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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见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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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看台,我们班有点空落落,大家不是聚在一起看手机就是各自在看手机,很少有专注看台的。524班不是典型团结的班级,参赛的人不多、值得关注的人也不多。
不像小说、电视剧告诉我们的校园的样子和学生赋予运动会的超凡意义,一中没有被全员追捧的“草”、“花”。一中人仿佛有种隐隐的傲气,很多人实力相当或者各凭本事,谁也不会过于推崇谁。青春年华里除去一波早早开始涂脂抹粉的少女和在鞋子、手表上费心思的少男,大部分人都干净整齐,眼里含光,校服里的人总是年轻的,年轻本来就是一种好看。
阳光下,田径场四周的看台情况不一,没有了刚开始时对运动会的兴奋势头,大家各自有新的乐趣,只有快乐是看得最清楚的。很多项目在同时进行,跑道上没有了人,中间草地和塑胶地上还有项目在孤零零的进行。何况看台上能看清的比赛,也只有田径类而已。
我手肘支在膝盖上,托腮看着前方,风吹得很轻,我的衣服软软地一鼓一鼓。广播里的进行曲震得我耳膜疼,很庆幸上午躲去了图书馆。
夏季校服是纯白的化纤面料,宽松但是挺拔,很耐穿。长及胳膊肘的“短袖”,扣上两颗扣子就到脖子的领子,一定可以把身体包裹得完整,不留一点尴尬的可能。据说校服是某一届的学生设计的,我不怀疑我们学校美术生的眼光,也对自主的校风满意。夏季校服分男女款,衣领和袖口边线女生是红色、男生是黑色。我作为一个身在其中的“受害者”看起来都觉得青春靓丽。
田径场上进行时的项目越来越少了,刘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卫生委员张鸣带着几个“热心群众”开始清场。我闲坐着,时常涌入我心中的“要融入集体”的悲壮感又隐隐作祟了。于是我起身把周围的零食包装袋、纸屑之类的垃圾捡起来扑通扑通跳下台阶去放进垃圾桶,反复几次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张鸣问:“你在干嘛?”
我说:“我今天一个人,我不急,举手之劳。”
谢遥听闻把大垃圾袋提过来站在我旁边,使我很不好意思。
“我这边垃圾不多,我自己来就好了。”
“没关系,那边有垃圾桶,等下我们几个男生一起去扔垃圾就好了。”
我点点头。广播响起,提示放学和下午集合时间,大片同学开始离场。我掏出手机,及时告诉林韶,叫她完全不必担心集合。
谢遥一手提着垃圾袋一手提垃圾桶,满满两大堆垃圾。张鸣提着班牌旗帜和空水桶之类的东西,何东阳搬着饮水机,手指勾着空水桶。我低头从他们俩手里接过空桶,说:“我回教室拿东西,跟你们一起走。”
我远离他们一步,他们没有推辞,我很高兴,我不习惯客气。
张鸣在讲台上放好东西,不动声色在黑板槽里抓了一把粉笔画。
接下来,就是一阵尖叫,谢遥反手抓住张鸣的胳膊往她脸上抹东西,张鸣一边躲一边尖叫。谢遥深黑的脸上两道粗粗的粉笔灰昭示了谁是始作俑者以及这两人的行为动机和起始意图。虽然与我们听到声音之后看到的不大一样。
我无动于衷地清自己的东西,张鸣她们时时喜欢戏耍,跟男孩子们一起闹,我不接受也不拒绝。
教室里三两人,自己做自己的事,谁也没空搭理别人的蠢事。
这时赵鹿鹿来了,张鸣仗势欺人地大喊:“鹿鹿!快来帮我!”
赵鹿鹿书都顾不上拿,径直冲过来,撮起一把粉笔灰,加入了扭打。笑声传出来,看来张鸣这方的情势有了反转。
“你说说你们这些人,一天到晚的是个什么道理!”
谢遥端着手,用袖子蹭着脸上的灰,咧着嘴挑着眉,一脸无奈。他从来不说她们“欺负”他,虽然他会及时作势拼命的反击,但最终往往以他故意输给她们结束。就好像单纯“校园霸凌”的故事没有意思,要制造一波三折才精彩。
我拿好两本作业准备走,何东阳这时候放下水杯走向后门,走到我旁边。
赵鹿鹿的朋友,我的高一同学在门外等她,我向她点点头,她笑一笑,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何东阳走在楼梯内侧,与我同行。他主动打破沉默的尴尬。
“那个,你今天为什么一个人?”
“林韶跟高一同学聚餐去了。”
“你每天都跟林韶一起吗?”
“你看呢?”
我抬头看他一眼,他在我身后绕到我左边,走在楼梯外侧,放松了些。
“我看你们很多活动的时候都在一起。”
“那你还明知故问。”
“你喜欢足球?”我一愣,想起高一时发过看球赛的动态。
“我朋友喜欢,我陪她喜欢。”
“男生吗?”意识到不合适,他嗽了嗽,“我看女生喜欢足球的很少,女生大多喜欢篮球吧。”
“她是女生,可她不仅看足球还踢足球呢,为了足球学西语,是不是不比男球迷差?”我笑了,我高一刚认识常霁月时对她这一喜好半信半疑,怀疑她受了什么刺激一时兴起。
去年四月,恰逢周六,晚上跟常霁月去超市买了一推车的零食饮料炸鸡薯条回她家看西班牙国家德比电视直播。我为到一个新环境激动不已,与常霁月就着她的老照片、书籍、物件聊起来,睡得很晚。定好凌晨两点半的闹钟起来看球,我几乎还没有熟睡,万分不情愿地起床,完全是因为不好意思扫常霁月的兴。对,也是不敢。
她飞速起床加热薯条炸鸡,摆好零食饮料,一鼓作气回房间掀掉我的被子。
“我今天要带你领略足球的魅力!这是我的使命!”
睡眼惺忪地坐在电视机前,看常霁月叽叽喳喳地一溜拆包装。直播里男主播和评论员的声音慷慨激昂,我随之清醒,接过吃的往嘴里塞,听常霁月针对我的独家二次解说。
我嗯嗯啊啊地迎合,不时问一句“前锋站在哪?”这样的傻问题,或者是“帽子戏法是什么?”这样不好回答的问题。我拙劣地表示着自己感兴趣。半小时后,终于忍不住了问:
“一般一场足球赛可以进多少粒球啊?”
在我吃了快一个小时的时候,我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我很无奈地起身找纸巾。
“啊——进了!耶斯!”
哈?我立刻抬头,镜头里是全场沸腾,巴萨球迷特写。球呢?我没看到。
“你看见了吧?我们皮克!”
常霁月转头就要拥抱我,我抖掉了纸巾迎上去,正好不回答她的随口一问。瞌睡虫使我显得格外笨重。
我既看不懂游戏规则,也不认识几个足球巨星。即便梅西,我也只是从他“足球界绝世好男人”的角度听说。所以我看球只是看进球而已。这场皇马-巴萨比分2-1的球赛我间断性地昏昏欲睡,我在沙发上叼着薯条,歪着头,依稀的梦境是炸鸡味儿的。我眼睛缝里唯一一次的进球,我也不太分得清是梦境还是幻想。而常霁月坐在电视机前的小板凳上恨不得扒着电视穿越到现场。
想到跟常霁月看的球赛,我笑得沉浸了些,估计就显得真诚和甜蜜。
“我上体育课的时候也会踢球哦。”
“嗯。”
“你会看球赛?”
“我不会,我看不大懂,”顺带解释,“上学期那场球赛是跟小伙伴一起看的,她全程讲解。”
“你喜欢梅西?”
“我认识不了几个球星。”
“我……我也可以教你啊!”
“好的,谢谢你。”
我很自然地接过他客气的话题,还给他客气。下楼之后他往校外走,大步流星,突然就不像跟我同行时的节奏。
我趴在我的下铺床上写作业的时候林韶回来了,快到使我惊异。
“这么快?”
“对呀,吃完饭就散了,你在写什么作业?”林韶不像走的时候那么高兴。
“数学。”
“噢。“林韶坐在我床边,有点闷闷不乐。
“怎么了?”
“没怎么,不过就是想见的人没见到,见到的不是我想要的。”
“怎么会呀?‘神秘嘉宾‘是谁?”
“你别提了,是班主任老古。虽然他是个很可爱的老头,但是也不至于呀……”
我趴着没有顺过气,扑哧笑出了声音。
“你别笑我。不过莫等闲也被她们架了去,然后她回家了。”
“没关系,我不吃醋,”我故意这么说,可是看她仍然心不在焉的样子,又老老实实补充道,“你们高一一个班,现在又住得近嘛,我知道。”
“不是因为这个。不过说起莫等闲,我跟她高一关系也很密切,本来我觉得她是我们这种乖乖的好孩子,好奇怪,她现在跟卢霜雪走得很近,我越来越看不懂她了。哎呀,我不是说卢霜雪不好,也不是吃醋莫等闲人缘好。你知道的。就是我有点担心她会不会吃亏。”
“卢霜雪怎么了吗?怎么看出来她不是‘乖乖的好孩子’了?” 我奇道,“或者是我们‘乖’得太传统了,有时候这不是一个褒义词。”
“她家好像有点复杂。唉,再说吧,可能你没有跟她们两个接触。反正我跟莫等闲现在还是每天一起回家。”
“没关系,你还有我呀!我们俩好好的不就好了!到时候有什么问题我们见招拆招!”我趴着搂林韶的腰,痒痒她,“你今天中午跟我睡吧,今天寝室其他人都没回来,反正躺一下就要走了。”
林韶很瘦,我一搂空荡荡的,她也不怕痒。我们没说话。我把笔夹在封面,把作业收起来,抖开被子。
被子和枕头很软,一睡就凹下去。我们靠在一起,刚闭上眼睛,就不约而同在被窝里扭头看。她的刘海稀稀拉拉地耷拉在额头上,遮不住细细淡淡的眉毛。我一看她,她就害羞了,她的害羞传染给我。我别过去,又扭过来。林韶褶皱深深的眼皮都很温柔。我忍不住又看了看。
“你睫毛好长呀,一颤一颤的,你真好看……我觉得我跟着你害羞好色情。”
“哎呀!不准你看!你不要看我!”
过了好久,林韶的声音小小地传来。
“原来我有次跑回教室,我同学,上午那个肖肖,跟我说,‘你的额头好大,刘海被风吹起来的时候像一个光溜溜的电灯泡,还反光’。”
我再次忍不住笑出了声音,笑走了睡意。
“你的刘海不是被风‘吹’起来,那个动词应该是‘掀’!”
我侧头见证她的大额头,她睁开眼睛。然后林韶给了我很多软绵绵的拳头。
“你应该告诉我,我很好看!你应该坚持你的立场,然后夸我!”
“林韶最好看,林韶皮肤又白又嫩,眼睛又大又清纯——是不是这样?”
“是的!就是这样!还有呢?”
“甄嬛晋封的时候,姑姑说她的额发高有福气。”
“可以,小易同学很优秀!”
开学第一天,林韶在为莫等闲竞选班干紧张。
“你想竞选什么职位?”我看林韶在纸上写写画画,攥着拳。
“我有点想竞选一个课代表,可是我不敢。”
“我觉得你挺好,去试一试呀。越早上台去竞争压力越小哦,而且说不定你去竞选了之后别人就不选这个职位了。”
……
我也想去,正如我劝说别人无效一样,我自己也不听自己的劝,腹诽了无数遍,演讲的观众都只有自己。总之,站不起来、迈不开腿。
然后,我看见一个鬓发卷曲、眉眼深邃的女孩子走上台。
“莫等闲是我高一同学,我们关系很好。”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是的,”林韶笑咧嘴,“真好,她说想当地理课代表,她比我勇敢。”
也比我勇敢。我总是把没有能力和勇气得到的东西说成“我不想要”。不过林韶没有问我,我也不必骗她。
开学以来的体育课,我们很多时候是三人行。一起打羽毛球一起逛校园,有时候莫等闲会拉着林韶讲高一同学的悄悄话,我很理解。我们三个,以林韶为中心,目前没有出现女孩子的龃龉。
很快就到集合时间了,我和林韶基本没怎么睡着。运动会进行曲响彻校园的时候,我们还在赖床磨蹭,反正宿舍楼离田径场足够近。
“哎呀,你的床好舒服呀,好香。它说舍不得我走。”
“瞎说你的鬼话,它说它很香,但是希望你快点走。”
人泱泱集齐,座无虚席,航拍机呜呜地在头顶旋转,即便不会高清入镜,我还是下意识的缩起了双下巴。
肩膀上又是重重一拍,我一震,恼怒抬头,果然是常霁月。
“走吧。”
“哪?”
“他。”
我抑制住怒气,跟林韶说了,把作业放下,空手而去。
“你怎么不给我发信息呀?”
“那多麻烦,我经过这里刚好看见你傻坐在那里,就让潘澄她们先回班去了。你跟我玩多好。”
“说吧,故事。”
“没有什么啦,他今天做跳远裁判,我带你去找他玩玩。”
“你今天上午带了多少波人过去了?”
“哎呀,就是潘澄她们啦。”
“你……有多喜欢他?”
“就……很……挺喜欢的那种喜欢。”常霁月鲜有地害羞了,“我没有喜欢过人嘛。”
“内马尔啊!”,我按照平时的玩笑脱口而出之后,又冷静问道“他是理工学院的体育系本科生?”
“你怎么知道?”
“我只知道这么一个不太好又很近的大学,然后它刚好有体育专业。”
……
“是考虑到以后的那种喜欢吗?”
“不是没有考虑以后,是还没有提上日程。我也知道那只是个二本学校,可能不值得。管他呢!”
“那就好。”
“等下别说这些,”常霁月回复她的欣喜,“去看看!”
绕到田径场另一端,实习体育老师正拿着旗子指挥运动员,安排登记等等各项事。常霁月一阶一阶跳下看台,“Hey!”,透着满满的活力。
“你在那干嘛?”
“我来看一看。”
“这么闲?你过来帮忙吧!”
“好哇!我还带了人,她也可以帮忙!”
“你卖我倒是挺利索!”我斜她一眼,可惜她背对我看不着。拉她迈上看台,我们从楼梯下去。他递来一只喇叭扩音器,指指各种按钮,给她调整对嘴的方向角度。我忙着给她拍照,顾不上有什么忙需要我。千金一刻。
等他匆匆忙忙地指导完常霁月,就去关照别的事了。我站在常霁月旁边。
“他跟你倒挺熟。”
“是挺熟,怎么了?”
“因为他不给我安排事情,说明对不熟的人他还是有所保留。”
“哎呀,上午他也没让潘澄她们做什么呀。”这时我从常霁月的语气里知道了什么叫喜不自胜。
“那是因为跟你最熟啊!”
常霁月不时要叫运动员名单,断断续续,我们聊不了天也走不开。她不时看看他,没有过多表情,很像被老师偏爱的学生。而这位老师,也只是个大孩子而已。
来来往往进入场地看比赛的人渐渐多了,场面开始混乱。这位体育老师接过常霁月的喇叭,用他最严肃的语气对内场重复:“闲杂人等请回看台。”
常霁月忸怩地看我一眼:“要不……”
我大度一笑:“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干活。”
“我下次跟你说……”
“那我希望还有下次。”我眨眨眼,重读“下次”。