪那年才二十四，到现在已经五年了。”
　　听到儿子失踪的时间，女人再度崩溃道：“五年了，五年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男人见妻子哭起来，拿起纸巾递了过去。
　　季寻道：“不管多少年，失踪和不在了也不是一个概念吧。作为家长的话，孩子失踪，不该一直找吗？”
　　“您以为我们没找吗，前两年，只要听到有阳阳的消息，不管人在哪儿，机票多贵，我们二话不说就找过去，我们找了整整两年，家里之前的房子也都卖掉了，钱也花光了，不得已才搬回这栋老房子里，阳阳的爷爷奶奶，知道阳阳的事情，也都相继去世了，我们不想放弃找孩子，我们俩本来打着孩子这辈子不出现，就找一辈子的，但是两年，市公安局的人说要江安要建什么全国文明城市，不能有未结案件，要我们去把阳阳的失踪撤销，直接宣告死亡。”
　　顾意听到这里，道：“正常逻辑，人下落不明满两年，才能宣告失踪，四年才能宣告死亡，为什么您的孩子两年就宣告死亡了呢？”
　　“我们也不知道这些，我们去警察局，报告，说孩子失踪了，派出所的人让我们回去等消息，我们回去之后的隔天，警察让我们去派出所一趟，说有阳阳的消息了，我们就跑过去了，他们把阳阳的手机、和一件外套给我们，问我们是不是阳阳的，当时孩子妈确认了，说衣服和手机都是，警察才说，阳阳可能出事儿了。”男人又深深吸了一口烟道：“阳阳是独生子，你们也知道那年代，要是要二胎，工作都得没了，我和他妈妈也不敢再生，对这一个儿子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当时听说阳阳出事儿，他妈就晕过去了，我是勉强站稳了，才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警察拿出几张照片，说阳阳周五的时候和几个大学同学聚会，他喝多了，说出去清醒一下，然后就没回来。当时他同学也喝多了，发现他一直没回来，就给他打电话，但是他手机关机了，那几个同学以为他喝多了，到哪里醒酒去了，也没在意，把衣服和手机留在饭店，自己就离开了。警察通过阳阳的通话记录，找到那几个男孩的时候，其中一个男孩说，阳阳出去没多久，他出去吸烟，远远就看到阳阳在距离饭店不远的河边溜达，但是他当时也没在意，后来喝多了，也不知道阳阳没回来。警察说通过那男孩的话，又在那附近走访了，住在饭店楼上一个女的说，晚上晾衣服的时候看到有一个人好像从河边的汉白玉栏杆上迈过去了。因为隔得远，那女的也不确定是不是有人跳河。她回到客厅，让她丈夫下去看看，他丈夫懒得去，说要是真有人跳河，外面早有人救了，等他跑下去，人都死了。所以警方怀疑阳阳是因为喝多了意外坠河了，当时知道这个消息，我们租了三条船，沿着那条河上游下游打捞了一个月，一条船一天就一千块，但是连个人影都没捞到。后来就去申请了失踪，警察说我们这种情况可以直接申请失踪，我们以为就得是这么申请的，就申请了，后来才知道，两年不见才能申请失踪，四年不见才能申请死亡。但是阳阳不见两年，我们就申请了死亡了。”
　　这故事要是普通人听，会感慨这对夫妇一生坎坷，人到中年痛失独子，但是对于经常会经历这种事情的警察们来说，他们很难产生共情感，所以季寻以无比正常的口气问对方道：“您说您儿子是五年前失踪的，您是三年前宣告死亡的。那么针对您儿子的事情，最近有什么人联系过您吗？”
　　“最近嘛？”
　　季寻想了想道：“这两年也可以，就是您儿子宣告死亡之后，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
　　男人对于儿子的死亡这件事儿，比妻子冷静许多，他道：“阳阳死后，就是我们一起过，并没什么事儿。”
　　邬云华明白季寻的意思道：“就没什么逢年过节，有什么人匿名往家里送东西。”
　　“街道慰问失独家属算吗？”
　　邬云华摇头道：“那不算。”
　　“那没有了。”男人话音落下，似乎又向起什么道：“不过有件事儿，我觉得有点奇怪，也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什么事儿？”
　　男人看看问话的季寻，道：“阳阳每年忌日，除了去他坟上给他烧纸，我和他妈还会去他坠河的地方烧纸，有两三次，我们去的时候，都看到，河边的白玉栏杆上放着一支白蜡烛。”
　　“从什么时候开始。”
　　男人没说话，哭过劲儿的女人道：“从三年前开始，就是阳阳被宣告死亡那年，我们原本还以为是饭店的人因为阳阳是在他们饭店吃饭死的，所以还去问了饭店，饭店说不是他们，也不知道是谁。”
　　“您刚说，罗阳是在中心小学实习的，他实习了多久？”
　　“别的学校，我们不知道，但是中心小学的老师，实习都要一年时间。”
　　“所以，罗阳是毕业之后，就去了中心小学吗？”
　　“不是，他毕业之后，去川西那边支教了两年，他向来喜欢孩子，当时我们家的家庭条件允许，就同意他去了，他回来之后很长时间，都还和那边的孩子有联系，还帮那些孩子添高考的志愿。”
　　“那些孩子在罗阳死后，又联系过你们吗？”
　　罗阳妈妈道：“没有了，后来我们也搬家了，他们想联系估计也联系不上了。”
　　该问的基本都问了，罗阳爸爸看向季寻道：“请问，你们来问阳阳的事情，是他的事情，又有什么心的进展吗？”
　　季寻道：“暂时还不清楚，有进展，我们会联系您的。”
　　罗阳的父亲，随着季寻的话哼笑一声道：“还是这话，我们每次去派出所问，孩子还能不能找着了，永远都是这话。你们要没事儿就走吧，这儿不欢迎你们。”
　　邬云华和季寻都是那种不懂人情世故的，而顾意是那种特别懂人情世故，却不想和这个层面的人懂人情世故的，可是见对方直接下了逐客令，顾意道：“罗先生，我们之所以来，就是不想让贵公子含冤而死，我们也不想轻易跟您承诺什么，毕竟，无论我们承诺什么，一旦案子最终还是没有结果，受伤害最多的还是你们。希望，你们能理解。”
　　“理解，我理解你们，谁来理解我们，我们就这么一个孩子，不明不白失踪，我们愿意找一辈子，你们却让我们宣告死亡。自己签下确认自己儿子死亡的通知单，你们谁理解我们。”
　　罗阳爸爸越说越激动，最后夫妻俩干脆抱在一起哭了起来，三人见劝说无果，只能先告辞离开。
　　罗家楼下，三人从昏暗的楼道里面走出来，才发现外面的天也暗了，好像一场大雨正蓄势待发，三人返回车上，却没有立即启程。邬云华道：“你们怎么看。”
　　“如果罗家没事儿的话，韩斌的地址可能只是写错了，现在看，明显不是写错，而是故意为之。”
　　邬云华瞟了一眼副驾的顾意道：“你呢，什么看法？”
　　“罗家父母说，罗阳是在中心小学实习的时候失踪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向泱的爷爷，好像曾是中心小学的校长。”
　　昨晚没睡好的季寻靠在后排眯着眼睛道：“没错，而且向泱失踪的时间，也是周二晚上，而五年前罗阳也是在周二的晚上请假回家之后，下落不明的。”
　　“所以，韩斌绕这么大一圈，就是觉得罗阳的案子有蹊跷，要我们重查罗阳失踪案？如果就是为这案子的话，为什么向泱会失踪？他直接弄一个案子，直至罗阳失踪这事儿，不更直接？”
　　季寻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道：“因为这件事儿，不仅仅涉及罗阳失踪那么简单，还涉及中心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